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個字,“宣。”
在容真踏進大殿的同時,他也好似不經意地放下了正回握着他的那隻手,只是兩隻手原本交疊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分開了,也被容真看了個正着。
一瞬間,殿內的兩個女人面色各異。
如貴嬪的臉色迅速僵硬了,默不作聲地收回手來,垂眸看着地面,眼裡閃過一絲忿恨。
而容真的視線停留在顧淵收回去隨意放在膝間的手,有那麼一剎那的晃神,導致俯身行禮都滯了一刻。
“不必多禮。”顧淵沒有忽略她眼裡一閃而過的黯然,卻只是關切地問道,“你纔剛回宮,身子還乏着,怎的不好好休息,反倒來這兒了?”
容真遲疑了片刻,想到門外的閒雲手裡還拎着的食盒,輕聲道,“嬪妾後院結的白果曬乾了,方纔閒雲煮了碗白果腐竹煲香粥,嬪妾原本是沒什麼胃口的,吃了以後覺得食慾大增。想着皇上剛回宮,可能也沒什麼胃口,就又熬了些,想着端來讓皇上也嚐嚐。”
如貴嬪笑道,“容嬪妹妹真是有心了。說來也巧,皇上去了皇陵,而妹妹去了淨雲寺,竟然趕上同一天回來了。”
容真看了她一眼,含笑點點頭,“嬪妾也覺得巧。”
她輕飄飄地和顧淵對視片刻,箇中玄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但祈福之行那麼多宮人隨行,大家遲早也會知道他和容真同行之事。
於是顧淵笑着搖搖頭,“不巧,朕原本就是同容嬪一起去的淨雲寺。”
這下子輪到如貴嬪震驚了,她啞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話頭,“皇上……皇上與容嬪同去祈福了?”
“朕行至半路,得知皇陵坍圮不過是地方官員誇大了事實,實則並不嚴重,也無需朕親自前去。不過既然出宮了,索性就在外面多留了幾日,於是就去了淨雲寺,與容嬪一同虔心祈福。”
這下子如貴嬪可是腸子都悔青了。
衆人皆道皇上是去了皇陵,而祈福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更是沒人願意去做,因此當沐貴妃把這事兒推給容真時,她第一個出來拍手叫絕,百般贊同。怎料到容真因此佔了大便宜,竟然與皇上一同在外待了半個多月!
心裡明明又是氣又是悔,卻只能擠出個難看的笑容來,“有容嬪妹妹陪着皇上,難怪皇上的傷好得這樣快,臣妾也很是欣慰。”
說歸說,她欣慰個屁!簡直是一肚子氣憋得快要炸掉了。
從前沒有這個容嬪的時候,皇上寵愛的人只有沐貴妃,修儀和她。而她又因爲最年輕,最嬌豔,所以沾沾自喜,如今卻平白無故多了個容嬪,非但年齡比她小,從御前宮女爬上了她昔日坐過的位子,如今還與皇上朝夕相伴了整整半月!
她直直地看着容真,卻忽地發現哪裡不對。
出宮之前,雖說容真也清瘦窈窕,但面頰總歸是飽滿如花,紅潤光澤的,怎的如今不過半個月功夫,竟然瘦了這麼多,面頰都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雖說祈福是苦了點,也吃不好,但總歸不至於這樣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啊……更何況有皇上同行,吃穿住行再簡單也不會簡單到哪裡去纔對。
“容嬪妹妹看着瘦了不少啊,可是祈福之行太累了?”她狀似關切地問道。
卻見容真身子一僵,轉而看着顧淵,遲疑着沒有答話。
顧淵眼眸沉了沉,卻也只是說,“是苦了些,如今回宮了,還須爲她好生補補纔是。”
說完,他也不再多言,就這麼站起身來,“好了,六王爺還在華嚴殿等着朕,你們倆也先回去休息吧。容嬪的粥先給鄭安,朕一會兒回來嚐嚐。”
兩個女人於是行禮退下。
他站在原地,從窗戶裡看着兩個遠去的背影,抿着脣沒有說話。
寒風凜冽裡,穿着水紅色長裙的女子披上了宮女遞來的披風,踏着太監的背坐上了車輦,因此有遮風擋雨的車廂幫忙抵禦寒意。
而另一個女子身着素色長裙,因爲閒雲手裡還拎着空空的食盒,無法攙扶她,於是她也沒有要人扶着,就這麼踏上了步輦。沒有什麼抵禦寒風的東西,她皺眉攏了攏身上的襖子,嘴脣似乎都凍得有些發白。
顧淵沒說話,從容地踏出大殿,沿着長廊往華嚴殿走。
“皇上,還是做車輦去吧,外邊兒天寒地凍的,凍着涼了就不好了。”鄭安一臉擔憂地跟在後面勸慰着。
當主子的沒說話,好半天才緩緩籲出口氣,“無妨,也並非朕一人受凍。”
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搖頭輕笑幾聲,也不是什麼愣頭青了,怎的還會忽生念頭,想要試試挨凍的滋味?看她頂着那樣瘦弱的身子眼巴巴地跑來送粥,他竟也想跟着一起凍一凍。
說不上是什麼患難與共,也不過是爲她那份心意而有些動容罷了。
只是……想到她清減不少的身子,顧淵的眸色愈加沉鬱。
寒食散那件事,絕對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在他的宮裡勾心鬥角就算了,如今竟然出了這種意欲加害妃嬪的事,他又豈會姑息養奸?
後宮的事情,做皇帝的不便插手,但如今雁楚已死,哪怕各種證據都將矛頭指向了修儀,卻也沒有哪一個真真切切地指明她是兇手。此事若然交給皇后,恐怕也無法定修儀的罪。
罷了,此事還需他親自處理。
他自詡公正嚴明,只是爲了揪出修儀這種心狠手辣的女人,不讓她繼續爲非作歹。可是旁觀者清,哪怕顧淵素來冷靜清醒,卻也沒有發現,此刻的他心生怒氣不過是因爲那個一心一襲愛慕他的女子受到了傷害。
若是換個人,他還會這麼親力親爲麼?
也不知是當局者迷還是下意識地迴避了這個問題,總之皇上的心裡已然把自己當成了此案的主審官。
再說另一邊,如貴嬪的車輦與容真的步輦一同行在宮道上,一前一後,等級之分不言而喻。
車內,如貴嬪淡淡地撩起車簾問一旁跟着的紅映,“她還在後面?”
紅映點頭,“娘娘沒走,她不敢越過咱們。”
車上的人淺淺的笑了笑,感受到車簾掀起時外面吹進來的寒風,縮了縮手,於是車簾又飄飄蕩蕩地落了下去。只是在落下之前,車內飄出一句若有似無的話音,“停車,本宮胃不大舒服,顛簸着難受。”
後面的長順見如貴嬪的車輦聽了,也便叫人停下了步輦。容真擡頭看去,華貴的車輦端端正正停在路中央,一動不動,凜冽寒風也奈何不得。
她面無表情地吩咐閒雲,“去問問怎麼回事。”
於是閒雲點點頭,往紅映那兒走,沒說上幾句又回來了。
“主子,紅映說是如貴嬪忽然胃疼,所以停了車,以免顛簸着更難受。”
容真沒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步輦上,沒有遮擋物的步輦自然不如對方的車輦,稍微起陣風,寒意都直鑽衣領。
胃疼?顛簸?
她輕飄飄的看了眼這平坦寬闊的露面,恐怕對方所謂的顛簸指的並非這宮道,而是……她傅容真的後宮之路。
閒雲擔憂地看了眼容真發白的嘴脣,“主子,您身子還虛着,恐怕受不了這寒氣……”
“無妨,候着便是。”她淡淡地答道,目不斜視,“宮有宮規,她是貴嬪我是嬪,雖是一字之差,但我始終要低人一等,不可逾越。”
“可是這樣耗着也不是法子啊,奴婢只怕主子還會病倒。”素來穩重的閒雲都急了,“不然奴婢去跟如貴嬪說說,求她通融通融,畢竟主子身子不好——”
“不用。”容真轉過頭來看了閒雲一眼,眼裡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爲不爲難我是她的事,但守不守規矩是我的事。眼下我倒是恪守宮規,半點不逾越尊卑之分,可她……”脣角輕揚,哪怕眼中並無笑意,她的聲音也是愉悅的,“我倒是巴不得生場大病。”
閒雲一怔,隨即會意,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逝去,一直到容真手裡原本滾燙的暖婆子都被捂涼了,面上不見絲毫血色,如貴嬪的車輦才終於緩緩動了起來。
紅映遠遠地回頭瞧了一眼,隔着車簾對車上的人道,“娘娘,容嬪看來冷得很哪,奴婢瞧着那模樣一點兒血色都沒了,真真是可憐。”
車上的人輕笑了幾聲,懶洋洋地說,“可不是麼,不過這又怨得了誰呢?本宮是貴嬪,她不過是個嬪,差了整整六個品級呢。”
宮裡的女人不會憐香惜玉,對方越是楚楚可憐,她們就越是心癢癢,恨不能將對方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給毀得一乾二淨。
說到底,如貴嬪恨得不過是容真出現得太及時,生生阻撓了她與皇上一敘深情。再者,憑什麼容真就有這樣好的運氣,明明是苦不堪言的祈福之行,竟然還能與皇上同行?
她不服氣,自然要挫挫對方的銳氣。
容真在寒風裡立了這麼久,只覺得刮在面上的刀子都已經把她折騰麻木了,渾身血液凝固,當真是半點熱氣都沒了。
閒雲心裡憋得慌,看着主子這幅搖搖欲墜的樣子,真恨不能把如貴嬪給推下地獄,可是最終也只能含着眼淚吩咐長順,“咱們走。”
聽出她話音裡的哽咽,容真啞着嗓音笑了笑,“瞧你這點出息,這就要哭了?不過是挨點凍罷了,比起寒食散的滋味可真是要涼快許多。”
她說着冷笑話勸慰閒雲,可閒雲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於她而言,容真是她三生有幸才遇上的主子,她這輩子都要死心塌地跟着。
容真無可奈何地瞧着她的淚珠子,只輕輕搖了搖頭,“逞威風的人向來都風光得不長久,須知今日她能這樣對我,他日難保我不會反過來這樣對她。”
受到的挫折磨難越多,前進的步伐纔會越堅定,只有在這樣艱難的路上體會到人生的艱辛,奮鬥起來纔會更加不顧一切。
今日她受到的所有痛苦,他日必定一報還一報,對此,容真深信不疑。
畢竟有句名言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作者有話要說:麼麼:每天晚上碼字到凌晨,這真的是作死的節奏!
大家:不作死就不會死!
麼麼:那麼……乾脆我不作死了,恢復日更吧!?
大家:你還是去死吧。
麼麼:……
以上對話是否代表你們的心聲=?=?
凌晨一點,終於寫完,放進存稿箱。
如果都這樣作死地雙更了,還被霸王,你們就是慘無人道慘絕人寰天理不容無情無情無理取鬧的超級渣讀者!【不要打我!我穿了防彈衣的!~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