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璃躺在牀上,長安爲他掩好被角,墨眸微斂,脣瓣微啓,長安喚着沐璃的名字,卻是什麼也沒說。
握住長安的手,沐璃輕聲說:“公子,你想說什麼?”
長安搖頭:“沒什麼,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微微一笑,沐璃說:“我喜歡聽你叫沐璃的名字,我也喜歡喚公子爲公子。”
“嗯。”長安頷首:“長安是沐璃的公子。”
帶着笑意,沐璃漸漸進入夢鄉。
墨眸映着沐璃素淨的睡顏,指尖輕觸沐璃淡色的脣瓣,長安想起畢懷毒剛剛酒後說的話。
“恩公,我與趙王在馬車裡調…情真的只是爲了試探你,你那麼的厭惡和排斥那些畫面,爲何還會喜歡上長安,你說你什麼都不懂卻要面對那些…”畢懷毒還想在說什麼,卻被千飛羽捂住嘴巴,而沐璃因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聽到畢懷毒說了什麼,更不知道他那些不爲人知的過往,被畢懷毒在醉酒之後當衆說了出來。
那一次,沐璃與畢懷毒談話時就提過當你還什麼都不懂卻要面對那些,長安就曾懷疑過,也問過沐璃,但看沐璃的神色,那定是一件不好的事,長安也就沒有再問,也打算永不相問,若非畢懷毒提起,長安很可能會慢慢遺忘這個插曲。
“安少爺,十一知道你會來找我。”十一望着長安面無表情的臉說:“蕭少爺的事,十一什麼都不想說。”
“我只是想問你,事情發生的時候,軒宇帝他知道嗎?”長安的聲音很冷。
十一一怔,沒想到長安問的是這個。
“皇上他是後來才知道的。”十一回憶道:“皇上也沒想過大皇子會帶四皇子看那些污穢不堪的畫面。”語氣一頓,十一覺得他說漏了,黑眸微斂:“十一隻能告訴你,四皇子後來得了一場大病,之後除了彥楓與皇上還有七皇子沐琰,他誰都不讓靠近。”
“大皇子也因爲那件事而受到懲處,後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討好四皇子的,四皇子竟然會答應跟他去雲城落雲山上看落雲,卻被大皇子相待,而在這個時候,四皇子遇到了你。”十一繼續說:“十一看着你們…在一起,以爲四皇子他早就忘了那件事,卻沒想到那件事對四皇子有那麼大的影響。”
“不要告訴沐璃,我曾來找過你,也不要告訴他我知道這件事。”長安開口道:“你也告訴千飛羽讓他管好畢懷毒,最好禁止畢懷毒喝酒。”
“十一明白。”十一低眉,他想說,經過這次,千飛羽怎麼可能還會讓畢懷毒沾酒呢?
長安沒有想到沐璃這一睡,醒來已是二月。
在這漫長的一個月裡,長安寸步不離的守在沐璃身邊,生怕沐璃就在睡夢中丟下他一個人而獨自去那陌生的世界。
畢懷毒與千飛羽在這一個多月裡也沒有停過,兩個人一直在想辦法讓沐璃的生命可以繼續延續下去,至少讓他看到木屋前的梨樹和桃樹開花。
而墨容歡每日都會來到梨樹和桃樹下爲沐璃祈禱,希望他可以挺過來。
十一每過幾日就會將沐璃的情形告訴軒宇帝,而軒宇帝卻從未說過什麼,只是在第一次時讓十一隨時將沐璃的狀況飛鴿傳書給他。
二月春風似剪刀,清風山的上春風卻比剪刀更利索,沐璃坐在躺椅上望着天際,淺眸帶着淺淺笑意:“公子,沐璃這次醒來,梨樹和桃樹也長出嫩芽了。”
“嗯,再過一個多月,山上的花也都該開了。”長安淡淡道:“木屋前的梨樹和桃樹也會相繼開放。”
手覆在長安手背上,沐璃喚道:“公子。”眸光一擡,淺眸迎着長安的墨眸,沐璃啓脣,輕語:“我不知道會睡這麼久,也就沒有事先通知公子。”
“你告訴我了。”長安反手握住沐璃,低眉道:“你那晚說,你想睡覺。”
“似乎是的。”沐璃一笑:“公子,我在朦朦朧朧中一直都有感覺到你在我身邊陪着我,對我說話,給我唱歌。”所以公子,沐璃一定會醒來的,就算要走,沐璃也會跟你說一聲的。
在後來的每一天裡,長安都會用心記住沐璃醒來的每一個表情,而沐璃他不知道他是否還可以看到第二天的太陽,但他都會在睡前全神貫注的望着長安,一筆一劃鐫刻長安的容顏。
兩個人都用心的過着每一天,珍惜身邊的每一寸時光。
沐璃躺在牀上,喝着長安爲他做的清粥,淺眸不時的看向門外,剛剛公子跟他說,只要喝了這碗粥,那些桃樹和梨樹就會開花。
然而,沐璃喝完了最後一口,脣角滲出一絲血跡,臉色也蒼白若雪。
“沐璃,你是不是心很疼?”長安的聲音有些發抖。
“沒有,就是和平常一樣。”沐璃說:“我都習慣了。”
“傻瓜,有我在,你爲何還要強迫自己習慣疼痛呢。”長安將沐璃攬進懷裡,指尖不着痕跡的擦拭着沐璃的脣角,沐璃,長安其實很沒用,明明醫術精湛,卻無法減輕你的疼痛,反而讓你習慣了疼痛。
“沐璃沒有勉強,有公子在,那些疼痛不自覺的就減輕了,甚至被沐璃遺忘。”沐璃手指梳弄着長安雪色的髮絲,淺眸輕斂:“公子,有你在身邊,沐璃什麼都不怕的。”嘴角掛着清淺的笑容,沐璃說:“我們去看花。”
梨花素雅純白如雪,桃花豔麗妖嬈若夢,沐璃望着那些初開的花朵,淺眸彎如弦月,裡面縈繞着醉人的流光。
“公子,我們等到了。”沐璃興奮的說。
“是,我們等到了。”長安迴應,墨眸半斂,掩住越來越多的傷痛,沐璃花已開,而你也越發羸弱。
“陌染,哥哥和沐璃等到了,真好。”墨容歡靠在千陌染懷裡低聲說道,沒有發現千陌染越來越凝重的臉。
畢懷毒將自己關在木屋裡,而千飛羽自然陪着他。
“花開了,你應該替你恩公開心,板着一張臉是做什麼。”千飛羽笑着說。
“我…”畢懷毒想要說什麼,卻又沒說,而是低眉盯着指腹,直到千飛羽坐到他身邊,用着低沉的嗓音說着:“你知道的,沐璃的生命幾乎是我們跟老天爺搶來的,如今能夠捱到花開,實屬不易,我知道,沐璃的生命早已枯竭,可命由天定,並非我們這些凡人所能改變的。”
“我也曾以爲會有什麼奇蹟出現,可奇蹟畢竟可遇而不可求,也許,一直都不會發生,也許在下一秒就會發生,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只有虔誠的祈禱和等待。”千飛羽一字一句道:“就像我師傅說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當年讓我接受等待的命途,卻沒告訴我具體時間,只說除了等待,我做什麼都無濟於事,反而會讓奇蹟越走越遠,世上最難保持的心境就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這八個字誰都知道,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真正做到。”指尖碰着畢懷毒的臉頰,千飛羽繼續說:“你看,我遇到了你,明明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要等的那個人,卻還是死死抓着你不放,我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來證實,但我沒有,反而拖着你與我一起等待,直到我無意中與長安說起梅花,直到沐璃鼓勵我去問你喜歡什麼花,聽到你說情花的時候,我簡直欣喜若狂,因爲記憶中有人就告訴我世界上最毒的花不是其他,而是情花,情是穿腸的毒藥,情是殺人的利劍,情之一字最是苦,可人們還是想要去觸碰它,就像明知情花有毒,卻還是禁不住去靠近,哪怕病入膏肓,卻還是想要去碰觸,後來我又問你梅花,你雖不記得,卻仍舊對我說你喜歡懸崖百丈冰上的梅花,是呀,梅花不懼寒冷,不屈不撓,和你一樣清傲堅韌,我才確定是你,我才知道師傅說的奇蹟真的發生了。”
“你怎麼以前都沒有告訴我這些?”畢懷毒問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而今天或許是一個契機,讓我告訴你這些。”千飛羽靜靜凝視着畢懷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知道你的心裡一定很亂,我只求你不要一走了之,你有什麼問題就問,我一定會回答你的,絕不隱瞞。”
垂下眼睛,畢懷毒沉默,良久才道:“我不會走的,現在也沒什麼要問的,等我想起來,我再來問你。”
“好。”千飛羽頷首:“那我們出去吧!”
推開門的時候,畢懷毒就看到沐璃靠在長安的懷裡,淺眸映着滿樹芳菲。
“公子,明天我們就摘下一些花瓣,來釀酒可好?”沐璃的聲音很輕。
“好。”長安說:“釀出最美味的酒,我與你同飲。”
“公子說過,醉雪聽月臥紅塵。”沐璃一笑,輕聲道:“公子,沐璃與你在清風山上的這些日子,其實一直在醉雪聽血臥紅塵,而這紅塵裡有你有我,還有那些一直幫助我們的朋友。”
“沐璃,醉雪聽月是你取的,而醉臥紅塵是千飛羽取的。”千飛羽開口道:“醉臥紅塵,紅塵醉臥,千年不過一場繁華夢。”
“是呀。”沐璃頷首:“那時,我與公子第一次去瀾若城醉湖邊,就遇到了御劍山莊的莊主千飛羽。”
“咦,沐璃你和哥哥也去過瀾若城?”墨容歡問。
“嗯,大概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去的。”沐璃回憶道:“瀾若醉湖,桃李春風,少年執手,不言離殤。”
“啊,我和陌染那時也一直住在醉湖附近的,我們怎麼都沒有相遇呢?”墨容歡有些懊惱的說。
“許是那時,我們之間的緣分還不夠。”沐璃笑着說:“你看,緣分積累夠了,你也與哥哥相認了。”
“沐璃你這樣一講,聽起來還蠻有道理的。”墨容歡也笑了。
畢懷毒一直都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放在沐璃顏色越來越淡的髮絲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千飛羽碰了他好幾次,他都沒有察覺。
十一心下卻在想,四皇子你用緣分兩個字將你所受的磨難輕輕一筆勾銷,這到底需要多大的心胸,四皇子,十一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纔是這個世界上內心最爲乾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