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在用作臨時維修車間的倉庫裡,洛林農林機械廠的工程師們圍着他們的伐木運輸車進行着各種討論、各種琢磨。這是複賽第二天的晚上,在複賽的越野階段,這輛全履帶車在穿過石灘時發生了彈簧崩裂,直接導致這一階段的測試沒有分數。根據規則,每個項目都有一次重新申請測試的機會,按說只需要修復車輛就可以再次挑戰這個項目,但謹慎的工程師們提出一個質疑:假如更換彈簧之後再次以之前的速度穿過石灘,會不會再次發生彈簧崩裂?如果減速通過,由於他們之前在其它項目上並不佔優,一旦失分,很難繼續保持對冠軍的有力競爭。
帶着重重顧慮,他們將車拖了回來,連夜進行研究。經過衆人的討論和推斷,這輛伐木運輸車在1500磅負重下,以四擋速度在遍佈石塊的河灘上快速行進,已經超過了他們所使用的彈簧的承壓極限制。無論降低負荷或者減慢速度,都會導致他們在這個項目上的得分相應減少。要想繼續保持對冠軍的有力競爭,要麼在這兒堅持拿到理想分數,要麼再從其他項目上想辦法。
從技術上看,增強這輛運輸車的負荷或是越野能力不是沒有辦法,他們可以嘗試更爲強有力的彈簧,也可以將備用方案也就是使用扭杆構造的備用底盤拿出來,亦或是冒着險再以原來的配置再嘗試一次。就在工程師們猶豫不決之時,有個聲音從暗處傳出:“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大夥都已經熟悉了左森的這種發言方式。雖然覺得有些裝,但這個世界是靠實力說話的,他之前出的幾個點子都很不錯,大家也就不介意這種特有的“入場”方式。
在衆人的注視下,左森坐在放滿工具的桌臺上,不慌不忙地說道:“彈簧之所以斷裂,除了受到材料的強度限制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受到的衝擊太過強烈。我們是不是應該從減少衝擊這個角度入手,考慮一下除了彈簧之外還能想些其他什麼辦法。臨時更換方案雖然可行,但也增加了很多不確定性。萬一出現機械上的故障,豈不是前功盡棄?”
左森說完之後,環顧四周。衆人並未反駁,於是他又說道:“履帶式車輛要增強緩衝,提高越野能力,最常規的思維是改善底盤的性能,但實際上,我們也可以從負重輪着手。之前我恰好測量了一下我們目前所使用的負重輪,直徑跟自由牌汽車的後輪相差分毫,如果我們將後輪的膠胎組合到我們的負重輪上,看起來樣子會彆扭,但能夠帶來一定程度的緩衝。不過,這需要我們連夜對那些輪胎進行改造,讓它們更加契合負重輪的形態。以輪胎的厚度,填入負重輪與履帶之間會不會卡死或是鬆脫,這點我們要通過試運轉得出確認得論證……這事所花的時間,一個晚上應該足夠了。”
衆人討論了一陣,意見分成兩派:一派覺得可以採用左森的建議,另一派覺得這種臨時的改裝不靠譜,很可能會在運轉過程中發生胎膠脫落,而且運轉的時間稍長,還有可能發生卡死。因此,他們覺得應該增加彈簧數,那是他們預留的備用方案之一,不然的話,就只能強行啓用採用扭杆構造的底盤,但那個備用底盤在之前的測試中不夠穩定,多次出現故障——倒不是因爲設計上有問題,而是因爲他們的材料技術以及測試工作還不夠完善,需要更長的時間來進行調試,以尋找正確的配置。
“先生們,我剛剛聽了你們的討論,覺得大夥兒的思維非常活躍。其實,能不能贏下這場比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通過這次競賽,開闊了視野,豐富了思路。即便我們這一次不能獲得勝利,我們也可以通過今後的努力,研發出更加完善的機器。那樣的成就,同樣會讓大家獲得豐厚的回報,這一點我大可以向你們保證。”
魏斯的聲音從庫房門口那邊傳來,工程師們紛紛轉身相向。
這位賽事的發起者,洛林州長官,毫無架子,帶着微笑衝他們點點頭,緩緩走到了停在這倉庫正中間的伐木運輸車旁。
“今天的問題,我應當承擔一部分責任,因爲我沒有充分考慮到我們的金屬材料在性能上還不夠成熟。這些關鍵的部件,我們應當向隆邁爾集團訂購更優質產品。雖然我們的夥伴們已經提供了非常好的材料,但考慮到自由洛林運河工業區的各個工廠成立和運轉也才一年多時間,我們沒辦法苛求夥伴們做到全聯邦最好的程度。我們相信遲早有一天,我們會是全聯盟最好的,但那樣的榮耀屬於未來……”
魏斯一邊說着,一邊蹲了下來,仔細瞧了瞧已經更換下來的斷裂的彈簧。這東西非常粗壯,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很沉重的機器,也不能把它給壓壞掉,但是沉重的履帶車輛不同於普通的機器,大載荷下的高速運動帶來的衝擊力確實比想象的更爲強大,在人工紙面計算無法達到電子建模的程度時,他們憑着經驗和有限的參數進行測算並不能夠得出足夠精準的答案。
“這已經是契合伐木運輸車的彈簧中沉壓最大的了吧?”魏斯問參賽隊伍的總工程師,這個禿頂的中年人連忙點點頭。
“是的,已經是整個洛林同等規格的彈簧裡最好的,所以短時間內我們不可能從單個彈簧上想辦法。”
“彈簧的備用方案理論上可行,但我記得當時設計方案時,也有人提醒說,雙彈簧最難做到的就是同等分散壓力。如果壓力側重於其中一個,有可能發生故障。”不等那位總工程師給出肯定的答覆,魏斯直接轉向新來的年輕工程師左森,對他說:“你的建議有可取之處,只不過在這樣重量的機械上,臨時拼湊的組合會因爲契合度不夠而出現問題,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但你的思路爲我們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方向,從負重輪着手去增加緩衝性能。在這方面,我留了一手——是從星空集團找來的幫手。他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準確的說,是源自於飛行部隊的戰場維護。他們可以在我們的負重輪上迅速增加膠黏構造,雖然強度比起常規產品的時候會降低些,但應付短暫的衝擊還是可以的。所以,我的建議是一套負重輪用膠黏技術進行處理,而且只針對這一個測試項目安裝使用,其他的項目繼續使用原來的負重輪,應該可以解決我們眼前的燃眉之急。”
說完這些,魏斯低着頭在這倆伐木運輸車的旁邊來回踱步,然後說道:“只是解決這個問題還不夠保險。因爲從目前我們所知的情況,勞倫斯的參賽車輛已經拿到了很高的分數,幾乎每個項目都比我們多了一到兩分。這就意味着我們至少還需要在兩個項目上衝擊滿分。”
循着魏斯的思路,是用小負重輪衝擊速度的滿分,還是用大負重輪去挑戰在載重的滿分,亦或是在爬坡的項目上進行嘗試,工程師們各執己見議論紛紛。不大的倉庫裡頓時如同熱鬧的集市。
衆人討論了一陣,魏斯並不急着催促他們,而是繼續來回踱步。這輛運輸車可以強行將重量加到2000甚至2500磅以上,車體應該能夠承受得住,但是在運行過程中,發動機很可能會出問題。儘管他們還有一臺備用的,但這兩臺發航空發動機可是花費了相當的代價,有沒有必要冒着爆缸的危險去挑戰成績,這是個需要慎重抉擇的節點。至於說衝擊極速,他們在公路和越野技術上已經跟勞倫斯的參賽隊伍並駕齊驅,這塊除了機器上的擔心,還有安全方面的考慮。一旦出現駕駛事故,那麼有可能導致他們的運輸車和駕駛人員受到損傷,影響接下來的比賽。想到這些,魏斯不禁要暗暗責備自己,爲什麼要把設計的框架定的如此的高端。雖說評分細節是專家們在他的主框架下討論出來的,但跟他在大方向上的把握有莫大的關係,而評分體系定下來之後,即便他是主辦方的發起者,也不能夠違反公平公正的原則去強行修改。否則的話,這樣一場大賽便會失去它應有的公信力。
討論過了好一會兒,倉庫裡的聲音終於慢慢減弱下來。一衆工程師們又重新陷入到了左右爲難的境地,而就在這時,剛纔那個聲音又從角落裡傳了出來:“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左森的身上,他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摸了摸鼻子。
“正常的分數能拿的我們都已經拿到了,我覺得我們應當挑戰的是加分項目。雖然給人的感覺這些加分項很難完成,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專家們搗鼓出的加分項不是很難完成,而且非常非常難完成。甚至給人感覺是吹毛求疵。事實上,如果能夠拿到這些加分項,也確實意味着參賽作品達到了非常高超的水準——魏斯之所以認同這些加分項,是希望能夠起到一個標杆作用,畢竟在他的設想裡,這種比賽應該每一年或者每兩年舉行一次。這次的加分項,便是對下一次參賽作品設計思路的一個風向標。
在三大加分項裡,第一項便是在限定的時間內通過複雜的S型彎道。這要求參賽車輛有很強的操控性。在他們之前的測試中,即使老練的司機駕駛普通的輪式車輛也很難在限定時間內完成這一段路,何況是笨重的履帶或是農用輪式車輛。第二個加分項是要求參賽車輛瞬時的速度達到每小時160裡,這幾乎是最初的飛機飛行速度,對於目前的小汽車和卡車來說,在極致的空載狀態下有可能達到這一速度的,對農用機械來說,這是個難度極大的挑戰。第三個加分項,對穩定性的極致要求,或者說是一個趣味項目,它要求在車上放一個不被固定的水杯,越野過程中水杯不能倒,灑出來的水不能過半。以當前各種車輛的性能,別說是農林機械車輛,就算是高檔的汽車也做不到這一點。所以,這三個加分項的30分對參賽者來說成了一種只能仰望的目標。
加分項的做法早已經公告,在場每個人都很清楚,大家之所以不提,是因爲覺得沒有拿分的可能性。此前已有一些隊伍進行了嘗試,結果沒有一個能夠達成。
於是,魏斯將問題拋給了左森:“你有什麼具體的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我設想過一種可能。”左森說道,“如果我們把這樣運輸車所有的額外的部件都拆下來,只剩下發動機、傳動器、懸掛系統以及必要的外部框架,重量上可以減輕到極致,這意味着機動性在理論上也能達到極致。我們只在油箱裡保留所需要的最少程度的油量,然後進行一次瘋狂的衝刺,160裡的極限時速不是沒有可能。”
“這是其中一項我們可以嘗試的加分挑戰,而另外一項,我個人建議到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刻再進行嘗試,因爲這是一個規則上的小小漏洞……每個人知曉之後都有可能去利用它。我想,這裡應該有人知道什麼是平衡器,準確的說,是瑪格萊特平衡器。就是上個世紀那位偉大的工程師所發明的,能夠在載體顛簸一定程度的時候保持平面的穩定。這樣的話,利用這個小玩意兒,我們是有可能拿下第三個加分項的。當然了,這最後一個辦法可能會引來一些爭議。如果有人提前使用了瑪格麗特平衡器,評委組可以宣佈這種漏洞是無效的,而當我們最後一個使用且使用之前沒有人使用,以州長官的影響力,應該可以去裁定它有效。”
視線焦點一下就聚集到了魏斯這裡,他是主辦方,不是裁判。評委專家們會有自己的想法,但也如左森所說,他可以施加一定的影響力。這是鑽了規則的漏洞,是選擇絕對的公平公正的選擇還是選擇照顧自己的隊伍,如同天平的兩端,不可能兩者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