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天昏昏沉沉,只覺有人正不停的在他耳邊說着話,聲音清泠泠的略顯微啞,聽着有些熟悉。
眼皮重的好似墜了千斤石一般,只想這麼一直睡下去,偏那人的話又不停的鑽進耳朵裡。
……永遠找不到……寶寶……新父親……愛你……
鳳凰拿着毛巾擦拭着皇北天腋下的手突然頓住,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只支棱着耳朵細細聽去。
“不……不許……我不許……”皇北天破碎的嗓音一點一點傳進她的耳裡,跟着便是一隻虛弱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
虛弱卻有力,這兩個詞同時出現在了一隻手上其實十分的違和,可鳳凰一直強忍住的眼淚卻唰的一下落了下來。
皇北天扯了扯嘴角,想給鳳凰一個安心的笑容,可全身的力氣似乎都用在了剛剛的那一擡手上,如今竟連牽一下嘴角都辦不到,努力了幾次皆是無果,只能放棄,只啞着嗓音開口,“別……哭……”
鳳凰的眼淚落得更急了,她反手抓住皇北天的手,更用力的,“你要快點好起來,知不知道?”聲音沙啞的卻並不比皇北天好多少。
說罷見皇北天眼睛一耷一耷的似乎又要睡去,她一慌,脫口而出,“不許睡!你敢睡的話我就帶着你兒子改嫁,以後讓你兒子跟別人姓!”
皇北天剛要耷拉到一處的眼皮猛地撐開,那樣子似乎是想要瞪鳳凰,可因着他如今滿臉燒紅,神情懨懨的緣故,那一眼的氣勢被卸的乾淨,剩下的只餘無奈,他緩了好一會,這才勉強開口,“凰兒……你……這話說的……真是……死人都要……被你……給氣活……還有……我說了……是……女兒……”
鳳凰瞧着他那又生氣又無奈的樣子,破涕而笑,“我說是兒子就是兒子!你趕緊給我好起來,聽到沒有!要不然我說到做到!你當知道我的性子的。”
皇北天嘴脣微翕似乎想說什麼,可實在沒有那個力氣,只好微微的頷了一下首,表示自己有聽到。
正在這時,青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閣主,藥來了。”
鳳凰將手中的毛巾丟進水盆裡,三兩步出去接了藥碗,重新進來時,皇北天正努力睜着眼睛,似乎是真的被鳳凰之前的話給唬住了。
鳳凰瞧着心頭驀地就是一軟,走過去,邊小心的將他扶起,邊軟了口氣道,“喝完藥你再睡。”說罷又不放心的補充了一句,“但一定要記得醒過來,知道嗎?”
皇北天實在沒力氣了,只能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一定會醒過來。
鳳凰臉上的凝重消了消,小心翼翼的將一碗湯藥給全部喂下去,隨後這才扶着皇北天躺下。皇北天很快便重新睡去,鳳凰瞧着卻到底還是不放心,便重新擰了毛巾一遍遍的替他擦拭。
也不知是酒精散熱起了效果,還是那碗祛內熱的湯藥見了效用,皇北天臉上的燒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了下去,周身滾燙的溫度也一點點趨於了正常。
鳳凰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身子卻一把癱軟在牀頭,一雙胳膊更是重的拎都拎不起來。她自己本就身子虛弱,如今一刻不停歇的給皇北天擦拭了一個多時辰,能熬到現在才癱下來已經是她心性堅韌了。
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鳳凰心中嘀咕了一聲,一雙眼皮再承受不住其重量一般,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皇北天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神容憔悴的女子倚靠在牀頭的木柱子上,腦袋低垂着,略顯凌亂的頭髮垂落下來,擋住她大半張臉,只隱隱露出一雙緊緊閉合的眼睛。
皇北天的心一下子軟的仿若一汪春水一般,心頭那杆一直搖擺不定的天平頃刻間便發生了壓制性的傾斜,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清楚的認識到,千秋功業,萬世盛名皆可作浮雲爾,唯眼前這女子是他這一生絕無法割捨的至寶。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皇北天的心境變化,本睡得沉沉的鳳凰忽而慢慢睜開了眼。
四目相接,一時無言,卻無聲勝有聲。
良久,皇北天咳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但他並沒有說話,而是手撐着牀,在鳳凰的攙扶下,慢慢的坐起了身,隨後,他反手拉着鳳凰於牀邊坐下,神情鄭重的開口,“凰兒,如果我願意爲你放棄現在的地位,放棄努力這麼多年的成果,隨你一起歸隱,你可願意接受我,打從心底接受我?”
鳳凰剛剛雖然從皇北天的神情中看出他必然是要說一件重大的事情,卻沒想到竟是如此重大,一時間不由呆在當場。
皇北天見她不說話,更加緊的握住她的手,溫柔而深情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唯一,我們一道離開這裡,尋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下來,等寶寶出生以後,我陪着你一道賞風賞月,一道遍遊山水,你不是喜歡看《山川志》麼?屆時我陪着你將那書上的所記載的地方一一走遍,可好?”
“可,可是……”鳳凰被這威力不亞於核爆炸的消息給炸的三魂七魄皆出了竅,結結巴巴的開口。
皇北天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沒有可是,你只說你可願意?可願意從此以後與我攜手與共,白首到老?可願意放開心懷,真正的接納我?”
鳳凰的雙眼被淚水給徹底模糊了,眼前深情望着她的皇北天清晰了又模糊,心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述說,可最終她只是重重的點了頭。
如何會不願意?她只是不敢想竟會有這一天。
皇北天始才展顏一笑,“我的凰兒雖是個小女子,心性堅韌卻遠勝尋常男子,說話可要算話!”
鳳凰再次重重的點頭,拉下他的手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愣愣看着皇北天,綴在眼角的淚珠撲簌簌滾落。
“我從來不知道你竟是個這麼愛掉金豆豆的愛哭鬼,”皇北天嘆息了一聲,傾身過去輕吻她眼角絲毫不見停歇的眼淚。
鳳凰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微啞着嗓音哽咽道,“你現在知道也晚了,你剛剛可都答應我了,若是反悔,我就是拿繩子綁也會將你綁走的。”
皇北天低沉笑了一聲,笑聲仿若直接從胸膛震盪而出,帶着說不出的暢快和快意,“求之不得。”
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的,卸下所有心防的一對有情人互相擁抱着輕吻到了一處,氣氛空前的旖旎美好。這一刻似乎所有言語都變得蒼白,只有這相濡以沫的吻無聲的述說着這一對有情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一吻可謂十足十的甜蜜,只是持久度尚待加強。
兩個病患仿若交頸鴛鴦一般倚靠在一起,氣喘吁吁的皇北天忽然有些氣惱的在鳳凰裸露在外的雪白頸項咬了一口,惡狠狠道,“等我將傷養好了,我絕不會這麼輕易的饒過你!居然敢說要改嫁,還要改我兒子的姓,當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鳳凰的氣息也很是不穩,她微喘了口氣,這才偏過頭來,斜睨着皇北天,絲毫不留情面的揭老底道,“少給我借題發揮!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其實是因爲情熱難耐卻又後勁不足,所以惱羞成怒了。”
“一個婦人說這種話你羞也不羞!”皇北天的臉噌的一下爆紅,卻不再是因爲高燒,而當真是惱羞成怒給氣的,說着他又十分不滿的補充道,“不是說以後會好好愛我麼?怎麼還是這麼一點都不給你家男人留面兒?”
鳳凰沒想到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居然連這句話也聽去了,面上也倏爾染上一層薄紅,卻仍故作鎮定一揚眉,十足兇悍的橫了皇北天一記,冷哼道,“打算留着面兒給哪個野女人去瞧,恩?”
這兇悍的一眼,或許只是無心之爲,卻因爲無心,平生出一種風流內蘊,華彩天成的光彩,看得皇北天心頭驀地就是一蕩。
“以後我們生了兒子就叫雲開,生了女兒就叫月明吧?”皇北天呆呆看着鳳凰,卻是忽然開口道。
鳳凰本還兇巴巴的等他說話,聞言一愣,隨後噗嗤一笑,“怎麼就突然想起來說這個了?”
皇北天不答,只是追着問,“怎麼樣?這個名字怎麼樣?”他怎麼好意思說鳳凰剛剛那一眼忽然讓他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豁朗?雖說以前爲了討鳳凰歡心,他已然是各種做小伏低,秀下限,可如今既是美人在懷了,他自然想稍微挽留點面子,畢竟以後他可是一家之主呢!
鳳凰不知道皇北天心裡彎彎繞的已然在算計一家之主的地位了,聞言稍作考慮了一下,沉吟着開口道,“不錯是不錯,只是你這個是做名,還是做字?這女孩兒也就算了,男孩兒可是要有名有字的。”
皇北天被她這一說也是怔愣了一下,隨後大大咧咧的一擺手道,“這個自然是做他們的名了,至於字等他們及笄的時候自己取便是。”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有些人家的孩子是先取了大名和乳名,然後等到及笄的時候再取字的,一般來說是這個字是爺爺輩的人取的,有些大家族中則是族長來取,意味着這個孩子正式成年。
他們此行若是歸隱,這爺爺輩什麼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回頭讓孩子自己取也不是不可以。
“說起來你的字是什麼?”鳳凰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道。像她一個女孩兒沒有字還情有可原,皇北天一個皇子總不會沒有字。
皇北天往裡面靠了靠,拉着鳳凰上牀靠在他的肩膀,輕吻着她的髮絲,柔聲笑道,“慎行,我的字是慎行,謹言慎行的慎行,聽說是我母后臨終前給我取的。”
鳳凰自然知道這個母后不是如今華邵皇宮的那一位,而是皇北天已故的生母,前皇后,“你母后肯定很愛你。”
彌留之際的純元皇后肯定很爲自己孩子的以後擔心,以着她的身份,她自然知道皇宮是怎樣骯髒的一個地方,所以她替自己的孩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只望他謹言慎行,平安長大。
“恩,”皇北天唔了一聲,微側過身摸了摸鳳凰的肚子,“以後我也會和你一道愛我們的寶寶。”
沒有做過父母的人永遠也無法真正體會那爲人父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