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已到午飯時間,寧如蘭要回去陪三爺用飯,媚娘惦記恆兒,想過秋華院看看,兩人便站起身,叫婆子進來收拾了廳堂,相互道別,各自離去。
走到秋華院門口,卻見徐俊軒從裡邊出來,看見媚娘,作了個揖,說道:
“大嫂來了?我剛給母親請過安,恆兒正在榻上玩得高興呢!”
媚娘略略福身還禮:“六爺不多坐會,這就回去讀書了嗎?”
徐俊軒一笑:“父親往日曾教誨:不可輕言放棄。既是到了這一步,必定要全力以赴,希望能憑真才實學搏得功名,若還能進得前三甲,也算是爲祖宗爭光了!”
媚娘四處看看:“六爺倒是坦率得很!”
徐俊軒笑得更燦爛:“這話也只對大嫂說說,大嫂是明白讀書人心思的——是了,上次我說過爲大舅爺寫個條子,也不必了,那樣的聚會,不過貪一時花天酒地玩鬧,全都是空談,沒什麼聽得入耳的。過幾天尚有一場,聽說這回請了一位年輕的翰林侍講,大舅爺若是趕得及回到,我與他同去聽聽!”
媚娘忙謝道:“多承六爺提攜着,他……我孃家哥哥應是快回到了!”
又說了兩句話,徐俊軒便告辭而去,媚娘目送他清瘦卻不失挺拔的背影,心想長房這位庶子倒算是個有骨氣的風流雅士,明明有恩典,他偏不肯放棄努力,憑自己的能力去搏一搏,雖然是有保障的拼搏,但他至少算走完了讀書人該走的程序,日後做什麼官心裡都坦蕩。
徐俊軒的難得之處還在於他的熱心,樂於助人,他弱質彬彬,卻表現得比他哥哥徐俊英還有擔當,媚娘得他幾次關照,對他的好感不止一點點。
走進上房,見鄭夫人正在逗弄恆兒,恆兒笑得口水都滴落下來,弄溼了鄭夫人的外袍,鄭夫人毫不嫌棄,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抹,一邊說道:
“我的恆兒是不是又長新牙了呢,口水這麼多,張嘴兒給祖母看看,是不是又添一顆了?”
恆兒張着嘴,忽然瞄見媚娘進來,大喜,又蹦又跳,鄭夫人差點扶不穩他,回頭看見媚娘,笑道:
“這傻小子,我說呢怎的如此高興!”
媚娘給鄭夫人行了禮,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並不急着上前抱恆兒,等到鄭夫人對恆兒說:
“要你母親抱抱是?那好,祖母也歇歇!”
這才走上前去,恆兒早一頭撞過來,媚娘抱着他,在他臉上親了親,再讓他在自己臉上親親,恆兒卻抱住她的臉一陣猛啃,媚娘輕輕喊了一聲:
“好痛!恆兒怎麼咬母親了?”
鄭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他這兩天都咬人,也咬我了呢,聽說小兒要長大牙就專愛咬人,夏蓮昨兒被他咬得都想哭,這小子,像只小老虎,有點猛勁兒。”
說話間午飯傳上來,媚娘服侍着鄭夫人洗手漱口,布了碗筷,一邊拿起銀匙喂恆兒喝兩口湯,鄭夫人說:“讓奶孃喂,你也一起上來吃。”
媚娘應了,坐到榻上,卻沒把恆兒交給奶孃,圈在懷裡自己喂,恆兒一邊吃着,一邊玩,快手快腳的抓了桌上的雞腿就咬,咬不動,遞給媚娘,媚娘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他看着有趣,又拿去撕咬,不知不覺也啃咬了大半,一頓飯吃下來,恆兒的臉像只小花貓,惹得夏蓮春月幾個丫頭笑不可抑,媚孃的一身新衣袍也被他弄髒,她卻不在意,難得和兒子親近,只要有機會抱在身邊,就不肯放手讓別人抱走了,餵飯喂水什麼的,不怕髒累麻煩,自己親自做來。
恆兒吃飽飯,熱水洗過手臉,換了衣裳,連續打了幾個哈欠,趴在媚娘懷裡懶懶的,只輕輕拍了幾下,他就閉上眼睛,安靜地睡了。
鄭夫人說:“把他交給奶孃,放到我牀上去,我也要睡一會,陪陪他。”
媚娘不捨地把恆兒交到奶孃懷裡,然後向鄭夫人行禮,鄭夫人揮揮手,讓春月送她出了上房。
剛出得院門,就見徐俊英穿着朝服走來,身後跟着寶駒,手上捧了個長方形香木匣子,媚娘朝徐俊英行了禮,說道:
“候爺來給母親問安嗎?不巧母親要午睡,已經躺下了,晚上再來!”
徐俊英頓住腳,看住寶駒:“太太既然已躺下,我就不進去了,你把東西交給廊下的丫頭。”
寶駒應了一聲,邁步往院內走,路過媚娘,不敢擡頭,只躬身行個禮,急忙走開。
媚娘心想什麼好東西弄得這麼神秘?
徐俊英說:“是絹綾,舊日袍澤相贈,只有三匹,分給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
媚娘就當他這是在向自己作了某種解釋,也不多說話,只微笑着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一會兒,寶駒出來,徐俊英看了看媚娘,說道:“既已無事,就回院歇着。我去和二老爺說句話,晚飯在老太太那裡吃,你,就不必過來了!”
媚娘怔了一下,這纔想到今天老太太房裡的丫頭沒上趕着來請她,看來是好了,便應道:
“有候爺陪着老太太說話,那我就躲個懶,不過去了!”
說完領着翠喜翠憐給他行了禮,轉身回清華院去。
剛走得幾步,媚娘忽然舉起衣袖遮住臉,接連打了兩個阿啾,翠喜趕緊上來扶着:
“大奶奶冷不冷?把鬥蓬戴上!”
媚娘吸了吸鼻子,感覺鼻子有點塞,說道:
“趕緊回去,天兒太冷,要燒薑湯喝了,不然會感風寒!”
忽聽徐俊英喊住她:“等等,我忘了有事要交待你!”
媚娘回過身來,眼睛紅紅地看着他:“候爺有什麼事?”
徐俊英看着翠喜掂起腳尖替媚娘戴上鬥蓬,示意她和翠憐退遠些,寶駒自個早已不知躲哪裡去了。
徐俊英問媚娘:“你與長樂候夫人有什麼約定?”
“長樂候夫人?是誰?我不認識!”
媚娘揉了揉眼睛,鼻子癢癢的,有些不耐煩,只一會兒功夫,受了點風,感冒的症狀就這麼明顯。
徐俊英說:“那日你帶着一羣人火燒梅林烤肉吃,她也在!”
媚娘失笑:“火燒梅林?沒那麼嚴重,只傷着幾株紫葉樹的枝丫,明年開春它們還會發芽的。”
徐俊英淡然道:“是老太太那樣說的——長樂候夫人曾邀你到她府上花棚賞花,她今日派了管家來遞帖子,明日的花期,我收了帖子,替你謝過長樂候夫人,只說你身體不適,不能應邀前往!”
媚娘楞了一下:“我,我沒事啊!”
徐俊英看着她:“你感了風寒,在家養着!”
媚娘有些急了,前些天忙着接手管理家務事,沒那個心思,連回家探望老孃都不敢去,只隔三差五讓王媽媽回去看一眼,這兩天好不容易穩定些了,如蘭可以頂着,有個機會不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很傻麼?
她推掉頭上的鬥蓬:“不過被風吹了一下,睡一覺起來,明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候爺,讓我去,我、我連那些人都沒認全呢,想見見她們,交交朋友,並無壞處?”
徐俊英看着她,眼神冷漠:“天氣這麼冷,在府裡尚且風吹就壞,到外邊去你如何受得了?前些日子也有定國公夫人和幾位候夫人邀你相聚,我一一替你謝絕了!你身子向來不好,就在府裡,哪也別去。我今日告訴你這些,只爲提醒你,哪天我不在家,若有人前來探望,你只管迴避就是,這些夫人身份尊貴,未嫁前也都是名門貴女,你與她們差得太遠,與之來往,無端讓人笑話,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媚娘怔怔地看着徐俊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候爺說什麼?那些夫人身份尊貴,是名門貴女,我不配與她們來往?我難道不是你威遠候夫人?御詔封賜的誥命?候爺當初若沒問清我出身,也是清白的詩禮書香之家,會下決心娶我嗎?到現在也來嫌棄我出身低微!”
徐俊英轉過臉,不與她對視:“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日後她們問起,你不能說我沒帶到話,是你自己身體不好,出不了門!”
說完,轉身走開,一邊招了招手,寶駒不知哪裡冒出來,急急跟了上去。
翠喜和翠憐也露了頭,小心走來扶着她:“大奶奶,風緊,咱們回!”
媚娘盯着徐俊英遠去的背影,感覺肺部像吹得鼓鼓的汽球,隨時都有可能爆炸開來。
回到清華院,泡了個熱燙的姜水澡,又喝了兩碗薑湯,帳冊也不看了,埋頭大睡。
睡了個舒舒服服的午覺起來,感覺深身輕鬆舒爽,心裡早不堵了——是秦媚娘沒錯,新生的啦,又不是從前那個,犯得着跟徐俊英生氣嗎?
重要的是如何經營,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啊!
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做得也夠絕了些,不讓秦媚娘與外界有關聯,他的心思很容易理解:不希望秦媚娘太過活躍,怕她風頭太大,到時娶另一個正妻多有磨難。他和老太太不就想着讓莊玉蘭進來壓過媚娘,漸漸地替代媚娘嗎?怎會想讓她與那些貴夫人過多接觸,若她還取得貴夫人們的支持,那更加不妙。
徐俊英冷落妻子兒子,王媽媽說是分開太久,生分了,這是理由嗎?當初又說他喜愛媚娘,不顧門第不符,強娶了來,孩子也生了,美妻嬌兒,不是很好嗎?怎麼又不愛了?
這變態的,行事不合邏輯,讓人想破腦子想不通。
不是她非要想代替秦媚娘和徐俊英做夫妻,如果徐俊英上趕着疼她愛她,她可能反而會不知所措,退避三舍。現在是她有所企圖,上趕着去關心他,想喚起他做爲丈夫、父親的責任,對妻兒多加照顧,他卻不肯領會,更不肯合作,連裝出個恩愛夫妻的樣子都捨不得配合,小樣!拿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