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的辦事效率一向高得可怕,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
顧淵垂眸坐在書桌後聽完鄭安的彙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鄭安試探着問了句,“皇上,初晴這樣放肆,可要奴才給她些教訓?”
顧淵忽地站起身來往外走,邊走邊說,“不用了,任她去。”
鄭安有些摸不着頭腦,那日皇上親自送容真回宮,他以爲皇上無論如何對她也是有些上心的,可是今日容真被人欺負成那樣,皇上卻反而一點也不追究……真真是怪事。
顧淵快步朝偏殿走去,大門開着,不待守門的太監通報,他就舉手示意不要出聲,然後站在門口將裡面的光景一覽無餘。
偏殿裡,珠玉站在一旁候着,眼裡含淚,而太醫正仔細地幫容真上着藥。
那藥膏塗在破了的皮膚上似是有些痛,容真倒吸一口涼氣,死死咬住下脣,強忍着淚光。
她沒有受傷的一邊臉有些蒼白,受傷的那一邊卻像是紅得快滴出血來。
看她這樣難受,珠玉蹲下身來握住她的手,而容真卻艱難地笑了笑,一邊拍拍珠玉的手,一邊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麼大礙。
太醫幫她包紮完,又千叮嚀萬囑咐三日之內不可沾水,更要忌醬醋茶,以免留疤。
而直到太醫踏出偏殿那一刻,猛然看見了門口的顧淵,一句“微臣參見皇上”才讓殿裡的人注意到門口站立多時的皇帝。
珠玉和容真都急忙站起身來,朝着顧淵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顧淵踏進大殿,淡淡地說了句,“行了,身上有傷,就不要拘禮了。”
容真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久久沒聽見他說話,便偷偷擡起頭來朝他瞟了一眼,豈料顧淵正直直地看着她,她的偷看被逮了個正着。
“皇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聲。
顧淵面色一沉,“初晴對你動了手,朕剛纔問你,你爲何要隱瞞?”
容真臉一白,似是震驚他怎麼會知道,但隨即就醒悟過來,他是皇上,這宮裡有什麼事情瞞得過他?
她垂下眸,低低地說了句,“奴婢不是爲了她,是爲了自己。”
這下子輪到顧淵詫異了,原以爲她會做出善良的樣子,說自己這樣做是爲了不讓初晴受罰——畢竟這宮裡大多數女人都會這樣做,不管是真善良還是假仁慈。
可她竟然會這樣坦白地說,她是爲了自己。
顧淵頓了頓,才問,“哦?爲了你自己?”
容真緩緩道,“當日皇上要奴婢記檔,是奴婢自己拒絕了的,如今被人刁難,純屬自作自受。被人這樣平白無故打了一耳光,奴婢心裡當然也氣,可是若是將事情說出來,叫皇上責罰了初晴,只會更堅定了大家對我的仇視,叫大家認爲皇上對奴婢寵愛有加。”
顧淵的眉頭挑了挑。
卻聽容真繼續道,“到那個時候,恐怕背地裡刁難奴婢的人會越來越多,奴婢若是受不得苦,最終也只能回來求皇上,要皇上收回成命,封奴婢一個名號。”
顧淵笑了兩聲,“你寧願被人欺負,也不願意受封爲朕的後宮?”
容真頓了頓,才苦笑着說,“在奴婢看來,御前宮女比皇上的妃嬪好多了。”
顧淵眼眸一沉,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在她眼裡,自己的妃嬪竟然不如一個宮女?
面上驟然籠上一層寒霜,哪怕知道自己一向對後宮妃嬪不甚上心,可如今聽她親口說出來,顧淵心裡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絲毫不好受。
他拂袖而出,卻在即將踏下石階之時聽見珠玉焦急地問容真,“你瘋了嗎?怎麼會這麼跟皇上說?做個主子哪點不比宮女強?”
腳步驀地頓住,他站在門邊,安安靜靜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容真背對大門,慢慢地擡起頭來,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這後宮裡的女人,一個月能見到皇上幾次?”
珠玉愣住了。
“雖說如今的我只是小小的御前宮女,但我卻每日都能見到皇上,哪怕只是研磨泡茶,至少也能安安靜靜陪在他身邊。”
朝陽已然升起,燦爛的光輝灑向大地,將這個寂靜的深秋籠罩在一片絢爛之中。
於這樣的寂靜裡,顧淵聽見殿內的女子好似歡喜又好似惆悵地嘆了口氣,“這樣就夠了。”
殿內一片沉默,珠玉似是驚呆了,“你,你……你喜歡上……”
再也說不下去,她瞠目結舌地看着容真,臉色可怕得像是見了鬼。
容真沒說話,緩緩地轉過身去,在注意到門外露出的一小節黃色衣角時,脣邊掠過一抹笑意。
後來的幾日,顧淵沒讓容真再去華嚴殿伺候,因爲她臉上受了傷需要靜養。
聽說初晴因爲整理牀單時不夠仔細,留下了點污漬,被鄭安斥責了一頓後,貶爲普通宮女,送到尚衣局去了。
他果然沒有給她招來半點敵意,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這件事。
這幾日在身旁研磨泡茶的又成了鄭安,只是在專注於奏章之時,顧淵竟不自覺地說了句,“容真,泡茶。”
話音剛落,看着走上前來的鄭安,他才愣了愣,意識到容真此刻不在。
此時才驚覺習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竟然叫他不知不覺習慣了有那個安靜溫柔的女子陪伴身側。
顧淵有些煩躁,這種毛頭小子纔有的情緒怎麼會出現在他身上?
不沉溺於女色素來是他爲君的準則,如今竟然會記掛着一個宮女。
可是看着面前的硯臺,腦子裡卻忽地浮現出容真癡癡地望着窗外的石榴花落淚的場景,他索性扔下筆,負手走到窗邊。
那樹石榴花依舊開得鮮豔,也不知宮中巧匠是費了多大功夫才使得花開不敗到深秋,可素來喜歡這種植物的人卻忽然皺了皺眉,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鄭安吩咐道,“一會兒去告訴工匠,就說朕不想看花了,讓他們好好打理這樹,最好快些結出石榴來。”
鄭安一愣,皇上什麼時候注意起這些小細節了?
可畢竟是聖意,哪兒能拂了萬歲爺的意呢?鄭安應了一聲,出去傳旨了。
顧淵看着那花,耳邊又想起前幾日容真在偏殿裡說的那番話。
她喜歡他?
這樣簡單的心意明明是自古以來爲人所歌頌的美好,可他卻從來都只能在戲摺子與詩經裡見到。
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麼“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在這深宮裡,從來就沒有過。
他的那些妃嬪只會爲了權勢勾心鬥角,爲了地位算計他人,看似對他尊敬愛護,可若哪一日他不是皇上了,可還會有人給他半點笑容?
她們愛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腳下的地位,手中的權勢。
這樣想着,他彷彿又聽見了容真的聲音。
“雖說如今的我只是小小的御前宮女,但我卻每日都能見到皇上,哪怕只是研磨泡茶,至少也能安安靜靜陪在他身邊。”
“這樣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
真的只是這樣,就夠了麼?
顧淵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自小在宮裡長大,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他實在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不求權勢的人。
“這樣就夠了麼?真的只是這樣,就夠了麼?”
你們好殘忍,再不濟留個撒花的字樣也不行麼……哭瞎了……
來吧,撒個花,看看我誠摯的眼神!
撒花有肉吃!【於是某作者因涉嫌利用肉肉刷分被JJ拖走關進小黑屋……你們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