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暴動結束,按理說宮內本應歡天喜地、張燈結綵,迎接功臣迴歸。
可是因爲趙武的忽然遇刺身亡,陸承風踏入宮門那一刻似乎都能感受到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他面色沉靜,彷彿一點不爲前幾日取得的勝利而欣喜,眉眼間俱是疲憊,還帶着點沉痛。
陸承風踏着一片沉寂走入大殿,俯身一揖,“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淵坐在大殿之上,看着這樣一個沉靜雋秀的男子,沒有說話。
他終於回來了,卻全然不知這一次的回來意味着永遠的沉寂,陸承風這個名字從今以後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復存在。
皇帝不說話,下面的臣子也不敢吭聲。
良久,顧淵才緩緩開口,“出行那天,朕親自目送你們兩人出京,誰料到今日凱旋之時,卻只剩下了你一人。”
聲音裡帶着沉重,悲慟,這是一個君王的悲哀。
在這樣的悲哀裡,陸承風忽地掀開衣袍,單膝跪地,沉聲道,“是微臣疏忽,沒能及時察覺到敵軍異動,叫趙大人白白犧牲了,微臣罪該萬死,求皇上責罰!”
顧淵眼神微眯,面無表情地瞧着那個演技天衣無縫的人,森然一笑,“你的確罪該萬死,朕很欣慰你知道這個事實。”
一句話,滿朝文武大驚失色。
哪怕趙武慘死,也與陸承風沒有半分關係,爲何皇上會如此說?
難道是因爲失去趙武打擊太大,所以心頭有怨無處抒發嗎?
可是這件事再怎麼怪也怪不到陸承風頭上啊!
跪在地上的陸承風身子一僵,倏地擡頭看着皇帝。
桌後的人面無表情,一雙眸子冰冷森然地直視着他,裡面藏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陸承風在心裡說着不可能,卻不知怎的被這樣的眼神給駭住了,怔了片刻纔回過神來,神情悲慟地說,“求皇上賜罪!”
功臣回朝,理應論功行賞,可如今僅僅因爲死了個趙武,皇帝就要定他的罪,推翻他立下的功,恐怕滿朝文武都不會同意。
陸承風覺得自己尚有把握,可以一戰。
顧淵冷冷一笑,“賜罪?那好,朕問你,你犯了什麼罪?”
“微臣沒能及時勘破敵軍的奸計,叫他們奪取了趙大人的性命,實屬失職實測,愧對軍師的職稱。”陸承風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彷彿真是一個精忠報國的忠臣。
顧淵臉色一沉,從桌後驀地抓起本摺子就朝着他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放屁!滿口胡言的東西,當朕是瞎子聾子不成?你以爲你在角落裡做些幺蛾子,朕就看不到了?”
這一通突如其來的痛罵把所有人都驚呆了,皇帝素來文雅清冽,眼下竟然連放屁這種話都能說出來了……而陸承風的臉色也是一下子變了,看情形似乎是皇上知道了什麼。
不敢多想,他只能咬着牙繼續裝,“皇上,微臣固然有罪,但皇上這番話微臣卻是聽得一頭霧水,望皇上明示,莫要令微臣心頭惶恐。”
“那好,朕就讓你死的明明白白!”顧淵聲音冰冷,一字一頓地吩咐鄭安,“把人給朕帶上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不知皇帝所謂的人會是誰。
不管形勢現在如何複雜,衆人一頭霧水多麼困惑,至少都看出來了情況有變,看來所謂的功臣也許不會是功臣,更大的可能是罪臣。
而就在這樣的情形下,鄭安從偏殿帶回了一個人。
一身戎裝,面目沉穩,鬢髮斑白卻精神奕奕,那個人跟在鄭安身後,踏着穩穩的步伐走進了大殿。
所有人都震驚地站在原地,而陸承風更是在目光接觸到來人的第一刻便神情大變,眼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那人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微臣趙武參見皇上。”
趙武!
竟然是三天前在邊境的營地內被人刺殺身亡的趙武!
大殿內忽地爆發出一陣騷動,衆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他不是死了麼?怎的如今忽然又出現在了大殿之上?
跪在地上的陸承風面無血色,像是受了莫大的打擊,倏地回過頭去看着皇上。
這不可能!他親眼看見士兵們擡着趙武的屍體從營地出來,親眼看見趙武被放入棺材然後一路運回京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死?
顧淵神情冷冽地盯着陸承風,面無表情地說,“趙大人,把這些日子以來朕讓你調查的事都說出來吧,只怕有的人不見棺材不掉淚。”
趙武領命,一五一十把這些日子以來在邊境調查到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原來早在他出徵之前,皇帝就單獨召見了他,吩咐了秘密任務要他完成,就連他此去也許會遭遇刺殺的可能性也在皇帝的計算之中。
“微臣這些日子以來查到了陸承風原來與在邊境作亂的人一直保持着聯繫,而那羣所謂的蠻夷之人,其實並非弩赤的人,而是不折不扣的漢人。微臣此去,事情進行的異常順利,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擊退了敵軍,原因是那羣人根本就是聽令於陸承風,但凡有他在的場合,一切敵軍有如喪家之犬,悉數退敗。”
“微臣帶兵大獲全勝返回營地那天,按照皇上的密旨找人頂替微臣,在大帳裡作出熄燈就寢的樣子,而事實上,那個時候微臣早已潛伏在心腹的帳子裡暗中觀察。在那麼嚴密的把守之下,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而那個所謂的刺客又怎麼可能進得來營地呢?果不其然,微臣總算看到了那個刺客是從哪裡來的,那就是陸承風這亂臣賊子的大帳裡!”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原來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所謂的大功臣其實並非功臣,而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搞出這一場暴動的罪魁禍首。
陸承風的心頭萬念俱焚,卻忽地擡頭一笑,好似心死,又好似如釋重負。
這條路本就是不歸路,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他從一開始踏上這條路開始,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打算。
只可惜,他的失敗不僅註定了他的生命終結,也會害得蔣瑜這輩子都要困在這個牢籠裡,再也沒辦法重獲自由了。
他緩緩擡頭看着皇帝,只覺得也許自己從未看清楚過這個人,到底是太自負了,隨隨便便就看輕了這個年輕的皇帝。
他不僅敗了,也輸了蔣瑜的一生。
顧淵靜靜地坐在桌後,看着陸承風,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說吧。”
陸承風心頭一動,“微臣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顧淵好整以暇地彎了彎脣角,“陸大人不打算坦白從寬,把同謀也一起供出來麼?也許這樣也算是將功贖罪,朕說不定還可以留你一條活路。”
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同謀了……
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陸承風當下朗聲笑道,“皇上當我陸承風是何人?難道還會苟且偷生不成?要殺要剮,悉聽君便,其餘的話不必多說。”
他站起身來,身姿筆直,當真有股落落清風的瀟灑之感。
只可惜他貪圖權勢,打着爲蔣瑜換取自由的旗號做了亂臣賊子,事實上要把一個不受寵的后妃從宮裡偷出去,哪怕困難了些,法子卻有很多,可他偏偏選擇了最爲不現實最爲複雜的一種,焉知不是心頭渴求權勢與地位?
顧淵淡淡一笑,“不說也罷,朕有耐心,不怕你嘴硬。”
有的事情不適合立刻進行,特別是……皇帝被戴了綠帽子這種事。
他倏地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鄭安,將陸承風帶到偏殿,朕有話要親自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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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朝臣都只能在此等候,因爲顧淵清清楚楚地知道,宮外有人在等待陸承風的消息,而眼下,半點風聲都不能傳出宮去。
他來到偏殿,待到陸承風也被押送進來後,殿門一關,除了幾個按壓着陸承風的侍衛以外,大殿裡再無他人。
顧淵背對那個被壓在地上的人,負手而立,淡淡地說,“想必蔣充儀還不知道你如今的下場吧。”
一句話,驚得陸承風渾身僵硬。
他……他說什麼?
他知道了!
顧淵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朕竟是不知道朕的金科狀元還是個癡情種,爲了朕的妃子殫精竭慮,一心要謀朝篡位,與她雙宿雙棲啊。想必此時此刻,若是廷芳齋那位知道了你的計謀被揭發出來,恐怕會心急如焚纔是。”
陸承風背上發涼,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顧淵還在說話,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般戳在他心裡,“你說說,朕該不該成全你們的一片癡心,叫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後也能做對鬼鴛鴦呢?”
這樣的威脅與假設叫陸承風脊背都挺不起來了。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若是害得蔣瑜和他一起死在這個陰謀裡,那才真的死不瞑目了!
他渾身發抖,幾欲崩潰,當下顫聲道,“皇上,微臣自知有罪,可是這件事情與蔣充儀並無半點關係。微臣雖過去愛慕她,但自打她進了宮,微臣與她再無半點瓜葛,更不曾做過半點對不起皇上的事,求皇上不要牽連無辜,害了一心想着您的蔣充儀啊……”
蔣充儀心裡想着誰,顧淵自是再清楚不過,用不着他來提醒。
準了蔣充儀出宮那一日,陸承風的動態如何他也清清楚楚,哪怕這兩人沒有做出苟且之事,可是摟摟抱抱的親密舉動已經是對皇帝的奇恥大辱了。
顧淵沒有什麼羞辱感,只因在容真之前,他沒有將誰放在心上過,而有了容真以後,更不可能還有人能牽動他的心緒。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蔣充儀會是牽制陸承風的最好棋子。
帝王之術讓他隱忍不發,直到今時今日才說出一切,原來容真知道的一切他也早就知道,而容真不知道的,他也一清二楚。
眼下他給了陸承風一條路,要麼看着蔣充儀和他一起死,要麼供出顧桓的所在之地和所有計劃。
而他毫不懷疑自己的推算,顧桓在劫難逃了。
“怎麼樣,你自己考慮清楚,說,還是不說?”
作者有話要說:什麼叫效率!一章之內迅速滅渣一,下章渣二受死。
發現大家都很心疼阿笙啊,她和顧四四同學的結局總歸是和陸渣那一對不同的,先懸念一個。
今天開始擼新坑的大綱和開頭,所以本文開始日更,爭取早點把新坑拉出來和大家見面。
見諒見諒,舊坑的日更是爲了新坑將來的雙更!╭(╯3╰)╮麼麼噠!我知道你們會體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