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初回宮,哪怕先前有六王爺幫着處理政事,一些必須皇帝親自做主的事情也堆積如山,留待他一人處理。
接下來的十來天裡,顧淵都沒有再去哪個妃嬪宮裡,而是□乏術地在朝堂與書房之間往來,廢寢忘食。
其間也差人去問過容真的情況,萬喜回報的是已經好多了,還說容婉儀也問起過皇上的狀況。最後一次,去問候的萬喜隔了半個時辰纔回來,回來時手裡拎着個食盒,爲難地站在御書房之外,不知該不該進來打擾皇帝。
鄭安思索片刻,先進去詢問皇上的意見。
顧淵聽說有食盒送到,皺了皺眉,瞥了鄭安一眼,對方立刻會意,皇上的眼神明明白白只傳達了四個字:明知故問!
於是他灰溜溜地打算出去打發了萬喜,豈料這時候皇上彷彿又想起了什麼,叫住他問了句,“是萬喜帶來的?”
鄭安回過身來答了句,“是。”
忙得昏天暗地的人揉了揉眉心,萬喜是去給容真請安的,自然這食盒也是從惜華宮裡帶回來的,他好像猶豫了片刻,然後改了意思,“拿進來罷。”
鄭安鬆了口氣,皇上從一回宮就開始廢寢忘食,眼下天都快黑了,竟然還沒用膳,可是當主子的披摺子批得上勁兒,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上前打擾,幸虧容婉儀送了食盒來,不然……又不知這頓飯會拖到哪個點兒去了。
食盒擺在書房靠牆處的小几上,顧淵一向不喜在書桌上擺除了文房墨寶和奏章之外的東西,便不怕麻煩地起身坐到了小几旁。
鄭安打開了盒蓋,把那白玉盤子端了出來,潔白的盤底擺了五隻小巧精緻的糕點,每一隻都被做成了花的形狀,雪白的外皮上滲出點點紅色的糖汁,看上去令人食慾大增。
“皇上,請用膳。”他把筷子遞了過去,卻不料顧淵沒有動,於是那雙筷子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之中。
主子不動,奴才也不敢催,鄭安只得默默地繼續維持着遞筷子的姿勢,祈禱萬歲爺在他手痠得舉不動之前把筷子接過去。
老天保佑,顧淵確實沒有折磨他的意思,只是看着那盤糕點失神了片刻,這才收回目光,接過了筷子。
他倒是沒想到,食盒裡放的竟然會是芙蓉沁露糕,這也就是說——是容真親自下廚爲他做了這道點心。
想到上一次見那個女人時她弱不禁風的模樣,眉頭稍微皺了皺,都那副鬼樣子了,不好生在宮裡將養着,還親自跑到油煙那麼大的地方去,當真是不要命的節奏。
於是手頓了頓,筷子啪的一聲放在了桌上。
鄭安嚇了一跳,“萬歲爺?可是……可是糕點不合胃口?”
“把東西帶着,擺駕惜華宮。”說話的人絲毫沒猶豫,掀開下襬就起身往外走,於是鄭安只得一頭霧水地把盤子又放回食盒,拎在手上趕了上去。
也不知皇上是不滿意這吃食,還是怎麼的,他瞧着倒是挺有食慾的啊。
果然主子的心思奴才不能猜,這是猜也猜不透,費心費神的。
車輦一路穿過黑夜沉沉,已入深冬,天氣冷得刺骨,看樣子約莫離下雪的日子也沒幾天了。
鄭安有些頭疼,這大冷天的,皇上也沒吃飯,整日批閱奏章也就算了,出門兒了衣裳也不多加件,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可惜車輦上的人好像沒有知覺似的,趁着這點時間閤眼休息了片刻,然後就到了惜華宮。
鄭安見車輦裡的人沒反應,就在外面叫了聲,“皇上,到了。”
還是沒動靜,他心裡有點發愣,便大着膽子掀開了車簾,這纔看見顧淵就趁着這點功夫打了個盹兒,車停了也沒發覺。
心裡有點酸楚,萬歲爺打小就是個忙碌人,全靠這種鐵人精神才走到今天,接下了這片江山。哪知不論是奪江山還是守江山,他都是個勞碌命,一輩子停不下來。眼見着才三十不到,眉心的紋路也好,發間驚現的銀絲也好,都令人看了心窩子疼。
他放下車簾,想讓顧淵多眯會兒,便沒再出聲,豈料顧淵自個兒醒了,車簾一掀,眉頭一皺,“到了怎的不叫朕?”
鄭安十分淡定地回答說,“奴才叫了,皇上睡得香,不理奴才。”
“不理你你不會再叫?”他不悅。
“奴才叫了好多遍了,還以爲是萬歲爺故意不理奴才。”鄭安繼續淡定。
顧淵哪會不知道他的性子,當下瞥了他一眼,“朕沒你那麼天真爛漫。”隨即動身下車。
時間也不算晚,畢竟冬日裡天黑得早,他也沒讓人通傳,就這麼徑直跨進了大殿。
一路上奴才跪了一地,而他從大殿繞到偏殿,又從偏殿來到寢宮,豈料都沒見到正主的影兒。最後只好又回到了大殿,隨意指了個奴才發問,“容婉儀呢?”
珠玉頭一次離皇上這麼近,也是頭一次答話,當下手心都捏緊了,顫着嗓音答道,“主子,主子在後院……”
“後院?”顧淵眉頭微皺,轉身往後院走去。
天這麼冷,身子又那麼虛,不好好在屋裡待着,出去吹什麼風?
他穿過走廊,大步跨下臺階,就見後院的草地上鋪了塊蒲團,那個女人披着上次他叫鄭安送來的白色狐裘,就這麼縮成一團坐在那兒烤火。她面前的炭盆子火光融融,看着倒是暖和,只可惜在這種凍得死人的天氣裡,估計也沒太大作用。
心下不知哪兒來的一股氣,他把原本低沉悅耳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聽上去就有種嚴厲的感覺,尚在臺階前就對着那個背影道,“這是不要命了不成?”
明明穿着厚厚的襖子,又外加一件毛茸茸的狐裘,背影看上去竟也清瘦得可憐巴巴的,縮成一團簡直像個小不點。她究竟瘦了多少?
容真聽到這聲音,倏地轉過頭來望着他,眼睛瞪得老大,“皇上?”
是難以置信,還有滿滿的驚喜。
見她吃驚到忘了起身行禮,顧淵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怎麼,這麼些天沒見到朕,連起碼的禮節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語氣裡帶着明顯的不悅,但原因卻並非是她忘了禮節。
容真趕忙爬起來,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然後紅着臉福身道,“嬪妾參見皇上,一時驚訝有些失儀,叫皇上見笑了。”
“是挺好笑的。”他不冷不熱地接了句,看着她凍得通紅的鼻尖,心頭更覺火大,“這麼晚了還跑到這兒來坐着,怎麼,屋子裡悶得慌?想出來透透氣,吹吹風?”
見他說話有些帶刺兒,還陰陽怪氣的,容真老半天摸不着頭腦,“皇上……不高興?”
他睨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應道,“嗯,不高興。”
容真默……還真夠坦白的。
見她不答話,顧淵冷道,“朕叫人送來的補品都吃了麼?”
她忙點頭,“吃了不少,只是皇上送得太多,還有好些都堆在那兒的。”
顧淵恢復常態,聽不出語氣地說了句,“哦,那明日朕派人來拿回去。”
這下子容真愣住了,“拿……拿回去?”
皇帝送的東西還有拿回去的道理?
“反正你頂着這麼虛的身子還能大半夜的吹冷風,想必身強體壯,鐵打的人,補品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處,你看看是不是這個理?”
容真終於明白他在生哪門子的氣了,當下也不勸慰,反倒低下頭去帶點怨似的說道,“皇上忙於政事,又有那麼多嬪妃相伴,嬪妾成日待在屋子裡悶得發慌,今兒不過是出來看看星星罷了,皇上都給嬪妾使臉色。嬪妾早知道祈福那陣子的朝夕相伴不過就是一輩子一次的夢罷了,眼下不能陪着皇上,叫這星星陪陪嬪妾都不成麼?宮內宮外,皇上不一樣了,至少這星星還是一樣的。哪知道就是看星星也能惹得皇上不高興,這還真是嬪妾的不是了。”
她夾槍帶棒地說了一通,倒是顧淵愣住了。
去淨雲寺的路上紮營那一晚,她陪他去山丘上說了會子話,那時候確實星辰萬千,煞是好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陣子沒有來看她一眼,她竟傻氣到大冬天的跑來看星星,睹物思人。
先頭的火氣一下子被澆熄,徒留下滿腹柔軟。
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評價她的一片癡心,便伸出手去擡起她的下巴,只見那雙明亮的眸子裡竟帶着點水光,眼圈也紅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那點漣漪慢慢散去後,他心下沉了沉,臉色有些捉摸不透。
她愛他,念他,所以見不到他便有些怨他,可冷靜點想,他是皇帝,不單單是她的丈夫,這點小性子該是他平日裡最不願見到的。身爲後宮一員,若是癡心妄想一人鎖住皇帝,還把自己看得和國事一樣重要,只能說是愚不可及。
她素來是個聰明人,怎的也犯起糊塗來了?
他臉色一沉,正欲說點什麼,豈料容真卻先擡手抹了抹眼淚,衝他笑了一個,“皇上您上當了。”
他頓了頓,看着她沒說話。
“誰叫您這麼長時間不來看嬪妾,如今一見到嬪妾就發了通脾氣?嬪妾雖然知道您政事繁忙,但一見面就使臉色,還說話帶刺兒,這見面禮給的也太不招人待見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樣子有些得意,“怎麼,皇上覺得嬪妾這回禮不錯吧?”
顧淵沒有拆穿她怎麼擦都還泛紅的眼眶,也知道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所以慌着欲蓋彌彰,當下略一停頓,假意沒有看見她拼命隱藏的慌張和不安,板着臉說了句,“身子瘦了,膽子倒是肥了不少啊,居然敢戲弄朕了。”
她冰雪聰明,卻也會因爲思念成疾而犯了糊塗。
可糊塗也不過是一時,她立馬就意識到了自己做錯事,也十分及時且巧妙地扳回了這個錯誤。
說到底,還是因爲她愛慕他。
哪怕心下已經柔軟了一片,顧淵仍是有條不紊地分析着,最後給了自己一個原諒她的理由。
而容真的面目因爲他的影子遮擋而變得有些模糊不清,那模樣原本是個犯了錯還打哈哈的傻女人,可在眼底的什麼地方,她卻心明如鏡,絲毫沒有半點爲情所困的痕跡。
她只知道,在愛情裡,沒有一個人可以維持冷靜,永遠不出一絲差錯。若是她真的從容到沒有任何岔子,恐怕那時候皇帝也會懷疑她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麼一片癡心了。
她伸手主動攬住了他的脖子,羞怯又坦誠地說,“這不是因爲嬪妾想您了麼。”
然而兩個人在院子裡靜靜相擁,長廊盡頭卻立着另一個人,看着這樣安謐美好的一幕,心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蔓延滋長。
她方纔僅僅隔着半步距離擡頭看了他,這樣近的距離足以看清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了,再清晰不過。
她未曾想到原來那個高高在上大權在握的君王竟然也長着一張普通男人的臉,而非她想象中的那樣令人敬畏。可是說普通,他卻一點也不普通,哪怕算不上眉目如畫,可是清雋的容顏加上凌厲的眼神,以及周身散發出的王者之氣,卻不知爲何有些令人見之難忘。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着那人對容真發怒,然後又怒氣全消,最後什麼也沒說,任由她紅着眼眶還故作聰明地擁住自己。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其實這樣的態度裡包含了多少縱容,多少寵溺。
星光之下,兩個相互依偎的人似是一幅畫,溫暖美好。
她忽地攏了攏自己的衣裳,覺得有些冷。
一直都知道容真生得美,也聰明,從前在御膳房的時候就很討姑姑歡心,哪怕她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事,也總能做得比別人好,學得比別人快。說實話,她嫉妒過容真,只是後來兩人相處時間長了,她把容真當成了親生妹子,才暗笑自己小心眼。自己的妹子優秀,做姐姐的難道還會不開心麼?
可是眼下,她未曾想到這個妹妹竟然有如此本事,叫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對她上了心。
也許命運就是偏愛她,又有什麼法子呢?
她站了很久,直到全身都凍得有些麻了,才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皇帝就去了一趟沐貴妃那裡,大家都罵他無情無義,討厭,你們真是無理取鬧!
一上來看大家的評論,就看到村姑妹紙說:皇上是個人體噴射機!
我頓時一口老血噴死在屏幕上,一晚上都沒找到碼字的趕腳……【你這是在爲不碼字找理由麼(#‵′)凸】
皇上:朕是冤枉的,親,不要給差評啊!
這幾章都好肥啊哈哈,晚上見,麼麼!【你們要是不回我一句麼麼噠,我就每章都麼麼下去=?=!麼腫你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