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鳳凰這一睡竟睡了整整三日。
若不是周老爺子反覆告訴莫紫萱鳳凰沉睡和那迷藥無關,只怕莫紫萱老早就內疚的恨不得殺了自己了。
青玉推門進來的時候,莫紫萱正靠在鳳凰的牀頭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就好似小雞啄米一般。她青玉躡手躡腳的走過去,低低喚道,“莫姐?莫姐?”
莫紫萱本就睡得極淺,聞聲猛地睜開眼來,佈滿血絲的眼中一片迷濛,顯然還未徹底醒過神來,她直愣愣的看了青玉一會,這才逐漸瞧清青玉近在咫尺的臉,卻是悵然笑了一聲,“是青玉啊。”
“您先去歇着吧,我替您一會兒。”青玉低聲道。
莫紫萱聞言卻並沒有立即站起身,而是按了按有些抽痛的額角,開口問道,“安暮和小華怎麼樣了?”
“小華中間醒過來一次,周老爺子之前去瞧過了,說是已經渡過了危險期。至於安暮,她現在主要靠慢慢調養,其他倒是問題不大。”青玉回道。
莫紫萱聽罷這才略鬆了口氣道,“沒事就好,這樣等鳳凰醒過來後才能稍微安下些心來。”她說着伸手扶着青玉的胳膊慢慢站起身,鬆了鬆有些僵硬的四肢,面上始才露出這幾日第一個笑容來。
青玉瞥眼瞧着牀上再一次瘦了一大圈的鳳凰,滿臉憂愁道,“可是閣主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啊?這都已經過了整整三日了!”
莫紫萱心中也擔心的要死,面上卻是不露,“應該快了,周老爺子不是說了麼,這幾日就當醒過來了。”
青玉對周老爺子的醫術還是很信服的,聞言面上的憂色便稍稍退卻了一些,卻沒瞧見莫紫萱低垂的眼睫掩下的那一抹愁色。
青玉不知道其實周老爺子私下和莫紫萱說的是,鳳凰之所以遲遲沒法醒來是因爲她有心結,她不願意醒來,因而鳳凰可能下一刻就會突然轉醒,也可能就這麼一直一直的沉睡下去。
只是這話若當衆說出來,恐會亂了人心,因而莫紫萱這才暗地裡拜託周老爺子換了個比較和緩的說辭,周老爺子見這滿屋子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嘆息了一聲,便也就允了。
莫紫萱將這事偷偷掩下,所有的壓力便全部積壓到了她身上,短短三日,不僅鳳凰瘦了一大圈,就是她也清減的十分厲害。
“莫姐,桌上有我剛給您端過來的膳食,您多少吃點,然後去歇着吧,”莫紫萱扭腰踢腿的時候,青玉看着她空蕩蕩的衣裳有些心酸道,“您瞧您衣裳都空了一大圈。”
莫紫萱順着她的視線往自個身上一瞧,卻是立時笑了起來,“這不挺好?以前想減肥,可惜怎麼也減不下來,如今倒是託了鳳凰的福了。”
青玉嗔怪的睇了她一眼,“您又不胖,減什麼肥啊!”
莫紫萱笑了笑,沒有再多說,站直了身子朝那桌邊走去。說起來她現在其實一點都不餓,不過爲了不讓青玉等一干小丫頭擔心,她就算不餓也會勉強自己正常用膳。
青玉見她乖乖去用膳,面上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廚房知道您這幾日沒胃口,特地給您做了一碗紅棗雪燕,您可要全部喝完!”
莫紫萱聽罷卻是苦了臉,“怎麼又是燕窩,就不能換點新鮮的麼?”說着她又搖頭嘆息道,“我現在可算是能體會鳳凰一天三頓都吃燕窩的痛苦了。”
青玉聞言噗嗤一笑,隨後看見身側安靜躺在牀上的鳳凰消瘦的臉,這笑又慢慢隱沒了下去,“閣主如今瘦成這樣,回頭醒過來還不知道要補多久呢。”
莫紫萱心中也是一片傷感,但看着青玉低落的樣子,她還是強笑着打趣道,“這也是她活該!回頭等她醒來,我們天天變着法子給她做補品,非讓她長長記性,以後再不敢如此嚇我們不可!”
青玉自然明白她的好意,順着她的話笑着點頭道,“我這幾日就將那些補品全部整理出來,保證到時候閣主連吃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
莫紫萱聞言心中忽地一動,“今天那幾個人也都送東西過來了麼?”
青玉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點頭答道,“恩,三輛馬車,裡頭都裝的滿滿擋擋的,過來也不多說,敲了門,留下馬車就徑自離開了。”
“沒問鳳凰好不好?”莫紫萱挑了眉頭,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青玉再次搖頭,“沒有。”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莫紫萱想不通的嘀咕了一聲。
青玉想了想,猜測着開口道,“可能他們都不知道閣主這幾日都是昏迷不醒的吧,莊子自您那日下過命令後一直都是全封閉的,您還特地下了禁口令,他們又哪裡能知道更多?”
莫紫萱想了想,覺得也是,便也就不多提了,轉而問道,“對了,之前聽說你姐姐也受了頗重的傷?”
青玉臉上的容色黯了黯,微一頷首,低聲道,“姐姐逃出來的時候被砍到了大腿,後來雖尋了大夫,但那條腿受傷太重,以後只怕要跛了。”
莫紫萱之前聽說她姐姐受傷頗重,以爲和小華、安暮差不多,卻沒想到竟然跛了腳,不由蹙眉道,“是不是那個大夫不行?沒有找周老爺子看一下麼?”
“我早前有特地拜託過周老爺子的,但他看過我姐姐的傷勢後,也說我姐姐的腿沒法子治了,”青玉黯然道,說着她又勉強朝莫紫萱笑了一下,“其實這樣已經很好了。周老爺子說,姐姐那條腿傷了動脈,本來小命堪憂,如今卻不過廢了一條腿,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莫紫萱看着她那強顏歡笑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好,只能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青玉垂眼看了地面一會,隨後有些猶豫的開口道,“莫姐,我能問您一件事麼?”
莫紫萱點點頭,歪頭看着青玉道,“能啊,你要問什麼?”
青玉卻不敢看她,只一徑盯着地面,低聲道,“這次閣裡遭此橫禍是王爺派人下的手麼?”
這件事情在清言、小華、安暮先後醒過來後,她就聽說了,可是她一直不敢問。自當初的三公主府,到後來的皇宮,再到戰王府,她是唯一一個親眼瞧着自家閣主和王爺慢慢糾纏到一起的見證人,她實在沒辦法去想,這件事情若真的是王爺做的,自家閣主要怎麼辦。
莫紫萱聞言並未露出多少驚訝,這幾日青玉和香兒有時候看着她的眼神躲躲閃閃的,她心中多少就有點數了,她以爲她們早就會開口問她的,卻沒想到她們居然硬生生熬了這麼多天。
“若這事是真的,你會怪你家閣主麼?”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道。
青玉聞言先是一怔,隨後立即搖頭,“怎麼會?這事又不能怪閣主!”
莫紫萱將最後一點紅棗燕窩倒進嘴裡,起身走到牀邊,伸手將鳳凰搭在臉側的額發撥至耳後,有些嘆息道,“可是她在怪自己。”
青玉面上神色頓了一頓,隨後又被滿滿的複雜所掩蓋,“莫姐……你是說……那事的確是王爺做的……”
莫紫萱微歪過頭來看她,“其實你們心中早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麼?畢竟這事真說起來,我也只是個旁觀者,而你們很多都是直接的參與者。”
“可爲什麼,王爺爲什麼要這麼做?”青玉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這事她心中的確早已有了答案,可這到底比不上莫紫萱的親口承認來的震撼。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莫紫萱搖了搖頭,嘴角翹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或許是爲了逼迫鳳凰,或許是爲了斬斷鳳凰反抗的羽翼,或許是爲了斷去鳳凰最後的退路,誰知道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們從來都將人命看作螻蟻一般輕賤的。”
青玉半天說不出話來,她腦海中還是皇北天對鳳凰無微不至的呵護,還是皇北天在鳳凰面前絲毫不顧及面子的做小伏低,還是皇北天對鳳凰幾近沒底線的縱容……那一幕幕明明還近在眼前,怎麼轉眼就變得冷酷如斯呢?她想不通。
莫紫萱看着她糾結的臉,嘆氣道,“行了,別想了,你們能不怪鳳凰,這就夠她寬慰的了,她一直怕你們恨她。”
青玉伸手抹了抹臉,堅決的搖頭道,“我們怎麼可能恨閣主,別說此事閣主根本就不知情,就說當初若沒有閣主,我們也早就餓死在街頭了,如今能爲閣主而死那也是我們的榮幸。”
莫紫萱眸光微微閃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乖。”
青玉羞赧的笑了一下。
莫紫萱重新於鳳凰牀邊坐下,伸手比了比不遠處的桌子,笑道,“我再陪鳳凰坐一會,你先將桌子收了,回頭我再換你進來。”
青玉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將桌子收拾乾淨,跟着便抱着東西出去了。
待她一出門,莫紫萱便垂下眼,擡起手,邊輕輕的用衣袖將鳳凰眼角沁出的淚水擦乾,邊柔聲道,“你聽到了?她們並不恨你。”
鳳凰的眼睫劇烈顫抖着,就好似一直亟待振翅而飛的蝴蝶,有晶瑩的淚水於那眼睫上翻滾,跳躍,隨後凝成一線,沿着臉部曲線倏然而落,只餘下一條泛着淡淡水光的淚痕。
莫紫萱喟嘆一聲,溫聲道,“快醒來吧,她們都很擔心你。”這幾天,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嘆息了多少聲了。
鳳凰聞聲緊閉的眼睛終於一點一點的睜了開來,黑晶晶的眼珠許是剛剛被淚水潤洗過的緣故,顯出一種別樣的清亮來,可不知爲何,莫紫萱看着那雙水津津的眼眸心中卻是沒由來的一緊。
——那一雙本該波光瀲灩的眸子如今竟宛若死水一般沒了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