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
金萬在於大堂內來來回回走了幾十遍,終於一咬牙停住腳步。
店小二一臉歡喜的看他,“東家,您想出法子來了?”
金萬在點頭,開口,“你上去告訴那位爺,就說東家有喜,歇業一天,若是他還想喝,明日趕早。”
店小二聞言一呆,半晌纔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東,東家,您,您不是在,在開玩笑吧?”
醉仙樓作爲帝京第一個大樓,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爲過,這歇業一天那得損失多少錢!店小二想想就是一陣肉痛,不過比他更肉痛的應該是他家東家吧!畢竟這帝京誰不知道醉仙樓的老闆金萬在平生最大愛好就是賺錢,倘若有一天不讓他賺錢,那簡直比拿刀割他的肉還要讓他難受。
金萬在獰着一張肥臉瞪他一眼,“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麼?”
店小二看他這一臉痛不欲生的模樣,的確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才急吼吼的去了,少頃卻又哭喪着一張臉回來,“東家,那位爺說了,您歇您的業,他喝他的酒,他和您之間誰也不要耽誤誰。”
金萬在,“……
“我說……”金萬在正愁眉苦臉絞盡腦汁時,忽地一道女音拖着調兒於兩人背後響了起來。
金萬在被唬得一驚,隨後立刻換上諂媚笑容轉過身去,“夫人,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麼?”他老婆苗馨兒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別說,儘管苗馨兒做着如此不雅的動作,卻絲毫無損她的氣質。苗馨兒如今已是年約四十的婦人了,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並不明顯,相反還給她平添了幾分年輕女子所沒有的成熟風韻,她又長得姿容妍麗,因常年習武,身材也維持的很好,乍眼瞧着竟好似三十出頭一般。
“不,不,不,當然不是,”金萬在趕忙擺手,討好笑道,“我只是怕你累着而已。”
苗馨兒這才哼了一聲,走到金萬在身邊揪了一把他的肥肚子,“死胖子,諒你也不敢說是。”
金萬在疼的肥臉一陣哆嗦,但還是賠笑着連連點頭道不敢。
一旁的店小二對眼前這一幕始終保持的見怪不怪的表情,心中卻是感慨,要不是東家被東家夫人給從妓院拎出來過幾次,東家夫人以前是不會這樣說動手就動手的,這就是天作孽尤可爲,自作孽不可活啊。不過也是東家活該,娶了這樣一個漂亮的媳婦,居然還想着偷腥,這不活該挨教訓麼?
金萬在不知道自傢伙計在心中腹誹自己,他如今正忙着在他家夫人面前大獻殷勤,但苗馨兒顯然不是很領情,她美目一睞,不耐煩道,“你在我面前轉來轉去的做什麼?事情處理好了?”
金萬在一聽立時苦了臉,搖頭道,“沒有,我剛都讓小二上去說要歇業了,可那位爺卻說,我歇我的,他喝他的。”
苗馨兒聞言瞪她一眼,“那你不會讓人上去說家裡沒酒了麼?”
“啊?”金萬在一呆,半晌這才懷疑的吶吶道,“可我們家裡就是賣酒的,怎麼可能沒有酒呢?”
苗馨兒恨鐵不成鋼的伸手再次狠掐了一把他的肚子,“賣酒的怎麼就不能沒有酒了?你就不會隨便編個藉口?像什麼酒麴出了問題什麼的?我看比到胖死,你肯定會先一步笨死!”
金萬在揉着被掐疼的肚子,嘿嘿笑了一聲,“對哦,夫人,你可真聰明,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說罷,這次也不待去喚那店小二,而是自己直接興沖沖的衝上了樓,因爲體重實在驚人,直踩得那樓梯嘎吱作響。
“死胖子!”苗馨兒看了一眼那好似搖搖欲墜的樓梯,低聲罵了一句,眸光卻有着剛剛所沒有的溫軟。
金萬在是捂着鼻子回來的。
“怎麼了這是?”苗馨兒面色一沉,蹙着眉頭道。
金萬在將一錠沾着可疑血跡的銀元寶遞到苗馨兒面前,甕聲甕氣道,“那位爺說沒酒就去其他地方給他打來。”
說罷他又苦哈哈的嘀嘀咕咕道,“怎麼辦啊,夫人?那位爺看來是不打算走了。這都整整三天三夜了,再喝可真要出人命了。你說那位爺整日裡窩在這裡,都不需要上朝的麼?還有他家裡怎麼就沒個人來尋呢?”
苗馨兒眼珠轉了轉,慢慢道,“我聽幾個相熟的夫人說前幾天那位爺剛立了王妃,許是因爲這件事,陛下才允他不上朝的。”
金萬在愣了一下,疑惑道,“那王妃怎麼也不派人出來尋尋呢?”
苗馨兒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爺的身份,他失蹤了,別人敢明目張膽的找麼?若是傳到那位耳裡,只怕這帝京都要被掀翻過來呢。”
金萬在想想也是,隨後卻又益發愁眉苦臉道,“那,那難道就這麼一直讓他在這裡喝麼?”
“當然不能讓他一直在這裡喝,要喝出了個好歹,家裡頭幾個腦袋都不夠抵他一命的。”苗馨兒斷然道,說罷又沉吟着開口,“那位爺不是和柳府的那位柳飄公子是摯交好友麼?你命人偷偷的遞個帖子去柳府,就說那位爺在我們酒樓裡已喝了三天三夜,問問他此事該如何處理纔好。”
金萬在一聽這主意不錯,忙不迭派人去了。
昏暗的房間,直將人能薰死過去的沖天酒氣,凌亂散了一地的酒罈子,狼狽不堪癱坐在地上的高大身形,聞訊趕來醉仙樓的柳飄一推開門便瞧見這樣一副場面。
“那位爺已經喝了整整三天三夜了,除了沒酒的時候會喊人,其他時候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擾,”金萬在怕柳飄覺得自己沒照顧好那位爺,忙賠笑着解釋道。
柳飄的眉頭已擰成了麻花狀,但他知道那人的性子,因而並未就此苛責什麼,而是偏首對金萬在淡淡吩咐道,“此事不要張揚出去。”
“當然!當然!”金萬在連連點頭,一迭聲道。
柳飄微一頷首,“你先去吧,有事我自會喚你。”
金萬在對此求之不得,告了聲罪便連忙去了。
柳飄對跟着自己過來的護衛低聲交代了幾句,這才邁過門檻走了進去,隨後又隨手將那門重新合上。
裡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怎的,對門口的這一系列動作毫無反應。
柳飄進去先將桌上的油燈點着,這才藉着火光朝那半躺在地上的人走了過去,蹲下身,輕聲喚道,“王爺?王爺?”
“唔……”那人聞聲模糊的呻吟了一聲,隨後這才微微睜開醺醺然的醉眼,呆呆的瞧了柳飄半晌,咕嚕道,“是,是柳飄啊,你怎麼來了?”
只是他雖對柳飄說着話,但那眼眸卻不過望了柳飄一眼便很快移開,略顯凝滯的胳膊於地上摸索了一陣,好半天這才於一側摸到一罈酒,抱起來,仰頭便猛地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水大半順着他的口腔滾入咽喉,其餘的則沿着他的嘴角滑下,濺溼了他本就醃漬的衣襟。
柳飄眉頭更加緊蹙了起來,伸手過去拉着那酒罈,沉聲道,“王爺,別喝了,您喝太多,不能再喝了。”
“呵呵……”那人低沉笑了一聲,一把揮開柳飄的手,因爲醉意而顯得有些模糊的聲音哼哼卿卿道,“誰,誰說我不能喝!你忘了麼?那日拿下景慕的慶功宴上,我可是喝了整整一壺玉樓春都沒事的!”
他說着似想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滿臉鬍渣的臉上忽地露出十分夢幻的笑容來,“玉樓春又名一杯倒,酒性極烈,普通人只需喝上薄薄一杯便足可睡個七天七夜,習武之人稍微好些,但至多也就喝個三杯的樣子。可我那日喝了整整一壺卻只是微醺而已。不過這事可不能讓凰兒知道,要不她肯定會生我的氣的。”
只是,這個從他口中泄出的名字卻又突然讓他臉上重新露出痛苦之色,他似無法忍受那股疼痛一般,伸手狠狠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裳,瞧那模樣竟好似恨不得直接伸手進去將那顆疼痛的心臟擰出來一般。
“凰兒,凰兒,凰兒……”可即便痛極,他嘴裡卻仍舊喃喃呢喃着那個名字,一張憔悴的臉自是因爲此而幾乎扭曲了起來,卻可隱隱辨出,這醉醺醺的酒鬼不是戰王府滿天滿地尋着的皇北天又是誰?
柳飄早在得知皇北天居然在醉仙樓醉飲了三天三夜,便懷疑此事鐵定與鳳凰有關。他認識皇北天多年,皇北天一直都是一個十分克制的人,情緒波動也很小,除了那個鳳凰,沒有一個人,一件事會讓他做出如此失態的舉動。
此時聽聞皇北天的醉話,他心中自是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這讓他心中益發堅信皇北天不能和鳳凰在一起。那個女人一定會毀了皇北天的!
“王爺,您不能再喝了!”柳飄強硬的從又要灌酒的皇北天手中搶下了酒罈,凝聲道。
“不,我還能喝!能喝!”皇北天朝柳飄抓着酒罈的手傾身過去,顛三倒四的反覆道,“酒,你把酒還我,酒還我!酒!”
皇北天本就力氣極大,醉酒之下又沒有絲毫的控制,柳飄只覺他拉着自己抓着酒罈的手幾乎都要將自己的胳膊給擰斷了!
皇北天完全沒看見柳飄臉上的痛色,只一徑去搶那酒罈,嘴裡含含糊糊的喊,“酒,還我酒,還我酒!”
柳飄看着眼前這個滿心滿眼只有酒,絲毫沒有半分理智的皇北天,終於一咬牙將那酒罈狠狠摜在地上,厲聲斥道,“喝喝喝!你是打算直接喝死你自己麼!”
他說着猛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一個木架子前,將那懸在上面的銅鏡取下來,走回皇北天身邊,“你看看你現在什麼鬼樣子!”
聞聲皇北天有些木愣愣的擡起頭,便見昏黃燭火映照下的銅鏡中,一個兩眼爬滿紅血絲,一臉亂糟糟鬍渣,一縷縷頭髮因爲油膩而打結在一處黏在臉兩側,神容說不出憔悴的邋遢男人倒影在其中。
皇北天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