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彥霖聽到這裡心猛的繃緊了, 嘴脣動了動微張着,說不出什麼話來。他摟緊她,臉頰貼着她的頭頂, 一隻手不停揉摩她柔軟黝黑的髮絲。
“我不是告訴過你, 我害怕有雷的暴雨天?”卓瀾埋在他懷裡啜泣說, 聲音悶悶地。
他輕嗯了一聲。
“有天晚上, 我媽出門了, 他也不在家。”她低聲哽咽,一抽吸一停頓。“外面雨很瘋狂,我一個人呆在房間裡, 雷聲太震,震得耳朵發麻, 很吵, 所以我躲進被子裡。”她的聲音細微, 語速緩慢,並且說說停停。
這是卓瀾最抗拒憶起的一段。那晚她母親和蕭延約好見面, 因爲蕭延過幾天就要回國了。他們從小在一個大院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可惜終是有緣無份,各自有了各自的婚姻。八十年代末,蕭延隻身一人到英國投奔親戚尋求發展, 希望爲下一代創造更好的環境。在親戚的幫助下在唐人街開了一家中餐館, 生意還不錯, 幾年下來積攢了一筆錢。不過世事難料, 在結識了一個與他來自同一座城市的老鄉後, 他的命運發生了改變,這位老鄉精心設計了合夥做生意的騙局, 把他大部分的積蓄騙走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類沒有預知將來的能力,所以在當時看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場無情的惡運。可是,上帝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打開一扇窗,奇蹟與轉機會匿藏在惡運中,這一場惡運改變了他的一生,誰能料想他將來的資產在一位數後面有多少個零。後來在一次同鄉聚會上蕭延巧遇卓瀾母女,是卓瀾的母親建議他回國重新再創業,並借給他一筆款。
卓瀾停了一會後,又鼓足勇氣接着往下說,“後來那個噁心的傢伙回來了,撞進我的房裡,滿身的酒氣,撲過來了。。。”她驟然一滯,雙手更緊地摟住鍾彥霖的腰,整個人完全是蜷縮在他懷裡,眼前看到繼父那張讓她作嘔的臉,她拼命甩頭力圖甩掉眼前浮現的臉孔。“他撲過來了,力氣很大,身體又臭又笨重。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都沒有用,我大聲叫,但是沒人聽見,沒人聽見。”她不停搖頭,有些失去控制。
“噓。。。”鍾彥霖將她搖晃的頭定住,讓她看着他的眼睛。“冷靜點,沒事了。”他捧着她的臉,拇指撫摸眼角拭去上面的淚痕,溫暖的脣在她的脣瓣上印了一下。
卓瀾安靜下來。他將她緊緊納入了懷裡,她乖乖地貼着他的胸口一動不動。
“我沒有任何的抵抗力氣了,很絕望,我閉上眼睛,聽到雷聲。。。還有槍聲。”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他死了,一雙眼睛直瞪着我,恐怖極了,然後我看到我媽,是我媽開槍打死了他。”
她這一句話氣若游絲的從口中飄出,讓鍾彥霖相當震驚,禁不住深深倒吸了一口氣,過了十秒才吐出來。
“後來我媽被判了十五年□□。”卓瀾抽一口氣,“在法庭上,律師以侵犯人身罪條例爲我媽作無罪辯護,但控方咬住我媽經常被繼父毆打這一點,讓陪審團相信在眼看到傷害發生時,我媽並不是真誠本能地認爲開槍是必要的行爲。而且當時的狀況還沒有迫不得已到非要動用極端暴力,完全可以採取其他措施制止。。。陪審團最後裁定我媽過失殺人罪名成立。”她越說越覺得難受,手緊緊攥住鍾彥霖的衣襟。
“放鬆點。”鍾彥霖握住她的手撫慰說。
“我媽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在監獄裡熬了七年,等我上大學沒多久她病倒了,還沒盼到保外就醫獲准。。。”卓瀾失聲哭起來,泣不成聲,“我媽就這樣走了,我知道她挺了這麼久都是希望能看到我成人。”無論流多少眼淚也不能減輕她心中那種尖利的隱痛。
卓瀾內心充滿仇恨,她母親與她相依爲命這些年自是瞭解透徹,所以臨終前千叮萬囑不許她回國做些無謂的事,還讓她當面起誓。卓瀾爲了讓母親安心,發誓絕不再踏上中國的土地,否則這一生將孤獨終老。這個誓言和父親另一個女兒是誰卓瀾沒對鍾彥霖提及。
“有時候我想,我連唯一的親人都失去了,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她啜泣說。
“都過去了,你還有我。”鍾彥霖心疼地吻着她的發心。
她在他胸前擡起頭來,伸手撫摸他的臉,“我真的很喜歡你。”她想到自己發過的誓,心尖兒不禁打了個冷顫,喃喃低語,“怎麼辦?”
鍾彥霖聽着這句怎麼辦,心裡感到有些奇怪,但他並沒深究它的含義,只是俯低頭,面頰輕柔磨蹭她微涼的臉龐。
卓瀾覺得很累,把臉貼着他胸膛,緊閉上雙眼半響沒吭聲。
鍾彥霖聽到均勻的呼吸聲,估計她已經睡着了,於是小心翼翼將她抱起來走進臥室放在牀上。幫她掖好被子後起身,才覺察胸前的襯衣已被她的眼淚水打溼了一大片,涼涼的。他躡手躡腳到衛生間洗了個澡再小心關上門來到書房。
他本想上網查看些資料,但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卓瀾給他平穩的生活帶來太多意外,這是他以前從未曾想過的,並且按他一成不變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去了解和消化的意外。他是個循途守轍的男人,而卓瀾帶來的各種意外打亂了他一向非常有規律的生活。
周圍認識他的人無不認爲他儒雅到骨子裡,其實他內心深處潛伏着一座火山,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是那天晚上才驚愕地發現。與卓瀾相識以來,她獨特的性格,古怪的言行時常讓他覺得無端和莫名其妙,但也正是這種無緣無故,這種不合常理才徹底擾亂了他一貫固守的思維模式,卓瀾才能強行走進他的內心深處,她是真真正正戳到他心裡去了,讓他心底沉睡的火山爆發,就這樣撞進了他的世界。
卓瀾幽幽醒來,恍惚中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不知道睡在什麼地方。等徹底清醒過來,想起剛剛還窩在鍾彥霖懷裡訴說心裡的痛苦。這是他的臥室,他呢?她從牀上坐起來環視一圈曾經來過的房間,沒看到他的人影。她走到書房,輕輕推開門,看到他頭偏着靠在椅子裡,眼睛緊閉應該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