梅梅翻了個白眼:這樁婚姻就是個烏龍,已經混亂得無法收拾了,再鬧出點什麼來,牽連四方,連她自己可能都承受不了。
相持這麼久,不管她怎麼胡攪蠻纏,徐俊英只是不肯放手,喜歡的成份佔一半,一半爲了維護臉面,堂堂候爺,守不住妻子,他咽不下那口氣。
可是今天這一次歷險,爲了儘快將她救上來,他爽快地答應了齊王的要求,明知齊王臨時設了圈套,還有可能是妻子和齊王共同商量的,依他那樣的脾氣性情,仍然應下來,救人即面臨放妻,能做到這一點,也算是個進步了吧?
可是他轉眼又要反悔,而她除了允許他反悔,好像不能怎麼樣。
皇上皇后不可能不聞不問地答應徐俊英的請求,允許他放妻,定會查問原由,就算徐俊英有意隱瞞,抗得住皇上盤查,現場其他人呢?如果查出是齊王搞的鬼——皇上賜的姻緣,他來強拆。皇上本就對齊王有意彈壓,這回不扣他個大帽子纔怪。
能讓齊王吃這個虧嗎?率性的齊王其實很可愛,做事不計較後果,他是爲了她的自由,難道她就可以爲了自由陷朋友于不良處境?
退一步說,假設皇上皇后煩了他們的事,乾脆放手不管了,拿到放妻書,然後怎麼辦?秦府不敢隨便去,狀元郎的妹子是棄婦,什麼原因?官僚們八卦之下會拿有色眼光看秦伯卿。她可以另立門戶,以什麼身份和齊王、林如楠來往?獲得自由了,張靖雲又會有什麼反應?愛反悔的徐俊英再來個情緒不寧,若是影響到公事,那又是一樁公案!
除非她靜悄悄帶着恆兒離開京城……
這些都是簡單化了的推測,是未知數,誰知道真正經歷了會有什麼樣的變數?
沒有準確數據的推測,玩玩可以,不能當真,沒有把握的冒險,前世的岑梅梅二十四歲起就杜絕這類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什麼百日盟約,約定文書,那就是瞎折騰,對徐俊英、對婚姻沒有信心,胡亂抓根稻草防身,垂死掙扎。看到本質了,遲早要陷進去,她只是想爭取得多一些適應期,畢竟徐俊英太過自我,不符合她的要求,想明說讓他改變,又覺得實在沒意思,而且就算她明說了,那人也是反反覆覆,本性難移,很傷腦筋!想要的尊重、婚後的隨性自由,能夠爭取得到多少?要是還像以前那樣生活,她是無論如何百般不想!
各種打算,各種憂慮,各種情緒,造就她和徐俊英彆扭的婚前磨合期。
對於徐俊英——功成名就,高官厚祿,能封妻廕子,一個儀表堂堂男子漢肯爲她低俯下頭,任她隨意挑釁他的尊嚴……就如皇后說的,你還想怎樣?徐俊英他到底有什麼不好?
梅梅凌亂了,彷彿不記得自己想要離開徐俊英的初衷是什麼,也許她真的是個夠冷血夠狠心的女人,徐俊英相伴這麼久,她多次設想過離開,居然沒有半點不捨心疼的感覺!
今天卻有點不同,跌下山崖時頭腦一片空白,手中抓住藤蔓覺得自己不會死了,拼力尋找生機,被外力拍往石壁,痛得眼冒金星,但她死死摳住了石片,手心被利石刺破,滴出血來,她沒有哭,聽到齊王的喊聲她流淚了,那是溫暖和感動,當她從洞內升起,被齊王吊着跟徐俊英談條件,聽到徐俊英熟悉的聲音,忽然就有種安穩踏實的感覺,曾幾何時,他讓她有了這樣的感覺?
崖下的情況極爲特殊,藤條太細,只能承得住齊王下來救她,若再增加一個人,沒有繩索捆綁垂吊根本不可能,那一掌見寬的石坎也站不下,齊王儘量讓她站好,自己掂着半隻腳掌,好在鋼絲來得及時,不然也難支持。
齊王那時笑着對她說:“徐俊英剛到,如果我說他不敢下來救人,你信嗎?”
梅梅笑而不答,心裡卻不信,自己也覺得非常奇怪。
回到崖上,與徐俊英面對面站着,他沒多說話,她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內心的難過和痛惜,還有深深的自責。
徐俊英,他的真情不用懷疑,他正努力在改變,而自己,未嘗沒有改變!
“梅梅?梅梅?”
徐俊英把梅梅搖醒,對着月亮發呆也不用這麼入神吧?他說了很多話,難道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梅梅回過神:“你剛纔說什麼?”
徐俊英怔住:她還真的沒聽進去?白費了一番真心話!
他指指月亮:“它老人家聽着呢,替你我做見證,我若負你,必碎心而死!”
梅梅站起身走開:“對月盟誓有什麼用?空口無憑,我從來只相信白紙黑字!”
徐俊英氣結,呆了一下,急忙抓了衣裳追上去。
月光如水,皇上和皇后已進入大帳歇息,篝火邊的人也散去大半,梅梅和徐俊英遠遠看了一眼那些還在玩火品酒的人們,便折身回帳蓬去。
翠喜和翠憐早已收拾好牀鋪,回侍婢們合住的帳蓬去歇着了,寶駒和百戰還守在外邊,見他們回來,兩人趕緊跑開,一會兒一同提了只大肚鐵鍋回來,一路走一路笑,徐俊英說:“怎麼回事?”
百戰說道:“回爺話:這熱水搶手着呢,一會就沒有,又得等!乾脆把鍋端回來,爺和少夫人用完,再拿去燒着!”
徐俊英說:“燒水的不是該抱怨了麼?”
梅梅說:“唉,管他!用完水了再還他,就耽誤一會!”
說着就去找銅盆,寶駒早拿出來了:“少夫人先洗?”
梅梅怔了一下:什麼意思?提醒我男尊女卑,難道讓你們爺先洗?
還沒等她開口,徐俊英說:“讓少夫人先洗吧!”
三個男人出去,徐俊英把帳門細心掛好,梅梅看到帳蓬裡兩張窄窄的牀擺放得很近,那算是古代的行軍牀?牀上有翠喜翠憐找出來的睡衣和大幅巾帕,走去探了一下大鐵鍋裡的水,40度左右,洗個熱水澡吧?今天那一通忙亂,渾身的汗,裙子也撕破了幾個口子,在野外不理會它罷了,可洗澡的話,等會徐俊英就沒水用了——不管啦,先洗,再讓他們去燒水,應該也用不了多久。
爲防帳蓬透光,她把燈吹熄,外邊月光皎潔,隨意在帳腳滲進一點點光亮就夠光線了。
環境限制,手上有傷,右手還被徐俊英抓握了一下,疼死了。雖然不夠暢快,但能洗到這樣一個熱水澡,梅梅已經十分感恩了,穿戴收拾好,開門出來,徐俊英進去點上燈,寶駒和百戰提了空鍋去燒水,梅梅在門口對他們說了一句:
“謝謝!”
徐俊英說:“他們應該做的,謝什麼?”
梅梅笑了笑:“我把水都用完了,你得再等一會。”
徐俊英點頭:“用完了再燒,我等等就是了。”
話音剛落,寶駒和百戰又提着一鍋水進來,梅梅驚奇:“這麼快?”
百戰笑道:“四五口鍋燒着呢,用的人太多,趕上了就端回來再說!”
徐俊英說:“出去吧,我趕緊洗完把鍋送回去,省得人說你們沒規矩!”
梅梅一聽規矩頭皮就麻,也跟着寶駒百戰往外走,徐俊英拉住她:“我的換洗衣裳呢?”
梅梅指一指牀上:“那不是?還有帕巾。”
徐俊英悄聲道:“你不用出去!”
梅梅怔了一下,環顧四周,瞪着他:“看你洗澡啊?”
徐俊英忍不住笑了,把她按在牀上坐着:“就在這兒,大半夜的你跑出帳蓬做什麼?”
“可是……”
徐俊英走去打開一隻木匣子,從裡面取出一卷紙,交給她:“這是新近的官報,你也識得幾顆字,看着消遣,我在後邊很快就洗好了!”
梅梅哭笑不得:原來在他眼裡自己也算文盲,僅認得幾顆字!
好吧,讀書看報,不防礙人家洗澡。
官報沒看完一小節,她就犯困了,索性躺下閉上眼睛,心想剛纔怎麼沒想到這招,閉眼睡覺不就得啦?真是的!
徐俊英站到她面前時,梅梅已經側身睡着了。
他俯下身心疼地看着她,臉上幾道傷痕被壓着,還沒擦藥呢,她就睡了。小木箱上好幾個小瓶子,到底用哪個?男人的傷可以隨便亂擦藥,女子臉上的傷,他可不敢亂用藥,不得已拍醒梅梅,梅梅睜開眼看看他,指指對面牀:
“睡覺!”
徐俊英微笑:“我先替你擦藥,用哪瓶?”
梅梅才記起這事,翻身要爬起來,被徐俊英按下去,蓋上薄被,還順手合上她的眼睛:“你睡着,我替你擦就行了,告訴我用哪瓶擦臉?”
梅梅合上眼,人又模糊了:“那個白色小瓷瓶……”
徐俊英細心地替她擦藥,臉上一共有大小七道傷痕,草葉、藤條劃拉的只是血印子,右邊面頰一片青印,卻是被撞擊出來的,他心裡抽疼:臉上有傷,身上未必沒有,但她不說,他怎麼能知道?
把她的手拿過來攤開,更令他心痛如絞,這是那雙扔給他繡帕的雪白嬌嫩的手!手背還好,只有劃傷的血印子,手心卻是傷痕累累,深深淺淺許多道口子,粉紅漂亮的指甲經過修整了,仍是殘缺不全,在山上也查看過她的手掌,當時手上沾着藤葉汁,又黑又髒,知道受了傷,卻沒想到傷得這麼重!
試探着拉起她右邊褲腳,預料之中,小腿直至大腿,大片大片的瘀青觸目驚心,她是被拍在石壁之上了,若沒有過人的反應能力和敏捷的手腳,就會跌落下崖底,撞石上或被水沖走,必死無疑!
徐俊英眼含淚水,看着沉睡的梅梅,深吸口氣,下了決心,掀開薄被,將她褲頭繫繩解開,不管她明早起來會怎樣打他罵他,先上了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