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翌晨對門外的騷動置若罔聞, 即使他可以在董事會上一次又一次地剋制自己的情緒,但是現在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剋制自己不去想念杜小諾, 他剋制不了心底的痛, 只能任由其肆無忌憚地吞噬着自己。
他不需要別人的關心, 只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他想流下一些淚, 他想像杜小諾一樣嚎啕大哭,但是……他的眼眶裡,沒有淚, 好像那些苦澀的淚水全都倒流進了心裡……
當初爲什麼要救他?讓他就這麼死了多好……
方浩然在房門外靜靜地等候,兒子的心情, 他懂, 他也知道誰纔可以敲開這扇門。
“冬青, 杜小諾還沒聯繫上嗎?”他朝申冬青問道。
申冬青聞言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恭敬地答道, “方伯伯,昨天我有別的事情……”
“現在就去找她來吧。”方浩然平靜地打斷他,“或許在她的店裡能找到,你去吧。”
沒錯!杜小諾的確是在店裡,她正準備去找劉志成, 打算在父親被起訴前見一面, 然而……
“老闆娘!老闆娘!”智慧突然驚恐萬狀地大喊着從門外跑進來, 把大魚撞得一臉懵懂直趔趄。
“怎麼了!怎麼了!”
“要死啊?見鬼啊?”
智慧已無暇顧及小月和大魚的驚叫, 她驚愕地揪住了杜小諾的手, 一雙圓圓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杜小諾心裡一個咯噔,倏地站了起來, 只見智慧身後黑壓壓的人羣蜂擁而至,直直朝杜小諾逼近。
“老闆娘……”智慧瑟縮着躲到杜小諾身後。
杜小諾眸子一沉,冷冷地盯着這些人,她已經看見他們手上的話筒和攝像機,甚至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又是這些記者!這次又想幹什麼?
“杜小姐!”一名戴着寬邊眼鏡,紅鼻頭的中年男人率先把話筒抵到她的脣部,“我們想做個簡短的採訪,希望你配合!”
杜小諾脣角一勾,冷厲地盯着他的眼睛,“出去!我不接受任何採訪!”
大魚見狀,三步並兩步地衝過來擋在杜小諾的身前,一把將中年男人手上的話筒拍掉,臉色漲紅,“採什麼採!我看誰敢碰老闆娘一下,我讓他橫着出去!智慧!你個縮頭烏龜,快來幫忙!小月!”
說完撩了一把袖子,隨手搶了個話筒往地上一摔,朝那些人豎起了眉毛吼道,“寫!給小爺我寫個頭版頭條!”
被摔了話筒的記者怒氣衝衝地推搡起了大魚,大魚不甘示弱也推搡起了對方,小月和智慧見狀也加入了推搡。
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杜小諾冷眼旁觀着,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的記者,最後定格在中年男人陰氣沉沉,帶着詭異笑容的臉上。
這個人似乎上次也在……杜小諾眸子斂了斂,出聲叫了一句“大魚!”
再鬧下去明天的報道不知道會寫成什麼樣了,她怕大魚他們會吃虧。然而大魚已經急紅了眼,根本沒聽到杜小諾的聲音。
“杜小諾!你那麼囂張是否因爲你已勢在必得!”中年男人渾厚的嗓音在混亂中咄咄逼人,“你認爲篡改遺書,逼死婆婆就可以得到方家是嗎?你認爲那份鑑定永遠不會再見天日嗎?
杜小諾聞言頓時如五雷轟頂,驀地睜大眼睛望向他。
一陣窒息般的恐懼,脊樑如履寒冰,她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怎麼會?這個人……他是誰?爲什麼會說出這些話?他怎麼會知道……甚至連鑑定都知道?
“只要你接受採訪!一切好說!”那男人從眼鏡片上方直勾勾盯着杜小諾的眼睛,嘴角病態般地直抽。
杜小諾看着他,臉色可怕地慘白,一陣陣寒戰地發抖,“大魚!”她急急喊了一聲,“住手!”
大魚兩手正分別揪着兩個記者的衣領,他扭頭不解地看着杜小諾陰冷的表情。
“問什麼!快點!”杜小諾胸-口劇烈起伏着,雙拳緊握,咬牙憎恨着冷視他。
中年男人得逞地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身上爭執得有些發皺的衣服。
“老闆娘……”大魚回身走近杜小諾,杜小諾默然地朝他搖搖頭。
“希望杜小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中年男人笑得陰深可怖。
杜小諾心臟如擂鼓狂跳不止,她很慌亂,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如果他把一切都說出來,她該怎麼辦!
“杜小姐!”中年男人冷笑一聲,朝杜小諾走近了兩步,其餘的記者也跟着他一步步逼近。
智慧和小月霎那間就被人羣隔離開來,只能一邊喊着一邊朝裡擠。
“請問,你這幾年可有去過白鷺公墓?可有拜祭過你的婆婆?”中年男人深不可測的視線緊盯着杜小諾,沉聲道。
杜小諾瞬間如同雷轟電掣一般,目光驚悸得呆住了,然而指尖卻失控地發抖。
中年男人那笑裡藏刀的臉,那如鬼魅剜視一般的雙眼,嚇得她直直往後退了兩步,臉上先變得青白,隨後又漲成了極度的血紅,最後,歸於死灰。
她踉蹌着跌坐在椅子上。
“老闆娘?”大魚急忙扶住她。
“看來,是有啊……”中年男人兩手一攤,得意地朝身旁的同僚高聲說,“大家一定要把杜小姐的照片拍好!讓所有人看清杜小姐的蛇蠍的臉。”
話音剛落,閃光燈時起彼伏,直耀得人眼金星直冒。
大魚惱怒地抹了一把眼皮,擡腿就朝那些機器踢去,杜小諾伸手攔住他。
“不知杜小姐跪在墓前,會懺悔什麼呢?”中年男人很快地又繼續開口,直逼視着杜小諾。
杜小諾驚愕地吸了一口冷氣,巨力地擡眼看他。
“就是她!”中年男人突然朝杜小諾一指,惡狠狠地道,“當年,和父親一起將方董事長的剎車弄壞,致使車禍發生時躲閃不及,造成董事長夫人當場慘死,董事長截肢!爲的就是謀財害命!虧得方董事長的獨子還矇在鼓裡,還娶了她,任殺-母-仇-人在身邊數載!可悲可恨啊!”
男人的話剛落,整個花坊已一片騷動,字字句句如尖刀向杜小諾襲來,直擊得她滿眼滿腦子盡是血腥一片。
杜小諾耳朵裡哄了一聲,茫茫然地想要開口,然而驀地發現聲音已不能正常發出,想再說什麼,那滿目的閃光燈讓她腦子裡一陣轉天璇地的混亂。
“喂!”小月眼看着杜小諾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死灰,她猛地一驚,急忙奮力推開人羣衝到杜小諾身邊,死死摟住她,“我們老闆娘懷孕了!你們不能這樣!”
人羣奇蹟般地安靜了……
杜小諾眸子一震,擡頭望了望小月。小月在她耳邊說,“小諾姐!別出聲,我唬他們的。”
杜小諾咬了咬牙,沒說話。
新聞在第二天一早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方翌晨端坐在電視前,木頭一般僵直的背宛若雕塑,下巴低垂緊繃,冷着的兩隻眼睛似叢林獵豹般肅-殺,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電視裡的畫面混亂不堪,但是杜小諾被逼到牆角,半癡半呆的模樣卻異常清晰。
申冬青在某一個時間裡驚慌失措地在門外拿着報紙劈頭蓋臉地一頓狂喊,然後氣急敗壞地把報紙甩了一地之後走了,方翌晨一個字都沒有聽到,他的耳朵裡僅僅只剩下尖利的鋸齒切割聲,和血液的翻涌聲。
電視裡的畫面也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七年前,初見時那個明媚的女孩。
是她的俏顏如畫。
是她的一顰一笑。
是她倚在他胸前,說着無數的情話。
是午夜驚醒,一擡眸,她就在他懷裡。
是母親的微笑,母親的慈愛。
是那些殘破的軀體,是父親躺在病牀上滿身的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