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升起, 軍士們圍着火堆輕聲地說話。
即使未到戰場,卻也已是夜不卸甲,入秋的天氣, 晚間的風颳過鎧甲頗有幾分凜冽的寒意。
賈薔抱着長戈立在帳外, 暮色剛剛落下, 將天地籠罩在一片蒼茫之中, 守衛的軍士們輪換着休息進食, 此時剛好只有他一個人望着遠方墨藍的天色發呆。
關山月明,正是思鄉之時。
他以爲此生已對世間別無眷戀,更不再將京都當作故鄉, 就像一個漂浮無根之人,走到哪兒也不再有掛懷與思念。如今遠征千里跋涉, 才發現打小長大的地方已刻在心上, 不用想也會懷念。
秦鍾走到他的身旁, 並未出言驚擾,他卻已回過頭來, 看着秦鐘的目光由迷惘而寧靜,就像是在異鄉見到了一位故友,然而就對着秦鍾笑了起來。
秦鍾漸漸年長後,相貌也隨着他沉穩內斂的性子有所改變,更在被沙場征塵洗禮之後, 清俊的容貌越發的顯得冷峻而輪廓深刻, 然而賈薔的相貌卻未曾大改, 這一笑之下, 秦鍾也不禁恍惚地想起了當年桃花樹下的那個少年。
秦鍾也不言語, 徑直走過去將外袍給賈薔披上,此刻無旁人在近前, 長官做這等舉動也不怕讓手下的軍士們說嘴。
賈薔凝視着這人低頭爲他繫帶,眼中柔情流轉,忽聽見篝火旁的軍士們唱起了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兩人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秦鍾卻在他耳邊輕輕地吟誦着另一篇古老的詩篇: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兩人握着手,並肩坐下。他們卻不知道,多年前的姑蘇城中,也曾有一對新婚夫婦對着紅燭如此許願,卻終究不曾衝破世俗。
•番外•
賈薔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陽光正好。
這是初夏時分,心情也輕盈得如同荷葉上的露珠。他躺着一處狹小的宅院裡,慢慢地纔想起這是他才搬出寧府時珍大爺爲他置辦的宅子。
那時候他失了父母,在寧府與蓉哥兒一起長大,府中的下人們說着他們兄弟二人的閒話,賈珍雖不喜賈蓉這個兒子,到底還礙着賈家祖宗的顏面,只能讓賈薔搬了出去。
賈薔慢慢回想着,嘴角忽而泛起了一絲微笑,是了,那些閒話中未必沒有他自己推波助瀾的份,看來當時的賈薔也不是個傻子。那府中蓉哥兒雖與他要好,但他害怕的卻是珍大爺的眼神,故而纔會早早地求去。
他靜靜地坐着,腦子裡無數的畫面紛沓至來,然而再努力回想着,也想不起來在這一年的賈薔,經歷過什麼,將要去做些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裡,一切就好像跟夢裡一般無二,直到在蓉哥兒家裡見到了那個少年。
他不是秦鍾,他也不願意說出爲何他知道那個少年已經換了樣貌。
然而即使那個嬌柔的少年如自己一樣重生,也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氣勢與眼神,更不會有這般的見識與能力。
他開始試着接近那位少年,每次有意無意的接觸,都會有更多驚奇的發現。
他忍不住去想,這位少年的出現,是不是會成爲變數,讓死局中的人掙脫了天網,能有另一番天地。
若能不讓一切重來,他也願意去讓做讓世事偏移原有的定數的事,願意看到哪怕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起了變化。
但那個少年還是超出了他的預計,他究竟來自何方,是什麼樣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不在意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人生百年,不過轉瞬,有一個人願爲你停留,只是片刻也足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