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佑一直到晌午過後,才喊了阿奴幹進來。
牀上,花婉月疲憊的俯身躺着,光滑的裸背被深栗色的長髮隱隱遮蓋,可外露的皮膚,卻還是能看到深深淺淺的紅印。
阿奴幹不敢擡頭,不過他已經事先準備好了裹屍布,心想牀上的女人被折騰了那麼久,到現在估計也該斷氣了。
“叫幾個丫鬟進來,替她清洗乾淨,今夜再送進來。”花天佑拿起掛在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
但他這話讓阿奴幹怔住了!他的意思是,牀上的女人,沒死,而且今晚還要繼續?
這簡直是……
破天荒頭一回啊!
“王上!屬下有事要奏!三王子昨夜被天女帶出龍鳴城了,說是國師要將三王子用做祭童獻河……”昨晚一直守在門外的將軍終於有機會跪在花天佑面前,稟明這件十萬火急的事。
花天佑眉頭蹙了半晌,祭童?
“所以你們就讓他們走了?”他沉聲問。
那將軍垂下頭,無鈺無蘭也跟着垂頭。
可就在這時,另有一人衝了進來,看面色也不是太好。
“王上!不好了王上!天女她……天女她被人……”來的人慌慌張張,口齒也不流利了。
“天女怎麼了?”花天佑更是皺眉,而此刻依然躺在牀上的花婉月耳朵卻微微的動了一動。
“天女被人殺害了!那死狀真是慘無人睹……”
“什麼!?”
衆人齊呼,根本就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個消息!
花天佑黑了臉,即刻從牀上站起,“趕快擺駕天女府,孤要親自看看是怎麼回事!”
他說着就已走到門口,其他人等也因此跟了出去,唯留下花婉月依然靜靜的躺在牀上。伺候她起牀的宮女還沒來,可在衆人離去之後,她也緩緩的撐起了身。
那個天女死了,那麼花錦鴻他們也應該順利逃脫了吧?
想到這,她覺得自己昨夜的賣力,也算值了……
花天佑趕到天女府的時候,衆宮婢都跪在了納什雅寢室的門外。推門入內,花天佑簡直不忍直視裡面的場景。那滲血的牀單,不知是乾涸了多久,整個顏色都是黑的。而躺在牀上的人,更是潰爛得不成一個人樣。若不是地上還殘留着納什雅慣常穿的衣衫,還有屍身上的頭飾及其他飾品,幾乎無人能認得清她!
“她是中毒的?”花天佑問向早已在房內查看的太醫及仵作。
“是,中的是一種,類似於‘黑寡婦’的毒。就是一旦和人發生了那事,就會……”太醫俯首稟報。
“黑寡婦?那要死,也不是她死啊!”花天佑走得更近一些,看到那原本完美無缺的臉,還有身上原本完整的皮膚,幾乎不剩多少是沒爛的了。且還爛入了骨,可那骨,也已被毒素染成了黑色。
“可能另一個人也死了,這毒自然是別人給天女下的,而天女自身本就是萬毒之蠱,所以被人下毒之後,起到了相生的作用,毒上加毒,已達極限。”
“混蛋!”花天佑不由握緊了拳,他差不多能想到昨晚的一切,究竟是出自於誰之手!
南炎睿!
也只有他,有本事策劃這一系列的動盪!
那麼帶走花錦鴻的那個天女,自然也是人假冒的了!
可他昨晚卻沉浸在閨房之樂中,居然沒有及時……
他驀地想到一點,即刻轉身又往房外走去!
花婉月,她是故意引誘他的?難道打從她入宮開始,她的立場,就已是南炎睿那邊?
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越想越覺得,這一切,早就被人在暗中操控好了,而他,卻不明不白的身陷囹圄!
花婉月此時還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之中,那是擁有治癒作用的靈泉,平時,也只有帝王和國師等這種權位極高的人才會享受得到。可她花婉月,如今竟然能享受到了。
然而好景不長,她還沒有起身的打算,遠遠的,她就聽到了某人氣急敗壞走過來的聲音。
想來他是起疑心了。
“花婉月!”他一個箭步橫飛入內,重重撞開了緊閉的門,三步並兩步便已來到她的跟前,直接將她從浴池內拎了起來!
“我叫月紗,不叫花婉月……”她被他的手指抓得生疼,可是,她依然沒有露出畏懼之色。
花天佑一手捁着她的臂膀,一手卻掐上了她的頸脖,“月紗,好,月紗!你改名換姓,就是來告訴我,你已經背叛了我,成爲南炎睿的聯盟了是吧?”
她揚起不屑的笑,那感覺似在嘲諷,“你除了懷疑身邊的人,就真的沒什麼本事了。我是他的聯盟,那我失去的孩子,應該找誰報仇?”
這一點,又讓花天佑的力道鬆了幾許。
“你真是可笑啊!皇兄!昨夜,明明是你要招我侍寢,是我主動誘惑了你嗎?我參加選拔,步步艱辛才重新回了王宮,這本就是我的家,你卻覺得,我是在故意接近你!你不認我這個皇妹,那我也只能以其他身份回家了!”
他面色陰沉,恨不得就這樣把她捏死,可是,那手卻怎麼也使不出力。
他,居然會猶豫?
“王上,國師有事。請王上到天宿殿一去。”阿奴幹小跑的奔了過來,來得可真是時候。
花天佑猛一推手,將花婉月重新扔回池中,“多泡一點,今晚,我們還有大戰在即!”
他瘋狂的發現他是真的迷上了她的身體,即便是剛剛有殺她的衝動,可亦是抑制不住的想要繼續佔有着她!
“王上……”阿奴幹給他讓出了道,微微躬身,示意他該趕緊離開了。
花天佑“哼”了一聲,甩手揚長而去。
天宿殿是位於王宮中,地勢最高的宮殿,是一座完全用琉璃瓦拼成的宮殿。國師的寢宮亦在這裡,而這裡,也是他和花天佑兩人經常共同商討國事的地方。
四周的窗戶,都被人用黑布牢牢遮蓋,無論外面陽光多大,都無法偷偷的從窗中斜射進來。
左丘贊自從早上聽到了自己女兒的消息後,臉色就一直沉着。但他依然比任何人都淡定,好像這一切,他心中早有預知。
門口驟然被人推開,一道白光從外面射入,可是很快,那白光即被一個身影擋住,“砰”的一聲,門又再度被人關上。
左丘贊朝那扇門口站着的人望了過去,腳步向前恭敬的行了一禮。
“很抱歉,納什雅她……”花天佑向來對他客氣,也就朝他擺了擺手。
左丘贊搖了搖頭,“命數如此,也怪不得人。不過今日請王上來,也是想給王上看一看,如今這形勢的變化。”
“變化?”花天佑再度擰眉,目光朝殿中間擺放的一個偌大的風水石陣看去。
那是一個類似於圓桌形狀的命陣,和道家的八卦有些相同。而那上面,鋪滿了各種不同的石頭。說是石頭,或許還有些太普通了,說是靈石,就更確切些。
它們在這陣法中,代表着每一個人的天命。然而這些天命,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得出的。
比如花天佑,至今也無法參透其中的原理,也只有國師,能洞悉和掌握着這一切。
“是誰出了什麼問題嗎?”他不由得問,看向那裡的每一塊靈石。
“有一顆靈石的光芒隕了,這讓我感到非常的震驚。”左丘讚歎了一句。
“是誰?納什雅?”花天佑隨即朝代表納什雅的靈石看去,見那靈石光澤已暗,甚至自身已經開始碎裂開來。
可左丘贊卻搖頭,“是納什雅的話,老道就不勞煩王上來了。老道指的是,屬於南陵的一顆石頭。”
“是南炎睿?”花天佑心中不由興奮,如果真是他,那可就是絕好的消息。
“是七王爺。”
什麼?花天佑愣了!
“七王爺頭頂的王氣滅了,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左丘贊說着,舉起了那顆代表夜洛塵的石頭。
“國師也就不要再賣關子,自從昨夜開始,孤就覺得一切都好像被人操控了。”
左丘贊擡起了眼,手心微微施力,掌中的靈石,即在瞬間化爲碎末。
“王氣滅了,就是天要變。並且這變得,已不是我們所能掌握!”
變!又是變!
花天佑此刻臉色更是沉了,“所以國師的意思就是,他們此刻正籌劃的事,已經影響到我國將來的命數,而且,這命數已不是我們能夠挽回的了?”
左丘贊亦是凝了臉,出神的望着前方的陣盤,突然揮手向那一甩,竟將所有的靈石全都揮落!
“要改,也不是不能嘗試。我們只要在十五那晚……”
他深深眯起了眼,那佈滿魚紋的皮上彷彿隱隱現着紅絲,爲了那天的到來,他,其實早就謀劃已久,自然是不願意讓任何人,來將其改變的!
無論,是誰!
……
風千雪終於和南炎睿從郊外的林子回到府上,可是,她怎麼覺得少了些人。
“義娘,你見到師兄了嗎?還有阿澤呢?”
她幾乎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沒見啊!說不定夜小子帶他徒弟出去耍了!那調皮祖宗,也只有那姓夜的能管得住!”杜芸青有些累趴的倒在長椅上,她這車伕做得真是……
好累啊……
還不如坐在評審席上看人跳舞呢!
風千雪給她倒了杯茶,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可她怎麼都覺得,那兩個人,像是離開了呢?
南炎睿稍有介事的看了看她,卻也一聲未吭,同樣給自己斟了杯茶。可他才喝了一口,門外,便走來了一男一女。
他微微側頭,看見是上官越和司徒靜。想來,他們的任務,應該是順利完成了。
可不知怎的,在見到他們的那刻,他心底好像忽然颳起了一陣悶風,沉得,幾乎要讓他透不過氣來……
“教主……”上官越往風千雪那邊瞥過一眼。
南炎睿自然意會,起身往屋內走去。上官越和司徒靜即刻緊隨其後,低着頭,默默的路過前廳,可怎樣都掩飾不住他們哀慟的神色。這一點,不由引起了風千雪的注意。
“教主,這是……”
一來到暗房,上官越便將那小陶瓷瓶遞了過去。
“他怎麼樣了?”南炎睿用手接過,稍稍打開了那擰緊的瓶蓋,發現裡面竟有一半多的液體,他的眉頭在瞬間皺得更緊。
上官越和司徒靜互看一眼,兩人均是一臉暗沉,突然就雙雙跪了下來。
“教主,請恕屬下們辦事不利,七王爺他……”
兩人異口同聲,可是話到最後,卻又突然哽咽。
“他怎麼了?”南炎睿一直等着他們的後話。
上官越閉口不言,司徒靜卻眼眶微紅,低頭便道:“七王爺,他服了毒,跳崖自盡了!”
這話猶如一陣晴天霹靂,重重的擊在南炎睿的心上!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房門“砰”的一響,一道白光從門外射了進來!
南炎睿震驚的擡眼,卻見風千雪不知何時站在那裡,杏眼圓睜,蒼白着臉。
“雪……”他真懊悔,剛剛沒有用結界將這房間封住。
風千雪一步一步走了進來,那腳步似有微微顫抖,極不平穩。
她不太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她好希望是聽錯了,可是,那兩個人,如今卻還跪在那裡!
“你們剛剛說什麼,師兄怎麼了?”她沉聲問,視線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可他卻沒有出聲,不,是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說!
“你們對他做了什麼?不,是你們讓他去做什麼?他爲什麼會自盡,爲什麼!?”她有些激動的攥住了他的衣袖,她多希望他說一聲她剛剛聽到的都不是真的!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她垂眼看到了他手中握着的瓶子,一把將它奪了過來。
“這是什麼?”
她雖然在問,可也已經自己打開。
“雪……”他伸手製止了她探鼻去嗅。
“這是什麼?”她復又問。
他雙眉深深擰起,他是該告訴她這是他的解藥,還是選擇繼續沉默?
可這解藥取得的途徑,實在是有些讓人難以啓齒,再加上他的腿……
他這樣做,算自私嗎?
可是他沒想到,夜洛塵會……
所有人都在這刻保持沉默,南炎睿只希望她不要再問,只要把解藥交還於他,其他的事,他在過後都會一一解決。可是,人的生命,他要怎麼還?
“你不說嗎?好,我自己去問!”她說罷,緊握着瓶子,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夫人,那是……”司徒靜剛要開口,卻被南炎睿的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風千雪沒有回頭,可當她轉身又重新看到屋外那燦爛的陽光時,淚水突然止不住了!
她的大師兄,這輩子,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此刻的陽光了?
他真的走了?
她總覺得這一切都無法讓她相信!
她欠他好多,他給的情她還不起,可她至少可以永遠對他好!
外面這天,也是奇怪。
一會兒陰,一會兒陽,一會兒晴,一會兒雨。
她不知不覺便已走出府邸,站在那熙熙攘攘的筆直街道上。
手中緊握的瓷瓶幾乎被她抓得暖了,她這才又想起,打開瓶蓋聞了一聞。
“啊,那不會是……”
她臉色一僵,有種不好的念頭在心中浮出!
師兄他究竟幫南炎睿做了什麼事,怎麼會取到瓶裡的這個東西?她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可思議,越想心中的愧疚就是越深!
於是她擰緊瓶蓋,快步朝前方走了過去。
她真不相信南炎睿會讓師兄這麼做!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大雨突然又傾盆直下,將那前方的道路遮了一半。可她還在走,淚水沾溼了她的臉龐,與那敲打在面上的雨水一同流進了她的嘴裡,又鹹又澀,又苦又酸。
她幾乎能將南炎睿的計劃連成一線,故意支開她,偷偷將景澤送走,然後讓夜洛塵單獨行動,出事以後,他還打算繼續瞞着她!
他一定會說,她的師兄,是帶着景澤先回南陵了!
再然後,她可能一直到生下那腹中的孩子,都不會知道,她的師兄,其實早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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