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前後的態度如此迥異,倒讓毛樂言和慶王有些意外。毛樂言沉默良久,才淡淡地道:“前塵往事,再提也是多餘,太后只管相信小女子,小女子不會傷害皇上,更不會傷害皇家的任何一個人。假若小女子是樂妃,死裡逃生回來,要做的,自然是要報仇。當日是誰害死她的,她心裡一定記得清清楚楚。”
太后閉上眼睛,沉靜了許久,大家都以爲她睡着了,忽然又睜開眼睛,看着毛樂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她這樣問,自然是問她現在的身份是什麼,以什麼身份回來這皇宮。
毛樂言輕聲道:“小女子叫陳元了。”
太后觸動,靜靜地凝視着她,喃喃地道:“陳元了,塵緣了。好,希望你了結塵緣,別徒增罪孽。”
毛樂言不語。
揹着藥箱跟着慶王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癱軟,幾乎要跌倒在地。慶王急忙伸手攙扶,擔憂地問道:“你怎麼了?”
毛樂言眸光沾着淚光,眨眨眼,她道:“我以爲,死過一次之後,我能坦然面對所有人。劉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所有的僞裝都分崩離析,若是他再留多一陣子,我估計就要上前抱緊他嚎啕大哭了。”
慶王眸光黯然,“除了他,莫非你就不思念我們麼?”
毛樂言深深嘆息一聲,“若是捨得,就不會再回來了。”
慶王扶着她上轎子,兩人坐在一起,轎子顯得有些狹窄,她把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疲憊不已。
“你……”慶王其實想問她怎麼能死裡逃生的,但是想想,還是等她自己說吧。
毛樂言卻知道他的疑惑,笑笑道:“是我爺爺救了我,他這輩子斬妖除魔,卻爲了我而逆天而行,我本來已經死了,他強行把我救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慶王聽她說起,才問道。
毛樂言靜靜地把這半年多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
原來,當日在皇陵裡抱走毛樂言的,是毛小方。他本以爲毛樂言服用了祖師爺給的回魂丹,生命無憂,便不再操心她的事情。誰知道她竟然把回魂丹給了皇帝劉漸,直到那日地府看到黑白無常押着毛樂言回到地府,他開始還以爲自己看錯了,等毛樂言上前喊他,他恨不得打得她魂飛魄散。
當日的事情,他已經撥亂反正,那毒箭蛙的毒,是可以要了劉漸的命,而景王順理成章地登基爲帝,她也可以回來現代了。一切都大功告成,但是沒想到毛樂言竟然會把生的希望給了劉漸,寧可自己死去。他痛罵了毛樂言一頓,說她平日裡如此理智,但是關鍵時刻,還是犯渾了。毛樂言只說了一句話,便讓毛小方說不出話來。她道:“我死了,我知道你會救我,他死了,沒有人能救他。”
是的,他不是命定的真命天子,卻爲了朝廷犧牲了這麼多,沒有人會顧念他的付出,沒有會心疼他,但是,她心疼。到這個時候,上面的人都想着撥亂反正,但是大家都忽視了劉漸也是個人,他有心有感受,不是用完便能丟棄的物品。
毛小方到底是救了她,用了幾近半年的時間去瞞天過海,她重回人間。但是,她也高估了毛小方,他不是不想去救她,他用盡了人情牌,也只能爲她爭取半年的陽壽,半年之後,她可以選擇魂歸地府,也可以選擇另外尋個身體,重回現代,但是,這個年代已經沒有她什麼事了,她是不能再留下來。
也因爲這樣,她要鬼鬼祟祟地回來,否則的話,半年之後,她再死一次,豈不是讓身邊的人傷心多一次?至於爲何要告訴慶王,是因爲她還要慶王的幫忙。莫顏和趙振宇失蹤之後,一直都沒有回來過,是她把趙振宇帶入宮的,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確保他的安全。
慶王道:“其實,這些日子一來,皇上也派出了不少人去尋找趙振宇的下落,但是,沒有人見過他,即便是靜王府那邊的密探,也不曾在那邊打聽到趙振宇的半點消息。”
“莫顏呢?莫顏這段時間都沒出現過嗎?”毛樂言問道。
“沒有,莫顏自從你死後,便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慶王也深感疑惑,“倒是當日和莫顏一同失蹤的梅妃,卻回來了。”
“我知道當日是梅妃的人帶走莫顏和趙振宇,但是,我查過,梅妃自從靜王起兵造反之後,便一直安守本分,沒有出去過。”
“本王真不能小瞧了女人,這後宮中,竟然有如此可怖的女子。”慶王嘆息。
毛樂言笑笑,“你以爲誰都像你這麼好運,身邊的女子都溫順可人。對了,銳兒最近可好?會說話沒有?”
“只會叫母妃。”慶王沒好氣地道,“教了許多次,連奶奶都不會叫。母妃也不讓苛責,一味地寵着。”
“瞧你,有子萬事足了,你不是鬱悶他不會叫奶奶,只是鬱悶他不會叫爹。”毛樂言露齒一笑,平凡的臉上,有淺淡的笑紋。
慶王瞧着她的臉,欲伸手去撕開她的臉皮,毛樂言伸手攔阻,“不許動,現在還不是時候。”
“本王不明白你爲何不告知皇上你回來了?這段日子以來,他苦得很。”慶王長長嘆氣不解地問道。
毛樂言別過臉,掩飾眼中失落,她靜靜地道:“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習慣她離去的事實,何必再這個時候告知他她回來了,而半年之後,又要面臨一次生離死別。
“景王那邊,你也打算隱瞞嗎?”慶王問道。
劉吉,毛樂言嘆嘆氣,轉頭看着慶王,“他會知道的,你幫我瞞着皇上和莫離,莫離心細,我一直擔心他瞧出。顯,我這一次回來的目的有兩個,第一個,找回莫顏和趙振宇;第二個,則是要找陳如兒報仇。她殺死了小舒,我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陳如兒怕是不好對付的。”慶王擔心地道。
“她不好對付也總要對付,她私心很重,心機深沉,不管日後誰登基爲帝,她都是一個禍害。”小舒的死,最讓她錐心,因爲小舒是救她而死的,那個善良單純的女孩,一輩子都沒過上什麼好日子,臨死前,還受了關閉之苦。她是醫生,這輩子所做的事情,就是從死神手中搶人,但是這一次,卻有人因爲她送命,每每想起,就覺得錐心刺骨,難以入眠。
慶王覺得毛樂言這次回來,整個人都深沉了許多,也憂鬱了許多,他知道她跟他說這半年多的事情,肯定有所隱瞞,但是他不想深究了,她回來安好便已經是最大的欣喜。他道:“你如今沒地方住吧,跟本王回去,住在王府裡吧。”
毛樂言點點頭,“我無處可去,只能去王府。不過,我的身份希望你謹慎處之,不要泄露了風聲。”
慶王嘆息道:“其實就算你換了面貌回來,但是,你的聲音卻還是半分不變,有心的人只要試探你幾次,總會知道你的身份。”
毛樂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選擇住在王府而不是住在皇宮。在王府裡,我容貌平凡,無法讓你們妻妾們生出敵意,沒有人會懷疑我的身份,也不會有人理會我。相反,在皇宮裡,有太多精明的人了。我實在奇怪,爲何太后如此肯定是我?”
慶王想起她的藥箱還有她開出的藥丸,不由得淺笑,“你以爲能瞞騙得過誰?今日皇上是沒有看到你開給太后的藥。加上他一直都避諱談起你,聽你的聲音如此相像,他心中早就失魂落魄,不敢再停留,若是他內心再強大一點,未必就認不出你來。至於太后,恨你已久,連你死了都不肯去看一眼,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是你的敵人而不是你的愛人,所以,你靠近她身邊,她全身的羽毛都豎起來,就爲了和你抗衡。太后十分精明,你別小看了她。”
“我哪裡敢小看她?只是不明白她爲何如此恨我。”毛樂言覺得有些悲催,自問自己對太后都已經仁至義盡了,她上一次被妖魔纏身,是她救了她,這一次,自己頂着被人識穿的危險入宮爲她治病,她反倒不感激,還是說那樣莫名其妙的話。真不明白自己哪裡這麼讓她嫌棄的。
慶王搖搖頭,“說真的,本王也不知道。”他說罷,又道:“本王方纔命阿信去御書房跟皇上說了一聲,說本王要帶你去王府爲母妃治病,母妃最近的情況也不如理想,你還是趕緊地去瞧瞧吧。”
毛樂言本想着先去爲太妃診治的,但是見皇帝廣貼皇榜,爲太后尋找神醫,也知道太后病情嚴重,所以,略一裝扮,便直奔皇宮了。她也正想着如何入宮,便看到了慶王入宮早朝的轎子。如今景王在香江城鎮守,只能依靠慶王了,所以,她讓慶王知道她的身份,也好方便日後行事。
兩人直奔王府,毛樂言站在門口,略一躊躇,便跨步進去了。
王府內景物依舊,她很想回去之前住過的院子裡看看,但是,那院子裡有太多小舒的記憶,她不敢觸及。其實,她能理解劉漸爲何絕口不提她。因爲,她也不敢觸及關於小舒的所有事情。小舒如今還不能輪迴,雖然是救人而死的,但是還在地府裡等待投胎。她其實知道每個人都會死,生命的隕落,並不罕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但是當小舒氣絕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幾欲瘋狂地大喊。其實潛意識裡,她已經把小舒當成自己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