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奪帝之戰
有一種傷心不是嚎啕大哭地發泄,有一種傷心也不是捶胸頓足,而是像鄭貴妃現在,無語哽咽,靜默落淚,直至想哭,卻再也哭不出淚來。
到了貴妃宮,雲羅小心地服侍她半倚在鳳榻,又替她掖好錦衾。
“父皇去了,貴母妃還得保重鳳體。”
鄭貴妃勾脣苦笑,這樣的笑比梨花帶雨更讓人心疼,她一把握緊雲羅的手,“我錯看了慕容禕,只怕京城、皇宮一場刀光劍影、皇家爭鬥在所難免。”
雲羅想到負傷離去的慕容祉,又想到“墜崖“的慕容禎,她太關注神寧府、關心謝宅,獨獨忘了關心慕容禎,心下愧意襲捲。
鄭貴妃輕聲道:“有公主陪着本宮,你們退下。”
衆宮人齊聲應“是”,依舊有太監不甘地張望,看着他們異樣的眸光,只怕人在曹營心在漢,他們中有的人爲了活命、爲了前程,已經投了蜀王或遼王。
鄭貴妃輕聲道:“雲羅,扶本宮躺下,本宮想好好歇會兒。”
“是。”雲羅起身扶着鄭貴妃,哪裡需要她扶,她的身子隨着鄭貴妃躺下的動作而彎腰,只聽鄭貴妃抓緊她的手,用嚴肅而凝重的語調,聲音低若蚊鳴:“議政殿大匾之後,藏有皇上遺詔。”
雲羅一驚。
鄭貴妃悽楚地笑着:“你是不是在心裡想着,明知皇上剩下的日子不多,我爲甚還要服食冰狐肉,治癒頭風症?”
雲羅輕柔地爲她掖着錦衾,看着這個因爲摯愛男子離去,眼神絕望而空洞的女子,她年輕時定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即便是現在,鄭貴妃依舊是美麗的,風華依然。
鄭貴妃近乎喃喃細語:“過去的二十多年,每次本宮犯病,都是他在照顧本宮,我只想好好照顧他一回,哪怕傾盡我的餘生也在所不惜。我不是畏懼頭風症之苦,是不想在他生病時,我竟不能盡到一個妻子的本分……”
她服食冰狐肉,只想在昌隆帝生命的盡頭,做一個最好的妻子,溫柔地、體貼而盡心地守着他,不讓她因爲自己的病能疏於對他的照顧。
鄭貴妃此刻是這樣的無助和柔弱,她抓緊了雲羅的手,“雲羅,我別無所求,只求百年之後,能與皇上合葬一處……”
這大概是她唯一的心願了,鄭貴妃的眼神急切而真誠,像是一個孩子在央求母親得到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雲羅沉重地道:“母貴妃與父皇相愛一生,無論天上地下,理應在一處,生同榻、死同葬。”
鄭貴妃勾脣一笑,“雲羅,謝謝你!謝謝……”她闔上雙眸,輕聲道:“你退下吧,本宮想一個人呆着。”
雲羅應聲“是”起身退出內殿,剛出來便遇上虎妞,她一臉肅色,道:“公主,議政殿出大事了。”
小譚子面露驚慌,膽顫心驚地道:“遼王世子的人與蜀王世子的人打起來了,遼王世子指責蜀王世子害死皇上,將蜀王世子殺於大殿。”
“死了?”
今晨蜀王府的人掌控了京城與皇宮,轉眼間掌控皇宮的又成了遼王世子。
雲羅調轉頭進了內殿,卻見鄭貴妃正坐在妝臺前,對鏡理雲鬢,“貴母妃”她輕呼一聲,“蜀王世子被遼王世子所殺……”
鄭貴妃不由得冷哼兩聲,“皇上不在了,他們又豈有不爭之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些個叛臣孽子,死不足惜,支走本宮害死皇上,該死!該死!”
雲羅沉吟着“螳螂捕蟬……”怪異地看着鄭貴妃:她竟似一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
鄭貴妃遞過一支紫水晶御鳳釵,“這隻釵子是當年我被封貴妃時,他特意送我的,雲羅,你可會梳鸞鳳凌雲髻?本宮記得,被封那日,我梳的便是這個髮髻,皇上直誇好看。”
鄭貴妃不該是哭斷肝腸麼?可她像是沒事人,在難過之後,還想着如何打扮自己。
“母貴妃,外面都鬧成了一團,遼王世子與蜀王世子相爭,只怕……”
“不就是死幾個人。”鄭貴妃冷冷地反問道:“連皇上都被他們給害死了,他們就更該死,且由他們去爭好了,無論誰勝,他們誰也不會傷害你。”
雲羅一時反應不過來,癡癡地望着鄭貴妃,看着她遞來的鳳釵,這是一隻美麗的御鳳釵,原應是皇后佩戴之物,可鄭貴妃擁有,自慈淑皇后仙駕,她就是後宮裡最尊崇的女人。
“貴母妃,你那話……”
鄭貴妃不由得勾脣一笑,“徽王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雲羅接過鳳釵,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梳鸞鳳凌雲髻,當即喚了宮娥來,看宮娥熟練的挽發,而她只有一邊靜看的份兒。
鄭貴妃驀地回頭,卻見議政殿茶點坊的大宮娥在一邊侍立。
大宮娥襝衽行禮:“貴妃娘娘可要用羹湯,奴婢令御膳房準備。”
鄭貴妃對着鏡子,看着裡面依舊美麗華貴的女人。
鄭嬤嬤從外面進來,神色裡滿是慌張,“娘娘還得與雲羅公主呆在一處的好。”
因爲昌隆帝下的那道聖旨,雲羅所呆的地方成了宮裡最安全之處,連議政殿服侍的宮人也奔到貴妃宮來,他們不是尋常鄭貴妃保護,而是想借着雲羅的原因保全自己的性命。
雲羅問:“鄭嬤嬤,議政殿那邊如何了?”
鄭嬤嬤回想起來就膽顫心驚,即便她未親見,可還是心有餘悸。
議政殿茶點房的大宮娥道:“遼王世子掌控了整座皇宮,議政殿死了幾百名侍衛,另有支持蜀王世子的臣子也一併被殺玄武門。”
鄭貴妃吃吃笑了起來,“廣平王可還活着?”
大宮娥答道:“被遼王世子打入大牢了。”
好歹慕容禕也是鄭貴妃收的義子,可這會兒鄭貴妃反而樂了,那臉上掛着譏諷的,甚至於是暢快的笑:“雲羅,迴歸鴻齋吧,我這裡安全得很。”
雲羅道:“貴母妃,讓我留在你身邊。”她留下,是想陪陪鄭貴妃,更多的有保護鄭貴妃的意思。
“深宮二十餘載,難不成我還保護不了自己?”鄭貴妃堅持,心下爲這除去昌隆帝以爲,還有人關心她而暗自感動,“送雲羅公主迴歸鴻齋!”
雲羅離了貴妃宮,腦海裡全是鄭貴妃說過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蜀王世子與廣平王慕容禕相爭,蜀王世子勝;蜀王世子與遼王世子相爭,遼王世子勝。而遼王世子,也許並不是最後的贏家。
坐在御花園的涼亭裡,任議政殿掀起了一場怎樣的風波,可後宮、這御花園卻依舊平靜無波,不同的是議政殿的服侍宮人都似一早說好似的,個個都雲集到她的身邊,靜默地侍立周圍。
宮闈之中,瞬息萬變,尤其是昌隆帝駕崩,各親王雖未入京,可已經長大成人的親王府質子、世子們更是蠢蠢欲動,慕容禕以爲勝了,被蜀王世子所算計;蜀王世子以爲勝了,卻在議政殿被遼王當場誅殺……死傷幾百名護衛,可見那場面也是驚心動魄。
雲羅想到了鄭貴妃今日古怪的行爲,她不是該傷心欲絕?怎還有心思打扮自己來,一陣風拂過,她一個激靈,突地大喝一聲:“來人,快去貴妃宮!”
小譚子垂首提醒道:“公主,貴妃累了,這會兒正歇着呢。”
“立馬去貴妃宮,告訴鄭嬤嬤小心服侍,我擔心貴妃會想不開。”
小譚子一驚,飛野似地跑往貴妃宮。
鄭貴妃深宮二十餘年,偶爾也會使使小性子,鄭嬤嬤聽小譚子一說,立時就往後殿奔去, “譚公公請跟我來。”
二人透過輕薄的帳紗,能看到一襲大紫鳳袍的鄭貴妃平靜地躺在牀上,鄭嬤嬤清楚地記得,自己服侍她躺下時,她並未穿外頭這件大紫鳳袍,不由急呼幾聲“娘娘!”
揭起帳紗,卻見鄭貴妃眉眼含笑,嘴角溢出一絲黑血已服毒殞命,“娘娘!貴妃娘娘!”鄭嬤嬤一陣刺耳的驚呼,抓住鄭貴妃的手,人已轉涼,頓時整個貴妃宮上下哭嚎聲起。
過了良久,方見小譚子一臉哀痛地道:“稟公主,鄭貴妃爲皇上盡忠殉情了。”
“歿了?”雲羅應該一早想到的,鄭貴妃說要歇息,卻又開始精心打扮自己,她想過鄭貴妃會有此念,卻沒想到鄭貴妃是一日也不想多留,一心想追隨昌隆帝而去。
鄭貴妃與她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不是隨意說的,如果遼王世子也是爲他們作嫁衣裳,這個幕後真正的贏家只能是慕容禎,想到此處,雲羅豁然開朗,心情也隨之大好。
夜,星子稀疏,在夜空中眨着眼睛,一輪新月亮高高升上中空,今夜的月亮昏暗無光,不若平素皎潔、明亮。
整座皇宮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太極殿那邊傳來嬪妃嚶嚶的哭泣聲,無數的啼哭聲傳來,交織成一片哭潮。
偌大的後宮,現下掌權的便是韓德妃了。
歸鴻齋閨閣裡,只雲羅與袁小蝶二人,樓下的東、西廂房裡安頓着今兒從議政殿過來的宮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