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死一次,很難知道自己賤在哪裡。
容真站在珠玉面前,眉目清冽溫和,一如從前,可是看着珠玉的眼神無波無讕,再也沒有從前的關懷之意,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給珠玉機會,眼下終於耗盡了自己最後一點耐心,深宮比不得別處,今日你饒了她,難保他日對方不會恩將仇報——珠玉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容真想彎腰撿起腳邊的那隻銅爐,只可惜肚子大了,行動不便,好在閒雲會察言觀色,見她動了動,立馬先她一步蹲□去撿起了銅爐。
容真接了過來,揭開蓋子聞了聞,那股濃郁的香味瀰漫在鼻端,久久不散,催人好眠。
脣角微揚,她淡淡地看了珠玉一眼,“知道胎動會影響本宮入眠,陳美人是特意準備了這個驚喜給本宮麼?安眠香,倒是個叫人一覺睡到天大亮的好法子。”
珠玉臉色煞白,衆目睽睽之下險些站立不穩,只能扶着身旁的柱子,好叫自己不至於腿軟到癱倒的地步。
容真把銅爐遞給閒雲,一步一步踏上臺階,平靜地凝視着眼前的人,“陳美人,你能留在後宮,成爲妃嬪中的一員,想來還是要感激本宮的。以區區宮女的身份,連皇上都敢算計,放在別人身上可是死罪難逃。可你非但沒死,還成了主子,宮裡不知多少人羨慕你。若是這安眠香和本宮屋內那些太監的衣物便是你送的回禮,本宮恐怕無福消受了。”
被說中了屋內有福祿的衣服,珠玉臉色大變,她不明白計劃失敗在哪一環,就算幾日前她謊稱自己看到有黑影出沒惜華宮,容真也不至於猜到她會拿福祿來做文章啊!
容真看出她心中所想,笑得嘲諷又無奈。
上輩子因爲珠玉的自私和福祿的卑鄙而死,這輩子如果連自己的仇人都不認識,那她也算是白死一次了。
只是若不重生一回,她也不會知道,原來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一直以來放在心上的好姐妹。
而今,這個好姐妹又一次要置她於死地。
經歷這麼多事,足以看透人心。
容真的面容冷冽起來,平平的聲音劃破夜色沉寂,“福玉,進屋去搜一搜,看看本宮屋裡有沒有什麼多出來的髒東西。”
福玉領命,與珠玉擦身而過,走進屋子裡,沒一會兒就捧着一堆太監的衣物出來了。
“娘娘,這是在衣櫃裡發現的。”
容真看了珠玉一眼,回過頭去喚福祿,“這是你的東西麼?”
福祿哪裡還敢和珠玉站在一條船上?自打容真叫人用一盆冷水澆醒昏迷不醒的他時,他就驚出一身冷汗,明白珠玉是要拿他的命去陷害容真了,自然再不敢癡心妄想。
當下上前幾步,看着那對衣物,“回充媛娘娘的話,這確實是奴才的衣物。”
福祿生怕事情敗露後會牽扯到自己身上,看着珠玉假模假樣地恨恨罵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昔日我好心好意幫你一把,今日你反倒恩將仇報,要置我於死地!還險些害了充媛娘娘和小主子,真是心狠手辣、罪大惡極!”
容真也無心看福祿在這兒做戲,他是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目光最後鎖定在珠玉面上,她淡淡地問了句,“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珠玉的腿在發顫。
她想起了還在長春苑時,不論她因爲性急而說出怎樣傷人的話來,容真都一如既往好脾氣地包容她。
她想起了長順死的時候,不論她用多麼狠絕的言辭去中傷容真,容真都只是說着對不起,半點沒有與她計較。
她想起了自己爬上龍榻的那一夜,天明時分,容真親自推門進來看見了那一幕,可是最終也沒有讓人傷到她一根毫毛,而是親手將她推上了美人之位。
珠玉不是個膽大之人,可是這一路走來,做的事情卻比誰都果敢,事到如今才發現,並非因爲她自己勇敢,而是仗着有人保護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將她推到生死難料的地步。
她扶着柱子,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央求容真,“我不想死……”
說是央求,到頭來仍舊是以這樣的方式說出口,不是“繞我一命”,不是“對不起”,而是“我不想死”。
珠玉好似已經習慣了用她的意願來左右容真的想法,以前行得通是因爲容真把她當做好姐妹,可是如今——
容真淡淡一笑,“你不想死,難道我就想死了?”
珠玉愣在那裡。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你都不想死,卻拿與太監苟合這種事情來陷害我,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想死了?”容真平靜地看着她,“你不想一輩子待在長春苑做宮女,所以我把你帶回了惜華宮,表面上是宮女,實際上誰都敬你三分,因爲你是我在乎的人。你不想安分守己地做個奴才,想要爬上龍榻,所以我容忍你算計皇上算計我,仍舊把你推上了美人之位,因爲我對你還有最後一點情意。而今你不想死,可我累了,不想再遷就你,因爲遷就你,最後死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人都有心,會在乎,會心痛,會不忍,會心軟,可是當你要求得太多太多,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再軟的心也會變得硬起來,心冷之後,我對你再無一絲一毫情意。”
容真的眼神清明得像是冬日的堅冰,透明璀璨,帶着無堅不摧的鋒芒。
她吩咐福玉,“把陳美人帶走,暫時關押在偏殿,沒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隨意進出。”
最後的最後,她深深地看着珠玉,從袖子裡拿出一隻玉色渾濁的鐲子來,“我曾以爲你也同我一樣,把對方放在親人的位置上,所以送我這個對你而言無比珍貴的鐲子。可是到頭來——”
到頭來才發現,你不過是因爲曾經爲了自己想把我送去福祿那裡代你受罪而有了一絲歉疚,所以纔拿這個來彌補我。
容真沒有繼續說下去,再多的語言都沒有用。
她拉過珠玉的手,把那隻鐲子替她戴好,溫柔卻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東西還你,從今以後,我們再無瓜葛。”
寢宮裡太髒,她不願進去,所以朝着書房的方向走去。
豈料這個時候,鄭安卻出現在院子裡,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充媛娘娘,皇上召您今夜留宿宣明殿。”
容真停下腳步,脣邊劃過一抹笑意,“有勞公公這麼晚還往惜華宮跑一趟。”
她跟着鄭安往外走,由始至終再也沒看珠玉一眼。
可是這一刻,珠玉的心裡五味雜陳,滅頂的絕望將她淹沒。
看情形皇上也一早就知道她會對容真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而今容真將她逮了個正着也在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是面對這樣的結局,皇上只是派鄭安來召容真去宣明殿……珠玉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充滿不甘,充滿絕望的意味。
是啊,他心心念唸的就只有傅容真一個,眼下要死的明明是她陳珠玉,可他卻一心想着要如何安慰那個被好姐妹背叛的傅容真!
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她想起了那張清雋如玉的容顏,那個藏在脣邊淡然若風的微笑,那些簡短卻又溫暖人心的言語。
她迷失在了那個夢境裡,困於所溺,到頭來卻發現那個夢裡只有她一個人,主人公自始至終都沒有踏進來。
珠玉笑得癱倒在地,從來都沒有這樣肆意地發泄過。
可是笑過之後,面上滿是淚水。
她終於知道,原來作繭自縛便是這樣一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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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殿。
容真推門而入,鄭安在她身後把門帶上。
大殿裡燭火融融,那個年輕的皇帝坐在躺椅上,姿態慵懶愜意,眼眸微闔,手邊還擺着本書。
看樣子是睡着了。
容真搖搖頭,無奈地笑了。
成日忙這忙那,夜裡還要負責安撫她這個懷有身孕的大肚婆,哪裡會不累呢?
她走進屋裡拿了張薄毯出來,走到他身旁輕輕搭上,然後坐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專注地看着他。
哪怕睡着了,眉心的那道紋路還是皺起來的,真不知這人在想些什麼,大約睡着的時候都在擔憂天下蒼生。
她伸出手去輕輕撫平那道紋路,呢喃着,“但願咱們的孩兒莫要和你一樣,一心想着山河百姓,把自己卻放低到了塵埃裡。”
指尖觸到的地方是他溫熱的肌膚,卻好似將她的心也給溫熱了、軟化了。
那隻原本壓着書的手驀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前一刻還閉着眼睛熟睡的人忽地睜開眼來,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趁着朕睡着了便跟咱們的孩兒說朕的壞話,該罰!”
容真被嚇一跳,回過神來之後又好氣又好笑地把手收回去,“皇上您裝睡!”
“不裝睡怎麼聽得見你的真心話?”顧淵支着身子做起來,模樣仍舊慵懶,“真是叫朕好生傷感,原以爲你看見朕睡得香,說不定會夢中偷吻,或者做點親暱的舉動。哪裡料到你不親一親朕就算了,反倒跟孩子說起朕的不是來。”
他模樣很委屈,神情無辜之至。
容真忍不住笑出聲來,俯□去摟住他的脖子,響亮地在他臉上吧唧了一口。
“哪裡是說您的不是呢?明貶暗褒罷了,臣妾心疼您還來不及呢。”她笑得滿足又溫柔,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句,“謝謝您,這下心裡舒服多了。”
顧淵的心纔是舒服多了。
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姑娘,就連他變着法子去安慰她、哄她開心都看得一清二楚,實在是叫他沒有秘密可言。
他把她抱在懷裡,呢喃道,“旁的人都無關緊要,你有朕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好溫柔,麼麼好喜歡o(﹏
這個是高次實體書封面,拿出來秀一秀:
晚上應該還有一更,七點見,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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