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陵此刻衣着不整,灰頭土臉,低頭快步行走着。入城後,他察覺出路人紛紛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但都是看了一眼便又立刻將頭低下,沒多言語,匆匆走過。
他平日多是坐轎子出行,倒少體驗這種感覺,不由看看自己衣裝,的確有些破爛不堪,尚有幹凝的血跡,難以入眼,失去以往仙袂飄飄的感覺,沒了唐家少爺的風流倜儻。
只因接二連三的事件,致使他如此狼狽,心中不免覺得失了體面,若是過去,唐陵定會抓住盯着他瞧的人教訓一番,不過現在的他,心性上有了些許變化,並未做多餘的事情,只是不理,加快了步伐。
“呦!唐兄!”唐陵聽到這熟悉卻又極其令人厭惡的聲音,並沒理會,知道是來找碴的,況且現在的他的樣子又如此狼狽。
“唐兄,怎麼性子還是這麼急呀?”趙長風攔在唐陵身前,用手抖了抖他衣衫道:“你瞧瞧,你這一身是怎麼弄的?哪是唐家少爺該穿的衣服。”
唐陵沒精打采地擡起頭,不耐煩的表情堆在臉上,看着他最厭煩的嘴臉,淡漠道:“託你趙長風的福,身體無恙,他日拜會。”說着繞過趙長風就要繼續前進。
趙長風也是剛巧看到唐陵,不由心底一驚,不知他如何逃脫不死,但見他精神萎頓,衣冠凌亂污濁,只道是其手下護衛拼命護主才保了他一命,所以才上前來欲嘲笑一番,卻沒想到唐陵給他的態度和回答大異於往常,當下心中起疑,產生了要查探唐陵內力修爲的想法,於是反手伸去,一把拿住了唐陵的右肩。
“你還有什麼事?”唐陵用力一掙。
趙長風一碰之下,發覺唐陵體內空空如也,不見絲毫真氣,故也任由唐陵掙脫,轉念一想:“對啊!這小子怎麼會有內力,定是護衛不在其側,自然不敢像往常一樣與我叫囂。”認爲是自己多心了,隨即笑道:“那也不算什麼重要的事,只想提醒唐兄別忘了我們的七日之約。”
經他一提,唐陵一怔,差點忘了還有此約定,說道:“何必着急?時間還早着呢。”
這回是趙長風一愣,道:“早?明天正午便即比試,你莫是睡糊塗了吧?”
“什麼?明天?”唐陵詫異道,沒想到自己在踞龍林一睡間竟已悠悠度過六日,他見趙長風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隨口辯道:“我當然知道,我是說,明天又能怎樣?對付你可不成問題。”
“是嗎?我可真佩服你這不知死活的幹勁。”趙長風成竹於胸,見唐陵大言不慚,只是打趣着。
趙長風的表情不禁令唐陵憶起林中那三名四階武者,他仍不確定三人來歷,心想正好藉此機會探探他的口風,哼了一聲道:“你待怎樣?就算三個四階武者我同樣不放在眼裡。”
唐陵刻意挺直身軀,話語有力,沒想到真把趙長風搞得雲裡霧裡。
趙長風不知唐陵爲何提及四階武者,也許因爲自己僅有三階實力,所以想給他一個下馬威而已,面露疑惑之色,暗想:“莫不是唐陵真有什麼法寶?還是幻獸已經到手?”
端詳着趙長風神態的變化,唐陵大概確定那三人與趙長風無關,但卻陷入了令一謎團之中,既然不是趙長風指使,又有誰要取他性命?“娜羅”二字又做何解釋?
唐陵正思索着,忽聽趙長風大笑道:“我最欽佩的就是唐兄的勇氣,小弟真是望塵莫及,只望明天的比試唐兄還要手下留情啊,小弟我這就先告辭了。”趙長風嘴上這樣講,心中還是有些顧慮,思襯良久方纔篤念:“這次你活着出林,我倒要看看你明天還有沒有這狗屎運。”
見趙長風轉身離去,唐陵也不理會,邊走邊盤算着:“比試之期迫在眉睫,踞龍林卻是枉走了一遭,現在若要轍回又怎麼來得及?這如何是好啊?須在今晚之前想出個法子。”
他這樣想着,直到入了自家庭院也沒生出一計良策,只得空嘆一聲,徑自朝所居廂房邁步而去。
夕日餘暉正漸漸變淡,唐陵拐了幾拐,終於回到自己寢居門前,僕人見到唐陵都微微吃驚,其中一僕剛欲上前伺候,卻被另一下人回手拉住,低聲道:“你忘了老夫人的吩咐嗎?”經此一說,那僕人便止住了腳,低下頭不敢去看唐陵。
唐陵十分疲憊,無暇在意下人們的行爲,只望着自己房間,內心說不出的舒服。
他推開房門,屋內擺設被晚霞映得鮮亮,幾日沒人居住卻仍是一塵未染,但唐陵眉頭忽然皺起,快步走到熟悉的牀邊,用手摸了摸久違的被子,頓時表情大變,隨後他又抓了一把枕頭,更無歡顏,心想:“難道我過度疲憊,走錯了房間?”
“來人!”唐陵朝門外喊道。
沒過多久,一名下人站在屋門前,眼神躲躲閃閃,問道:“少爺有何吩咐?”
“我問你,這是不是我的廂房?”
“少爺,您的寢居已經換到了別處,”下人稍微停頓,又道:“現在此間是客房。”
“換了?好端端爲何要換房?”唐陵不解,怕是父親的意思,只道:“算了,你帶我去新的寢居吧。”
一邊走着,唐陵心想:“廂房變客房,這是什麼道理?待會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不知繞了多少彎,領路的下人終在一個小屋前停下腳步。
“到了?”唐陵斜視這佔地不到兩丈見方的小屋,還沒意識到這裡就是他的寢居。
“就是這裡了。”下人低頭如實答道。
“這裡根本就是下人住的地方!”唐陵追問道:“你確定沒有走錯?”
下人點頭,唐陵心裡嘀咕着,慢慢推開門扇,只見房中木幾方桌,冷冷清清,東南角落一張窄小牀鋪,更無其他擺設,比之下人所住尚有不如。
“我看你是活得久了!居然耍我。”唐陵忍不住朝下人發作道。
下人一臉膽怯,小聲道:“的確就是這裡,小人不敢撒謊,以後就由我負責這裡的清掃。”
“那好,我問你。”唐陵長出一口氣,“你應該知道我睡覺要蓋的被子和要枕的枕頭是什麼樣子吧?”
下人吞吞吐吐,閃爍其詞。
“快說!”唐陵激動地喝道。
“知道,是鎏煥蠶絨被和軒絲夢蝶枕。”
“那這些是什麼?”唐陵踱步來到牀前,抖了抖薄薄的被子,卻被掀起的灰塵嗆了嗓子。
下人哆嗦着道:“這一切都是老夫人的安排,您的住所,用具等全部物品通通被換掉了。”
下人口中的老夫人是唐陵的二孃,也就是所謂的正室,唐穹的生母。
唐陵對唐夫人十分反感,對她的一些行爲也是看不順眼,唐穹作爲唐陵的哥哥,比唐陵大一歲,武學上很有天賦,小小年紀已達三階武者巔峰,唐夫人作爲其母自然倍感光彩,反之對待一無是處的唐陵就成見頗多,所以二人的關係一直不好。
唐陵對唐穹倒是沒有偏見,這次回來本想與他講講在踞龍林中的見聞,卻沒想到他娘先上演了一出好戲。
“我的事向來與她毫無關係,她怎能干涉我的生活?”唐陵不平道。
這時又一下人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道:“少爺,老夫人叫你去中廳見她。”
“哼!我正要去找他講理。”唐陵頭也不回,快速走出房間,此屋所處較爲偏僻,坐落在唐家大院西南邊的一處角落,甚至有些下人都從未到過此地,環境也不是很好,唐陵轉了半天,終於來到熟悉的中廳。
中廳便是唐家大堂,會客時就暫在此處招待來賓。
只見中廳內正南方主座上坐着一身披裘袍的中年婦女,體態雍容,年近四十,臉上卻不減風韻,頭戴飾物不計其數,珠光寶氣,閃閃發亮,一串白玉佛珠於手中擺弄不停,座後牆壁掛着一幅豎版字幅,上用楷書寫着“任重道遠”,字跡圓滑,柔中帶剛,乃是當今聖上所賜墨寶。
唐陵一腳步入中廳便大聲喊道:“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快把我的東西都還給我!”
“沒大沒小,這是和長輩說話的語氣嗎?”唐夫人慢慢開口:“給我跪下。”
“憑什麼讓我下跪?你有什麼資格束縛我?我與你有何干系?!”唐陵的聲調慢慢擡高。
“家法伺候!”婦人直截了當道,幾名在一旁待命的下人立刻將唐陵摁跪在地上,一人手持藤條不輕不重地在唐陵的身上抽打了十下,下人們深知唐陵體質羸弱,雖說只是十下藤條戒罰,但若繼續打下去,唐陵是絕對受不住的。
唐陵一邊痛得慘叫一邊無力的掙動,口中吼道:“放開!你們居然敢打我,是不是都瘋了!竟然聽這瘋女人的話,待我爹回來,你們誰都別想跑!”
此話一出,下人們都滯了滯,神色黯然,唐陵並未注意,只是心中一團怒火久散不去,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唐夫人。
唐夫人將手一緊,把佛珠滿握在手心,沉聲道:“你還有臉提你爹?唐家的臉面就是被你丟盡的!”
唐陵賭氣,並不吭聲,唐夫人接着道:“你成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四處胡亂揮霍,你爹一直對你萬般寵溺,呵護有加,容你縱你倒也罷了,卻可想到頭來只寵出了一個逆子!
“現在崛龍城人人議論不休,都道唐家老爺下葬之時,二兒子自始至終未曾露過一面,街上到處都在傳言唐家出了一個人面獸心的子嗣,只懂得逍遙快活,連親生父親的生死都置之不理!唐家這回可讓別人看了大笑話了!”
“下葬?!”這兩個字猶如晴天霹靂打在了唐陵脆弱的心上,他的眼中也在霎時間充斥了無盡的迷茫,只呆呆的注視前方地面,身體微微發抖,顫聲道:“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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