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梓東恍然間想起了初見她時的模樣, 也是這般沒有生氣,心沒來由地一疼。
那年,他還在大學一年級, 剛好放暑假回家, 陽光熱辣辣地曬了他一路, 一進院門, 就看見她呆呆地抱着膝蓋坐在院裡那棵樹下, 微亂的長髮在風中輕輕拂着白皙靜謐的臉,空靈的大眼似乎在看着什麼,又像什麼都沒看進眼裡。
她安靜地坐着, 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塑。
他問媽媽, “她是誰啊?好像我們美術老師給我們看的雅典女神。”
“不知道是誰, 我在門口撿的。”媽這麼回答他。
從那時起, 他就愛上她了,他可以不管她是誰, 他只想把她變成他的誰,但是一天天地,他發現她可以和他聊天,聊着聊着,他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了, 他卻一點也看不到她的心。
原來, 看不到她的心是因爲那裡面住着另一個男人麼?
凌梓東心一沉, 腦海裡浮現了一張男人的臉,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 眉頭揪起,“小諾, 原來那天開始,那個人就回來糾纏你了……你絕對想像不到我看到新聞時有多震驚和心痛……”
其實,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沒有因此產生放棄的念頭,反而更加篤定自己的心。
即是前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他已經爲了他們的未來做好了準備,只希望她不要推開他了,他嘆息一聲,把被子拉了拉。
“我那麼喜歡你,怎麼可能放手?”他摸着杜小諾冰涼的額頭,喃喃自語。
同樣喃喃自語的人,還有剛下了會議不久的方翌晨。
“不是要看店的嗎?難道一個人都沒有?”他拿着水杯走到窗前,劍眉微顰,心裡莫名產生的凌亂的不安感讓他很是疑惑,手機被他握在手裡,屏幕上是紫煙花坊的電話號碼。
杜小諾沒帶手機,但是花坊應該有人才對,可明明電話通了卻沒人接!他隱隱地有些不安。
“翌晨,你怎麼了?一上午心不在焉的。”申冬青倚在門邊,扯着嘴角斜睨着他,“想女人呢?想杜小諾?”
方翌晨扭頭瞟了他一眼,“我一直打電話都沒接……”
申冬青無語地翻着白眼,“行行行,別給我擺苦瓜臉,我不跟你說話,你現在就是個被愛情衝得腦袋裡全是粉紅色一團爛豆腐的愣頭青!以前你就是這麼一刻鐘不見如隔三秋的打電話的!”說完,懨懨地擺擺手離開了。
方翌晨沒心思去理會他的嘲諷,坐回椅子上繼續心焦地撥打着那串無人接聽的號碼,再沒人接的話,他可就親自去了。
電話確實是通的,也不是沒人聽到,但就是不敢接啊!
因爲小月和智慧都認得這個號碼,早在方翌晨第二次到訪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了大魚,大魚又把這個號碼得意洋洋地給她們倆展示了。
“怎麼辦?小月姐……”智慧揪着小月的袖子,“那個人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來了……”
小月的臉上有一種莊重而嚴肅的神情,她緊盯着電話,聲音有些不悅,“行了!沒什麼不能接的,我差點被你繞進去了,說一堆廢話。”
智慧一聽就委屈了,“小月姐,真的不能接啊!搞不好他要殺去醫院的,到時候老闆娘再一氣不就哇哇吐血了?”
“神經病啊你!”小月甩開她的手,“胡說八道,你怎麼知道老闆娘是被他氣的?走開啦!”
小月快步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電話只聽了半分鐘,方翌晨臉色鉅變,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瞬間跑出了辦公室。
一路上的紅燈被他視而不見,中午的下班高峰期,讓他對那一長排的車子狠狠地抓狂着,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立刻長上一雙翅膀。
即便如此,他仍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了醫院。
“小諾!”他重重地推開病房門,把正在陪牀的妙齡嚇得整個驚跳起來。
方翌晨眸子一顫,直衝到牀邊,慌張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臉上,身上,審視着,摸索着。
“小諾!”他喘息着喚着她的名字。
“很害怕地跑出去了,聽醫生說是氣急攻心,不知道小諾姐看到了什麼。”電話裡的聲音還響在耳邊,方翌晨心疼地撫摸着她的臉。
到底看到了什麼?居然到了吐血暈倒的地步?難道又是記者嗎?如果是,他保證他們將爲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先生……”妙齡認出了他就是報紙上的人。
方翌晨這時才注意到她,他微微側過身子頷首,“你好。”低沉的嗓音在病房裡特別悅耳,“謝謝你照顧我的妻子,謝謝你送她來醫院。”
“呃……”妙齡的心臟怦怦直跳,沒辦法啊,這個男人太帥太優雅了,尤其是他還這麼溫和微笑地看着她!
唰地一下,她的臉紅上了耳根,“不是不是!”她慌亂地擺手,“我是她鄰居啦!是有兩個路過的人送她來的!”
“是嗎?”方翌晨的微笑更溫和了,“原來是鄰居,謝謝你照顧她,謝謝。”
要死……妙齡有些發抖,居然有這麼好看的人,比報紙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凌梓東你個豬頭,你輸定了。
“那個……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出去一下……”妙齡恭敬地彎了彎腰,她不常對人彎腰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會讓她有一種很想對他恭恭敬敬的感覺。
方翌晨對她點了點頭,視線再次落在杜小諾的臉上。
她的身子虛弱地陷進被子裡幾乎看不見,那一頭烏黑的頭髮鋪在枕頭上,襯得一張臉比雪白的枕頭更慘白。
方翌晨心痛得幾乎窒息,輕輕的手拂過她的臉頰,“小諾……”他伏在她的耳邊,低低地柔聲呼喚,“醒醒吧……”
幾秒鐘後,彷彿聽到他的呼喚般,杜小諾抖動了幾下睫毛。
方翌晨一驚,身子不由得往前探了探,“小諾……你醒了嗎?”
杜小諾渾身一顫,睫毛撲扇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映入朦朧眼簾裡的是方翌晨又驚又喜的俊臉。
以往的每天早晨,都是方翌晨先醒,他輕輕撩動她長長的睫毛,她從甜美的夢中醒過來,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張俊臉。
然而現在這一瞬間,一定是不真實的,她怎麼可能一睜眼,就看到他在身邊呢?不可能的。
“小諾?”方翌晨又輕喚了聲,握住她的手,“是我……你怎麼了?”怎麼好像不認識他了呢?
杜小諾茫茫然地望着他,腦子裡混混沌沌地無法清醒。
“我要再幹一筆,我要再幹一筆……”
父親的話突然雷擊一般劈在天靈蓋,杜小諾驚厥着倏然坐起,睜着一雙恐怖的眼睛看着他,“你走!你快走!”她猛地朝他推了一把,顫聲道。
方翌晨被她推得一愣,不解地皺眉。
“你走啊!我不想見到你!”杜小諾恐懼地瞪着眼睛,視線匆忙而混亂地掃視着周圍,老天保佑爸爸不在這裡!老天保佑他並沒有跟着她!
“不想……見到我?”他呼吸稍滯,很緩慢地開口,聲音充滿了疑惑。
“對!你趕緊走!”杜小諾臉色瞬間由白變青,最後又變成了死灰,她知道這很突然,她知道這對他來說很殘忍,但是她能怎麼樣呢?
柳青青什麼都知道,她隨時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爸爸回來了,他要對付方翌晨,方翌晨跟她在一起只會更危險,她能怎麼樣呢!她還能怎麼樣呢!
方翌晨眼底先是迷茫的一片,接着就剩下死亡般的黑暗。
“爲什麼……”他低沉地開口,儘管杜小諾在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些怒意,然而他臉上的表情依然隱藏得很好,“昨天,昨晚……你不是這麼說的。”
昨天?昨晚?杜小諾稍稍回憶了下,她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即使有,那也不重要了。
“你不想見到我……我說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換來的還是這句話?”他沉痛地開口,“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殘忍嗎?”
殘忍?杜小諾僅剩的一點理智絞緊了她的心頭,她努力着不讓自己發抖,努力着不去看他受傷的眼睛,努力着把自己拋棄在一個黑森森,佈滿各種尖刀的深淵裡。
“是不是那些記者說了什麼,還是說……你……”方翌晨慌亂地挪動着自己的身子,可是無論怎樣他都沒辦法挪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於是,他神經質地不斷地挪動着,心裡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好似他用心編織的一個夢,正在被一個可怕的魔鬼撕扯着,即將粉碎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