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已開,宣紹這邊的尋查依舊沒有進展。煙雨體力也逐漸不支。
宣紹先將她送回宣府。他又返回宮中,收拾宮裡的爛攤子。
那替皇上擋了暗器的宮女,被皇上下令厚葬。
而突發癲癇行刺皇帝的淑妃娘娘被割去淑妃封號。孃家查抄,屍首擡出宮闈扔於亂葬崗。
不管二皇子如何哭泣,如何哀求,皇帝都沒有心軟,不讓人將淑妃好好下葬。
二皇子接連哭暈兩次,也沒能使皇帝改變心意。
皇帝遇刺,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八九年前那次,似乎還歷歷在目。好在兩次都是有驚無險。皇帝此次還算得上平靜。
皇后太子都陪在皇帝身邊。
二皇子第二次哭暈之後,被人擡回了皇子所。
宣紹進宮之時,皇帝的臉色基本已經恢復如常。
“今夜之事,多半是那淑妃和人勾結所爲,一定要將那人查出來!”皇帝恨聲說道。
淑妃拿出匕首捅向他的情形,他現在一閉上眼睛,彷彿就在眼前。
好在淑妃當時就被侍衛攔住。立時斃命與長矛之下。
宣紹聞言,躬身應是。
皇帝踟躕了一陣子,還是開口問道:“那陳武和高坤如今……”
“回聖上,陳武和高坤如今在皇城司刑獄受審,請皇上放心,臣定會從他們口中查出那謀逆之人!”宣紹聲音冰冷。
皇上哦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麼,但看宣紹鐵青的臉色,並沒有說下去,只揮了揮手道:“好,你去吧。”
宣紹出了皇宮,直奔皇城司刑獄。
這夜出了此等大事,註定了是個忙碌的不眠之夜。
對陳武和高坤的審問已經在進行了,但直到宣紹從宮中趕回的時候。也沒有審問出結果來。
陳武和高坤嘴都很硬,咬死了自己是無辜的,什麼都不肯招供。
路南飛往宣紹房間裡去之時。
恰聽聞宣紹在房內咳嗽連連。
他擡手欲敲門,卻是僵在了邊。
上次在天目山公子負傷。傷勢一直未好,如今又這般操勞。
路南飛眉頭緊蹙,篤篤篤——的敲響了房門。
宣紹清了清嗓子,“進來。”
路南飛推門進去,宣紹臉色如常。看不出舊傷復發的病態。
“可審出什麼了?”
“還沒有。公子……”路南飛欲言又止。
宣紹擡眼看他,“有什麼話就說。”
“公子,眼看天就快亮了,如今禁宮之中守衛森嚴,刑獄之中審訊也正進行,公子不如……先回府休息,一有進展,屬下立即去尋公子。”路南飛說道。
宣紹聞言深深看他,倏爾一笑,“我看起來很虛弱?”
路南飛聞言趕緊搖頭,“不是……公子舊傷未愈,況且,況且今晚突發這樣的變故。想來……想來少夫人定是受了驚嚇,心下難安,擔心公子,公子不如回去陪陪少夫人也好。”
路南飛忽而靈機一動,知道他家公子最放在心尖兒上的是誰。
果然見提了少夫人之後,宣紹面上有幾許猶豫。
“公子守在這裡,也不過是早個一時半會兒知道消息罷了。我瞧着那兩個人不會那麼快挨不住的。”路南飛又道。
宣紹聞言,衝路南飛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臨到路南飛身邊,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這兒守着,我也能放心,多費些心吧。”
“是!公子放心!”路南飛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操心費力不怕,只要公子肯去休息。
宣紹乘着馬車回到宣府。
煙雨果然並未休息,一直在等他回來。
“怎的沒睡?”
屋裡暖和,宣紹便將滿是寒氣的外衣脫了。走上前來,坐在煙雨面前。
煙雨將一直藏在身上的假聖旨拿出,“這是我在御花園撿到的。高坤話裡說了,陳武是他的人,陳武身上備了兩份聖旨,如果皇上……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如果皇上順利被刺殺,那麼陳武拿出的一定是這份假聖旨。”
宣紹接過聖旨來看。
煙雨倒了一杯水給他,又緩緩說道:“且靈兒在皇上御用羹碗之中發現有毒,回來之後我讓人請了府醫過來詢問,靈兒說出配藥來,府醫證實確實是致命之毒。安念之既然要行刺皇帝,想來皇帝碗中的毒,並不是他下的。靈兒還在我的湯碗裡發現有藥,我問了府醫,靈兒所言配藥,乃是墮胎之藥……”
煙雨話還未說完,宣紹忽而聽聞“墮胎”二字,就猛的擡起頭來,一雙黑眸,緊緊縮在一起。
煙雨趕緊握住了他的手,“沒事,我沒碰過那湯,靈兒當時就嗅出來了!”
宣紹這才稍稍放鬆。
“淑妃後來不是也行刺了皇上麼?所以我猜,今晚這事,不知是安念之一個人在謀劃,淑妃也在謀劃。但他們之間究竟有沒有互通有無,我卻不能猜出。只但看這聖旨,就可知道安念之對宣家的恨意只怕是不少。”煙雨緩聲說完。
宣紹點了點頭,“如今高坤和陳武還什麼都沒有招。想得再多也只能是猜測,不如先好好休息吧。”
煙雨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宣紹臉上的疲憊,她看的到,雖然他僞裝的很好,但眼眶周圍還是泛出了紅紅的血絲。
她也甚覺腰痠,睏倦。
如今費力去猜,不如養精蓄銳,免得安念之還沒抓到,他們自己先累垮了。
夫妻二人讓人伺候了洗漱,便在牀上歇了。起初煙雨還擔心自己睡不着,卻不想她實在是困得狠了,不多久呼吸便平緩起來。
宣紹一直躺在她身邊沒動,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卻是忽而睜開了眼睛。
如今李佑已經回了西夏,且看李佑的意思,他並不認同他的師父和安念之勾結謀害天朝皇帝的做法。
如今沒了西夏的支持,沒了璇璣閣的勢力。安念之能躲在那裡呢?
他行刺皇帝,圖謀的是什麼?幫助二皇子登基?是爲了……對付宣家?
宣紹輕輕嘆了一聲,安念之這個人,讓人看不透。
以他的手段,他的能力,他當初完全沒有必要爲了引他去泉州,而葬送掉璇璣閣。
高坤在皇上面前的得寵程度,他完全沒有必要冒險行刺皇帝。
就算皇帝死了,西夏又能給他什麼更大的好處?
錢財,權利,這些與他來說,似乎根本就是垂手可得,可他似乎謀劃的根本不是這些。
他究竟想做什麼?
宣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他也是太累了,纔會在自己紛亂複雜的想法中模糊了意識。
醒來之時,熹微的晨光已將窗紙塗抹成淡紅的色澤。
窗外偶有鳥鳴,啾啾甚是清脆。
裡側煙雨還在沉睡,長長的睫羽隨着呼吸微微的顫抖。
他忍不住將自己的脣,輕輕落在她細白的額頭上。
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披衣出門。
簡單的用了早膳,宣紹便趕到了皇城司。
竟意外在這裡遇見了二皇子。
二皇子一雙眼睛紅腫的核桃一般,小臉兒上盡是慘白。
瞧見他來了,便大步走向他,“宣公子,求你,求你幫我找找我母妃的屍首吧!母妃她……她定然不是有意的。”
宣紹昨夜已經聽聞,二皇子爲了求皇帝下葬淑妃,與承乾宮哭暈了兩次。
皇帝還是沒有答應。
如今他倒又求到自己面前來。
“二殿下,此乃皇上旨意,恕臣無能爲力。”宣紹微微搖頭。
二皇子還要再求。
路南飛卻忽然快步進來,“公子,陳武招供了!”
宣紹不想與二皇子糾纏,當即轉身出門,“我去看看。”
便大步往刑獄而去。
二皇子不死心,也跟着一道去了。
皇城司侍衛將二皇子擋在刑獄之外。
二皇子又哭又叫,“宣紹,你欺負我一個沒孃的孩子!你讓我進去,就算你不願幫我,你也不能躲着我!”
他哭的聲音很大。
倒是完全展現了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的模樣。
宣紹身在刑獄之中,都被他嘶啞的哭聲震得耳朵根疼。
畢竟是皇子,就算淑妃死了,二皇子的身份卻沒有改變。皇上能對他不理不睬,能讓人將他擡回皇子所,可皇城司的侍衛,卻不能對他說什麼。
縱然他們很想上去捂了他的嘴,不讓他在哭喊下去。巨史扔才。
“都招了什麼?”宣紹忍着對二皇子的厭煩,邊往裡走,邊問道。
路南飛往外看了一眼,道:“陳武受不住刑,說是淑妃指使他的。”
“淑妃?”宣紹聞言,停住腳步。
路南飛頷首,“是,陳武這麼說。”
宣紹側臉向外,“讓二皇子進來。”
刑獄外的皇城司侍衛聞言,這才放了二皇子進去。
二皇子抹着眼淚,大步跑了進來。
宣紹已經轉過身去,繼續往裡走了。
二皇子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和路南飛身後。
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城司刑獄裡陰森可怖的各種刑具,一時連哭都忘了。
一間刑房的門被打開。
渾身是血的陳武被掛在刑具之上。
滿臉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醒着麼?”宣紹問道。
旁邊一人立即拱了拱手,一瓢冰冷的水就潑在了陳武的頭上。
陳武一個激靈醒過來,口中大叫着:“是淑妃,是淑妃指使奴才的!淑妃說,皇帝駕崩,扶立二皇子,必不會虧待奴才!奴才立下大功,定要重用!”
陳武口中顛三倒四一直說着這麼幾句話。
二皇子霎時白了臉,“你胡說!我母妃不會這麼做的!”
其實他心已經慌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母妃究竟有什麼計劃,只知道母妃上次到皇子所看他的時候,告訴他,會幫他。
他也不料母妃昨夜會做出那般舉動,不料想母妃竟會行刺父皇。
這陳武口中所說,究竟是陷害,還是確有其事,他並無半分把握。
但現在母妃已經死了,說什麼都死無對證了。
“宣公子,他是胡說的!他是胡說的!我母妃不是那種人!”二皇子拽着宣紹的衣袖道。
被困在刑具之上的陳武聽到二皇子的聲音,微微擡了擡頭,滿臉的血污一雙帶血的眼睛甚是恐怖。
他看着二皇子,忽然咧嘴笑了起來,“二皇子,昨晚淑妃行刺皇上,那麼多人都看到了!你母妃就是要謀反!你還爲她辯解?說破了天也沒人信的!”
“我母妃已經死了,你休要把這屎盆子扣在母妃頭上!”二皇子紅着眼睛衝他吼道。
陳武聲音乾啞,“淑妃怎麼死的?是行刺皇帝被侍衛護駕刺死。”
“你以爲,淑妃死了,你說受淑妃指使,就死無對證了是麼?”宣紹忽而開口。
刑房裡霎時安靜下來。
二皇子瞪大眼睛看着宣紹,似乎沒料到宣紹會在這個時候,說出利於他母妃的話。
陳武也看了眼宣紹,但很快垂下了眼睛,“宣公子,奴才確實是受淑妃指使。”
“淑妃指使你做什麼?”宣紹又問道。
陳武皺了皺眉,“你們不是都知道了麼?”
宣紹衝旁邊點了點頭。
一旁行刑之人立時揚起一鞭子揮到陳武身上,“讓你招就招,哪兒那麼多廢話!”
陳武疼的齜牙咧嘴,滿是血污的身上又有鮮血冒出來。
二皇子捂着嘴倒退了一步,畢竟還是孩子,狠話放起來不腿軟,看見這血淋淋的場面,倒是有些怯場了。
“淑妃安排刺客行刺皇上,讓奴才備了假聖旨在身上,說一旦皇帝駕崩,就拿出假聖旨,廢了太子,扶立二皇子。”陳武咬牙說道。
“假聖旨呢?”宣紹問道。
“奴才見行刺失敗,怕受牽連,將假聖旨放在御花園了。”陳武說道。
“既是要行刺皇上,又爲何要在皇上碗中下毒?”宣紹挑眉。
陳武一愣,“什麼下毒?”
“皇上御用碗中有劇毒,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宣紹問道。
陳武茫然的搖頭,“奴才什麼都招了,下毒之事,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二皇子還在震驚之中不能回神。
宣紹看了陳武一陣子,道:“你和高坤什麼關係?”
“沒,沒什麼關係。”陳武又搖頭。
宣紹也搖了搖頭,“看來皇城司的刑具是疲軟了。”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刑房。
他那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刑房裡行刑之人,臉上頓時紅了一片。
伸手捏起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刑具,對着陳武冷冷一笑。
宣紹離開刑房,只聽得陳武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刑房裡傳出。
二皇子緊緊跟在宣紹身後,臉上已經白的沒有血色了。
“宣公子,那閹人是胡說的,我母妃定然沒有……”二皇子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宣紹冷聲打斷。
“送二皇子回宮。”
“宣公子……宣公子……”二皇子奮力掙扎,卻哪裡是皇城司人高馬大的侍衛的對手。
“你敢這麼對我,就不怕我告訴父皇麼?”二皇子掙扎說道。
宣紹淡淡看他一眼,“我若是二皇子,此時會更擔心自己的處境。”
說完,他揮揮手,“你們去吧,我也正要進宮面見聖上,此事,我會親自稟報聖上知曉。”
“是!”皇城司的侍衛應了一聲,抓着二皇子便再沒有手軟。
這二皇子也太能鬧了,早就受不了他在皇城司的咆哮了。
如今公子發了話,自然什麼都好說。
幾個侍衛將二皇子填進馬車裡,就往禁宮而去。
宣紹目送馬車行遠,回頭看着路南飛道:“高坤那邊,什麼都沒說麼?”
路南飛緩緩點了點頭,“是,什麼都不肯說。”
“繼續審,別把人弄死。”宣紹扔下一句話,就往宮裡而去。
皇帝歇到了快晌午纔起來。
昨夜之事,卻是讓人心驚膽戰,甚是疲憊。
皇上一醒,便有人稟報,宣紹等在宮外。
皇帝起來洗漱之後,也未用膳,便見了宣紹。
宣紹呈上假聖旨,“回稟聖上,此乃宦官陳武與人勾結,欲謀害聖上性命,扶立二皇子而作僞詔。”
皇帝看完假聖旨,怒摔聖旨,厲聲問道:“陳武與何人勾結,可有結果?”
宣紹沉默了一陣子,“還沒有。”
他並未將陳武供出的淑妃拿出來說。
乃是因爲,他認爲這件事便是淑妃有參與其中,也定然只是被利用,如今拿來墊背而已。
煙雨聽到了高坤的話,高坤和高坤背後的安念之纔是真正的主謀。
如今如果將淑妃說出來。依着皇上對高坤的信任,說不定就會將高坤放出來,那再找安念之就難了。
“那此事和高坤有什麼關係?”皇帝砸吧了一下嘴,猶疑的問道。
“臣一直派人暗中盯着高坤,有人稟報,事前見過高坤與陳武私下見面看,似乎在謀劃什麼。所以此事高坤亦有重大嫌疑。”宣紹信口說道。
“哦?竟有此事?”皇帝狐疑。
“是。”宣紹卻答得毫不含糊。
皇帝緩緩點了點頭,“既如此,就好好審審吧,絕不可姑息了那奸人!”
皇帝頓了頓,卻又開口說道:“但,也不可冤枉了無辜之人。”
“是!”宣紹躬身應道。
宣紹出了皇宮。
卻是不知此時皇帝御案之上,已經堆積滿了參他的摺子。
說他昨夜裡一意孤行,扣下衆位大臣,不許出宮,還攀扯衆位大臣都是有嫌疑之人。
昨夜畢竟有皇帝遇襲之事,衆位大臣的摺子上,除了參他昨夜的行徑,更有細數他曾經諸多不是,說他橫行霸道,目中無人,說他貪腐受賄,縱容部下,說他驕橫奢靡,所用極盡奢華等等。
曾經不算事兒的事兒,如今都被扒拉出來。
有人見昨夜風向,嗅出這許是搬到宣家的一個大好時機。
局面越是亂,越是好渾水摸魚。
宣紹還在爲找出行刺皇帝的真兇費心費力。
皇帝倒是於煉丹修道的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親自翻閱奏摺。
看到滿目彈劾宣紹的摺子,皇帝自始至終未發一語。
只將宣文秉傳喚來,將摺子放在宣文秉乃面前。
宣文秉翻看了摺子。
跪地道:“皇上聖明,無論是宣家,還是宣紹,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紹兒如今負傷在身,卻仍舊堅守皇城司,尋出真兇。望皇上明鑑。”
皇帝手裡還捏着一本摺子,這本摺子言辭犀利,也更爲過激,不但細數宣紹諸多不是,更聲稱昨夜之事,乃是宣紹與人勾結,禍亂朝綱,否則皇城司負責大內安全,怎能容許刺客混入,等等。
皇上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宣文秉,又看看手中摺子。
最終還是將手中的摺子倒扣在了御案之上。
“行了,宣大人起來吧。朕自是信你,也是相信紹兒的。”皇上緩聲說道,“只是紹兒畢竟年輕,日後該收斂的時候,還是要收斂一些。”
“是!”宣文秉躬身應了。心裡卻不大舒服。
宣紹十一歲入皇城司,就開始是這麼個行事作風,這麼多年皇上從不說什麼。
如今宣紹長大,越發收斂,倒是叫皇上不滿了。
宣文秉退出皇上御書房,仰頭望天,輕嘆一聲,君心難測。有時候,你分明是爲皇上好的時候,他偏不覺得你好,倒叫人攢了一身的勁兒,找不到發泄之處。
是不是也該勸着宣紹,不必爲此事再這般費力了?
皇上如今對紹兒不滿,還不就是因爲紹兒將高坤關了起來麼?
高坤乃是奸人,皇帝卻看着高坤順眼。
將高坤放回去,平衡着高坤和宣家的關係,對宣家也是有好處的。危害的卻是皇帝。
如今抓起高坤,倒是激起皇帝對宣家的不滿來。
高坤倒了,旁的大臣看着宣家獨大,便想趁着這個機會,利用皇帝對高坤的不捨,一併將宣家推倒,所謂一舉兩得。
如今這局面,宣文秉看的懂。
相信宣紹也看的懂。
宣文秉出了皇宮,猶豫再三,卻是沒有往皇城司而去。
紹兒大了,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斷。他去勸他什麼?讓他放了高坤?讓他爲保住宣家如今的地位,向奸人妥協?讓他爲平衡各方面壓力,不將真相查出?
這話宣文秉覺得自己說不出口。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
這幾日,不管是紫禁城,還是臨安,還是整個朝堂之上,似乎都風平浪靜。
起碼錶面上看起來是風平浪靜的。
彈劾宣紹的摺子,全都留中不發。
皇帝既沒有斥責彈劾之人,也沒有對宣紹有任何舉措。
但這已經向大臣們遞出一個信號,就是皇帝已經不似以前那麼維護宣紹了。
於是衆位大臣就像味道腥味的貓一般,奮力鑽研還可以如何彈劾宣紹。
恨不得將宣紹穿着開襠褲時候做下的錯事都翻出來說一說。
皇城司的陳武已經只剩下半條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見宣公子……”陳武喃喃道。
“你老實交代了,自然可以見到宣公子。”行刑之人冷笑。
“我要見宣公子……”陳武反覆只有這麼一句話。
行刑之人便報給了宣紹知曉。
宣紹再次來到陳武的刑房。
不過幾日不見,陳武好似被剝下一層皮來。
“如今想好了麼?”宣紹淡聲道。
“殺了我!殺了我……”陳武翻翻眼皮,瞧見眼前站着的人確實是宣紹以後,用盡力氣說道。
“讓我死,讓我死……”
宣紹走了兩步,靠近他,“你說了我想知道的,要死要活,都可以隨你。”
陳武面露驚駭之色,“是淑妃……是淑妃指使……”
宣紹擡起食指搖了搖,“我要聽的是真話。”
“是真話!”
“你知道璇璣閣麼?”宣紹忽而說道。
陳武一愣,面上驚懼之色加劇,他猛烈的搖頭,動作牽動傷口,他脖子上流出血來。但他搖頭的動作非但沒停,反而更加劇烈。
一旁的侍衛要上前給他止血,一邊折磨一邊醫治,才能吊着他的命,不讓他死。
陳武卻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竟讓侍衛手中止血的藥落不到他的傷口之上。
那侍衛發了狠,一手拽着他的脖子,一手硬將藥粉按了上去。
只聽陳武慘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還以爲他要見公子是有什麼話要交代了,不想……”行刑之人頗有些臉紅道。
宣紹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他知道璇璣閣。”宣紹對同行的路南飛道。
“看他表情,應是十分懼怕,所以不敢說。”路南飛跟着點頭。
“璇璣閣閣主倒是有手段的人,能讓人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也不將他供出來。”宣紹讚歎一聲。
行刑之人又將陳武喚醒。
宣紹側臉看着他,“璇璣閣我們已經知道了,璇璣閣閣主我們也見過了,所以,你不用怕成那個樣子。”
陳武面露驚恐,“是乾爹……是乾爹……他會殺了我的,是高坤的乾爹……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他知道了會殺了我的,做成人皮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宣紹聞言,又將耳朵貼近了陳武,才聽清他所說之言。
“是高坤的乾爹?”宣紹狐疑。
“什麼是人皮偶?”路南飛也聽清了一字半句。
宣紹微微搖頭,“安念之這人邪乎的很,許是他那些見不得人的邪術吧。難怪將人嚇成這樣。”
宣紹看了陳武一眼,轉身走出刑房。
轉而到了高坤的刑房之中。
高坤的樣子比陳武好不了多少,滿身血污哪裡還看得出平日裡妖魅雌雄莫辯的模樣來。
不過高坤的精神狀態確是比陳武好上許多的。
聽聞有聲音,擡眼看了看,瞧見宣紹,還咧嘴笑了笑。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因爲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做。”高坤低聲說道。
一句話讓他喘息了好久,才又開口,“宣紹,你早看我不順眼了,你就是藉機報復,誣陷與我!”
“我是不是誣陷你,你很清楚,陳武已經交代了,是你與你乾爹謀劃,對麼?”宣紹淡聲道。
高坤一怔,忽聞“乾爹”二字,他滿是血污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愣怔,繼而他乾笑道:“陳武?陳武他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屈打成招罷了,什麼乾爹?我不知道!”
“等他被抓回來,你就知道了。”宣紹靠近了高坤說到。
高坤見他離得近,便也低聲開了口,“你知道了又怎樣?你抓不到他的,你這輩子都別想抓到他!”
宣紹狐疑看向高坤,高坤卻是笑着閉了嘴。
再問卻也不肯吐露一個字。
宣紹走出刑獄。
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緊縮在一起。
“高坤的乾爹,我聽聞宮中太監因不會有子嗣,多有認乾兒子的習慣。這麼說來,安念之很可能也是宮裡的太監?”
路南飛聞言,不知宣紹是在問他,還是在自言自語。
想了想仍舊答道:“如此,倒是可以查一查宮中冊子,宮中每買進一批太監都會登記在冊。如果他真是宮裡的太監,應該會在太監冊子上留下蛛絲馬跡。”
宣紹點頭,“將路明陽叫來。”
路南飛聞言轉身而去。
宣紹將查閱宮中近十幾年的太監名冊的宏大任務交給了路明陽。
因着路明陽有過目不忘的記憶,讓他翻閱倒是比旁人整理對比來的更省時省力。
路明陽將上官海瀾也抓來陪他當苦力。
當看到內務府堆積到屋頂的太監名冊之時,路明陽已經欲哭無淚了。
宣紹也讓人在宮中詢問排查,看是否有人聽聞過高坤認過誰做乾爹。
可沒有人對此有所耳聞。
且如今皇帝似乎對宣紹有那麼些戒備,宣紹尋查之事,並不順利。
這日皇帝將太子和二皇子都召來,在御書房。
指着面前被他留中不發的一摞摺子,讓兩個兒子翻閱。
太子先粗略翻了一遍,越看越是生氣,最後乾脆扔了摺子,板着臉坐在一邊。
二皇子也很快翻完,悶聲坐在太子下手,也未言語。
皇帝看了兩個兒子的反應,看着太子問道,“太子有何想法?”
“父皇!太傅乃是忠臣,對父皇忠心耿耿,如今還未着尋出那日行刺父皇的刺客日夜操勞,那羣文臣,什麼都不知道,就會用尋些不起眼的錯處來彈劾他,這!這分明是嫉妒,是污衊!”太子氣的臉紅脖子粗。
卻側臉瞧見皇帝已經冷了臉。
便忍下後面爲宣紹辯駁的話,又悶頭坐了回去。
“你呢?”皇帝看着二皇子道。
二皇子神情卻是有些怔怔的,他似乎還沒有走出母妃已死,連屍首都被扔在亂葬崗,不能下葬的陰影。
起身看着皇帝,眸中神色複雜,一時沒有言語。
“怎麼,你平日不是很能說會道的麼?”皇帝看着二皇子的反應,也有些不滿。
“回父皇,兒臣不知道。”二皇子知道,如今宣紹若不想查下去,只用將陳武的供詞交上來即可。陳武的供詞之中,他的母妃淑妃就是真正的主謀。
而宣紹懷疑的高坤就會被放出來。
他母妃雖已死,但罪名更大,他不想讓母妃揹負這樣的罪名。
他記得那晚,母妃倒下的樣子。
他記得那晚,父皇的絕情。
就連他想讓母妃平淡下葬,那怕不立碑,不入陵,只要不拋屍亂葬崗,不讓亂葬崗的兇獸吞食就行。
可無論他如何哀求,父皇都不肯答應。
皇帝嘆了一聲。
二皇子也退到一旁。
皇帝又看向太子,“這麼說,你是相信宣紹的?”
太子立即點頭,“兒臣自然相信太傅!父皇切不可因着這些捕風捉影的話,誤解太傅呀!父皇難道不記得壬戌年元月,太傅爲救父皇,險些喪命之事了麼?”
皇帝聞言,眉頭蹙起。
他記得某一個大臣的摺子上,也提到了這件事,那大臣說當年之事,根本是宣文秉一手安排,爲的就是取信於皇上。
宣家也確實是從那時被重用,一躍成爲他面前最是得寵的臣子。
可那件事真的是宣文秉安排的麼?他原本是不太相信的。可如今回想起來,當日他分明看到宣紹情況十分兇險,最後爲何宣紹卻沒事了呢?
非但沒事,如今不是活得很好麼?
且因着那件事,這些年來,他對宣紹多有縱容,還允許宣紹在他面前無需行跪拜之禮。
宣紹也越發肆無忌憚……
當年之事,真相未明,宣文秉就滅了葉家滿門。
宣文秉果真是爲了平息他的怒火,還是爲了掩蓋不爲人知的真相?
皇上心下越發嘀咕起來。
皇帝看向太子的眼神,越發深邃,太子抿了嘴,預備好了要爲宣紹說的好話也收了聲。
二皇子一直木木的坐在一旁,沒有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倒是讓太子多看了他兩眼。
皇帝見兩個兒子此時皆不懂自己心意,難免有些失望,揮了揮手,目露疲憊道:“你們下去吧。”
太子同二皇子起身,退出了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