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翌晨進了醫院,歪着腦袋在病牀上昏睡過去,長長的濃密的睫毛耷拉着,頭髮被汗溼粘在光潔的額頭上,儘管在睡夢中,兩道劍眉也是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冬青!怎麼辦?一點知覺都沒有了。”柳青青帶着哭腔,淚眼婆娑地看着牀上虛弱的男人,不斷地捏他冰冷的手心。
她很怕,怕他死掉,怕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個叫方翌晨的男人。
“放心吧,剛剛醫生不是檢查過了嗎?只是幾天不吃不睡又着急上火的,太虛弱了。”申冬青走近她,柔聲安慰道。
“可是……我還是很擔心,他還是個病人,還在重要的恢復期。”
是啊!重要的恢復期,申冬青微微眯了眯眼睛,所以,他那麼急着回國,勸都勸不住的原因是爲了杜小諾嗎?爲了杜小諾,可以不吃不睡,不把自己當回事兒,累垮了之後讓別人跑斷了腿地爲他擔心?
身爲男人,怎可如此拿得起放不下?一個欺騙了自己感情的女人,值得他日也思,夜也想,身體剛好一點就馬不停蹄地去見麼?可見了又如何?看這情形,見面的結果不怎麼樣嘛。
“別擔心了,就是太累了,讓他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吃點東西就又生龍活虎的了,放心吧。”他撫着柳青青的頭髮,眸子裡染上了心疼,這該值得日思夜想的就在身邊,怎麼沒見他放在心裡過?真是作孽。
“等到明天葉醫生來都不知道成什麼樣子了。”柳青青抹了一把眼淚,就輕輕地趴在方翌晨的枕邊,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臉,可千萬不能有什麼事啊,不然她該怎麼辦呢,她已經付出了一切,只爲他可以好好的……
“可不能再喝酒了,更不能只喝酒不吃飯。”年輕的女醫生葉小敏看着剛出來的診斷結果,神情嚴肅,“幸好喝的也不多,沒有黏膜破損的症狀。”
“唉,他也就喝了兩口,我立馬阻止了他。”申冬青搭上葉小敏的肩膀,杏眼閃亮,笑得開懷,“都沒聞出味兒來。”
“嗯,你還覺得自己有情有義吧?”葉小敏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一瞟,“他這胃不好,空腹喝了兩口就這麼不舒服,你怎麼沒看好他?這恢復期最好不要喝酒,多大事兒啊?非喝不可嗎?下次他再這樣,你打也要打得他把酒杯扔了。”
“誰說喝酒非得要杯的?不可以就着酒瓶麼?”申冬青悄悄地埋下頭,一邊眉飛色舞地聳着眉毛,一邊聲音低低地嘟囔。
葉小敏眨眨眼,“申冬青,你嘀咕什麼?”
“啊,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今天看起來,特別的漂亮,忍不住讚歎了幾句,嘿嘿。”
葉小敏朝他丟了個大白眼,視線就轉向了下巴緊繃着的方翌晨,“這傢伙是有點任性,你們也不容易,看來,還是隻有你那個前妻才治得了你。”
聞言,在場的除了說話的她,其餘的都臉色一變,脖子一梗。
申冬青更是無語地看向她,“葉大醫生,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醫術灰常滴高明。”
“怎麼了?不能提啊,不提就可以當沒這個人?”葉小敏不置可否地把診斷書啪一聲摔在桌面上。
“五年前出國前,在這裡要死要活不肯接受治療尋死的人是誰啊?去美國九死一生活過來的人又是誰啊?這個人爲什麼可以任性地活着啊?還不是因爲有你們這些,” 她頓了下,伸手指着申冬青和柳青青,“拼命想留住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你們?”
說完,眼睛瞟向方翌晨,“即便你可以爲了你那個前妻豁出命去,你也好歹想想,你的朋友爲了你,付出了他們多少吧。”
“呃,葉醫生,”柳青青眼看着方翌晨的表情越來越僵,急忙打斷她,“翌晨待會兒還有會要開,我們先走了,謝謝你啊。”她拿起診斷書拽着方翌晨的胳膊,柔聲道,“翌晨,我們走吧。”
方翌晨雙手插進褲袋,眸子清亮,葉小敏在他的記憶裡,依然停留在好幾年前,那個扎着高高的馬尾,不可一世地站在天台上,對着白雲高喊着要拯救世間蒼生的醫學院畢業生的印象裡,第一次給病人做手術害怕得哭鼻子的時候,還是他安慰着她呢。
他慵懶地勾起脣角,淡淡的笑道,“沒想到,現在長大了,已經那麼伶牙利嘴了。”
“一點。”葉小敏揚了揚眉毛,嫣然一笑。
從葉小敏的辦公室出來,方翌晨去了父親的病房,坐在病牀邊垂着頭給方浩然削蘋果,牀邊的輪椅上,搭着他的西裝外套。
方浩然微笑着,慈愛地看着兒子的側臉。
“翌晨啊,你找到小諾了嗎?”
方翌晨拿着刀的手猛然一頓。
方浩然看着兒子的反應,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聲音焦急,“怎麼?沒找到麼?”他定定地看着兒子那一動不動的睫毛,“都找了麼?後來搬家的地方,還有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了麼?”
“爸。”方翌晨擡頭,眸子閃動,眼裡情緒複雜地變幻着。
方浩然驀然一愣,良久才輕輕地嘆了口氣,略顯失落地神情黯了黯,“沒關係,沒找到也沒關係,這麼多年了,可能已經離開了,開始新的生活了。”是他的錯啊,他應該早就派人去找的,就是總不好找理由,也怕她會問起當年翌晨突然離開的事情,這麼一拖再拖,就拖了下來。
知子莫若父,他始終相信,在兒子的心裡,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杜小諾從始至終,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人生,真正要守護和在乎的是什麼呢?無非就是一個相愛相伴的人,一份難得的感情罷了。
一場車禍,不僅讓他失去了雙腿,也讓他和心愛的妻子天人永隔,太多的話都來不及說,太多的心結也來不及解開,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和他一樣帶着遺憾過後半輩子,所以,方翌晨一回國,他就藉口想見杜小諾一面,逼着他去找她了,凡事總得見了面才能解決啊。
方翌晨細細地凝視着父親被歲月染白了的鬢角,陽光斜照下,那臉上滄桑的皺紋,那不再揚起幸福的弧度的嘴角,都讓他的心臟隱隱作痛着。
說到底,父親其實也和他一樣,被杜小諾耍了,媽媽去世之後,父親曾經一度地生無可戀,終日以淚洗面,連着他也鬱鬱寡歡,若不是杜小諾的到來,給他們這個破碎的家帶來了許多的溫暖和笑聲,他們父子倆都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那些日子。
可如今想來,以往的那些與他的相愛相守,那些對父親的孝順敬仰,通通只不過是爲了得到方家的財產而已!可他和父親,卻被那虛假的家的溫暖,吞噬了全部的身心。
漸漸地,他的一雙眸子變得陰烈如火,杜小諾,你慢慢償還吧!
“你說什麼!”杜小諾拿着手機心驚肉跳地嚷道。
“您好!我是方氏集團的董事長秘書,我們方董事長說如果您不在五分鐘之內回電話給他,他將會把您一直收藏在方家別墅裡的那幅高仿的修拉的畫作立刻發佈給全國各個報社,媒體。”甜美的女聲再次重複了剛纔的話。
“靠!”杜小諾灰白着臉,憤怒地掛了電話,砰一聲甩在桌面上,兩手先是惶恐不安地抓亂了一頭長髮,然後叉着腰如坐鍼氈地在房間裡胡亂地走着,心臟已是咚咚咚急劇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那幅畫,那幅畫啊,她說的是那幅修拉的畫啊,怎麼可以?他怎麼知道那幅畫的事情的?難道他已經知道了嗎?什麼時候知道的?不不!不可能,如果是知道了,沒可能一切還那麼平靜,那他到底想幹嘛?他怎麼會注意到那幅畫的?笨啊蠢啊豬腦啊!當時她怎麼沒想着帶走那幅畫呢?都怪當時氣過了頭啊……
怎麼辦?杜小諾恨不能拿把刀割自己,割完動脈割靜脈,割死自己……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曝光這幅畫!不能!決不能!
手指不住地發麻,冰冷地顫抖,杜小諾撥通了那串這幾天頻繁出現的號碼。
“喂”方翌晨第一時間接通了。
“你想怎麼樣?”杜小諾強壓着喉嚨,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
“呵,看來這幅畫的確很重要,我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我壓的賭注倒是壓對了?”
“賭注?……”杜小諾氣結,合着他是擺了她一道嗎?但是她留在別墅裡的東西又何止這幅畫?他怎麼就那麼倒黴地以它爲賭注了?
“復婚!”方翌晨清晰且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我說過了的。”
“你不是說我們沒有離婚嗎?何來複婚一說?”杜小諾滿頭滿臉滿下巴的黑線,合着他腦子纔是豬腦子麼?沒點法律常識?
“那換個說法好了,”方翌晨把玩着辦公室裡的綠色盆景,薄脣輕-挑,“結束分-居。”
結束分-居?杜小諾腦袋猛然空白了一下,什麼意思?
“我在名揚山莊有一棟房產,我們去那裡住,明天上午你收拾好你的東西,我會派司機去接你。”
“等一下,我有說要跟你住嗎?”她還有沒有一點自主權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