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只持續了半個時辰就散了,首先離開崇武殿的是皇帝,爾後從大殿裡出來的大臣們沒有一個說話,都默默地走在宮道上,各自坐了轎子離去。
顧淵並沒有回宣明殿,也沒有去容真那裡,而是站在皇宮北面的望江樓上,安安靜靜地俯瞰着眼前壯麗的景色。
望江樓是先帝着人修築的,雖名爲望江樓,但其實不僅僅能望見流經後山腳下的江河,更能清清楚楚地將皇宮景色一覽無餘。
從高高的樓閣之上,整個皇宮都映在他眼裡,紅牆綠瓦,富麗堂皇,恢弘壯麗的景象是古往今來所有人驚歎仰望的輝煌。
可是在這片輝煌裡,他卻只看到無數殘缺不全的靈魂,因爲被剪去了雙翼的人被囚禁在這個金色的牢籠裡,沒有自由,沒有溫暖。
所有看似美麗的景緻,其實都已經是歷史裡搖搖欲墜的廢墟罷了。
人心都變了,又有什麼立足下去的支撐呢?
沈太傅是他的恩師,若非對方盡心盡力的教導,他也不會有今日。
可是事到如今,他仍舊要親手把對方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官途毀於一旦,只因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元山已經沒有辦法再在這個位置待下去了。
凜冽的風把他的袍子吹得高高揚起,寬大的衣襟獵獵飛揚,他整個人看上去似是乘風欲飛,就要離開這個皇宮。
顧淵一個人在高樓之上,忽然覺得睏倦。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宮殿上,那是他俯瞰良久才搜尋到的地方,在那個宮殿裡,有他的小姑娘,以及尚在孕育中的孩兒。
他聽見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可是心裡寂靜得彷彿死去的河流又開始流動,給四肢百骸帶來一陣暖意。
沈太傅被急召回京,而回京後的第一次早朝上,皇上就將他多年來的罪狀全部列舉而出,最後興許是顧念着師生之情,最終沒有給他太過慘烈的下場,只是沒收包括太傅府在內的全部家產,要他告老還鄉,帶着全家老小回江南去。
蘇州城郊,皇帝終是留給他了閒田幾畝,茅廬幾間,從今以後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都將離他遠去。
可是對所有大臣來說,沈元山無疑已經得到最慘烈的報應了,因爲一個縱橫官場幾十年、半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忽然之間失去一切,難道真的還能下地耕種自食其力不成?
這個消息頃刻之間傳遍宮內,幾乎是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充媛的笑話。
盛寵之後忽然迎來父親失勢的場面,她的後臺全然崩塌,可以說從今以後再無一點依靠,那麼這份帝寵還能繼續下去麼?
可是震驚之下,也有不願見到這個結局的人,那便是陸承風和蔣充儀,哪怕兩人都各自身在自己該待的地方,卻都想到了一處。
陸承風希望的是沐青卓與沈元山相互打壓,而他漁翁得利,可如今沈元山無需打壓,已然倒下,從今以後,就是陸承風自己與沐青卓兩面對立的場景了。
這對他來說極爲不利,因爲沐家從根基和歷史來說,都比他要紮實太多太多。
廷芳齋裡,蔣充儀神情鬱郁地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炭盆失神。
她在想着宮外的那個人此時該是怎樣的心情,約莫會神情莫測地站在窗前,爲計劃功虧一簣而慍怒,可就算心裡難受得緊,他也一定只會一個人站上大半天,沒有一點發怒的跡象。
可就是因爲他這樣的性子,她才從認識他起就開始心疼。
身爲一個庶子,母親又是早被陸老爺遺忘已久的第九房太太,他只有隱忍着,靠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而正是這樣的經歷造就了他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不發作的性子,受傷的時候永遠都是獨自承受。
女人好像總有一種天性,當看似強大的心上人在你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時,就會毫無疑問產生憐惜的感覺,希望自己去做那個救贖他的人。
蔣充儀就是在這樣的過程裡對那個男人產生了無法抑制的感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另一邊。
顧淵從望江樓下來以後,渾身都帶着寒意。
已經是新年了,宮裡處處掛起了大紅燈籠,他走在這樣的皇宮裡,卻絲毫沒有感到喜氣洋洋。
鄭安不敢說話,看着他這樣心頭也難受,直到皇上終於說了句“去若虛殿”時,他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那一處有一個容婕妤,也是唯一能讓皇上展露歡顏的地方。
若虛殿裡,容真靠在榻上,看着閒雲匆匆忙忙地四處忙活,一會兒添炭,一會兒添牀毯子,一會兒擔心暖婆子不熱乎了,一會兒又去廚房替她熬些補品——閒雲說這是要入口的東西,眼下既然有了身孕,就更不能馬虎,所有東西都得她親自監督着,不讓人有半點可乘之機。
心裡忽然熱乎起來,容真在她又一次趁着藥還在熬的空檔,來到牀邊試暖婆子的溫度時,忽地輕輕拽住了她的手腕。
“主子?”閒雲詫異地擡頭看着她,“怎麼,是不是冷了?”
容真無奈地搖頭道,“又是添炭,又是加被子,就是沒有這暖婆子,渾身也都是汗了。”
閒雲面色一紅,囁嚅道,“奴婢也只是擔心冷着主子跟小主子。”
小主子?
容真勾起脣角,笑意濃濃,好像生命裡終於多出了一個期盼。
她握着閒雲的手,輕輕地說,“辛苦你了。”
閒雲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怔了怔,容真坦誠地望着她,眼神清澈似水,蘊滿溫柔。
她微赧,反過手去握住了容真,“主子說哪裡的話,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沒有什麼人應該這樣費心費力地對待另一個人,我自然不會把你的辛苦視作理所當然。”容真含笑從枕下摸出一隻荷包,“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總希望能送你點什麼,可是不管是玉石還是金銀首飾,都只會讓我覺得委屈了你。這隻荷包是我親手繡的,雖說太久沒做針線活,手藝生疏很多,可是總算是像模像樣地繡出來了,還望你莫要嫌棄它不值錢。”
閒雲僵在那裡,默默地看着她遞來的荷包。
這些日子她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看書、繡繡花,起初閒雲以爲她是在爲自己打發時間,可現在才明白,原來她只是爲了送自己一個禮物。
荷包上繡着一朵梅花,素淨淡雅,光是看着都彷彿能聞到枝頭的清香。
閒雲驀地紅了眼。
容真失笑,“看樣子是不喜歡,否則怎的平白無故紅了眼睛?是不是怨我不給你什麼貴重的禮物,反倒自以爲是地送了你這樣不值錢的東西?”
“怎麼會?”閒雲擦了擦眼淚,破涕爲笑,“奴婢只是覺得,這個禮物太貴重太貴重了,要您堂堂一個婕妤花費這麼多時間來爲奴婢一個小小的宮女做這樣的事情,真是折煞奴婢了。”
容真把那隻荷包放入她手心,拍了拍她的手背,帶着笑意說道,“在做這隻荷包的時候,我不是婕妤,你也並非宮女,不過是個姐姐在替妹妹做東西罷了。”
姐姐,妹妹。
這於閒雲來說似乎是很遙遠很陌生的詞了,可是如今被容真這樣自然溫柔地說出來,無端柔軟了她的心。
“您對奴婢好,奴婢一直記在心上,眼下做的一切不過是回報您的好罷了,哪裡還當得起妹妹這樣的身份呢?”閒雲的睫毛都染上幾顆淚珠,“就是奴婢的親姐姐也做不到事事爲奴婢着想,而您自打一開始,就對奴婢極好……天冷了,您會惦記着讓人送些厚毯子來;天熱了,您就藉口怕黑,要奴婢也跟着您一起在殿裡休息,只因爲殿裡有冰盆,要涼爽許多;您吃好的,總是笑着說吃不完,爲了不浪費食物,又騰出好些來給奴婢吃。這樣的主子,奴婢就是打着燈籠也沒指望能在宮裡找到第二個,今生能跟着您,是奴婢上輩子乃至上上輩子的造化。”
容真竟被她說得一時無言以對。
從一開始,她就對身邊的奴才好,可是原因是她從前也是宮女出身,知道做奴才的艱難。再加上她也希望自己身邊的人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那些所謂的對他們好,還有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她籠絡人心的意圖。
可是她沒有料到的是,就是這樣半是故意半是無心的寬厚待人,竟爲她贏來了這樣一個死心塌地的好姑娘,巴不得拿命來償還她。
容真動容了,半晌才替她擦去眼淚,嘆了句,“傻丫頭。”
也不知是在說閒雲,還是說自己。
原來剝絲抽繭以後,人心竟然能夠這樣純粹,單純因爲她對對方好,對方就傾心相報。
真正要感謝的人是她纔是啊。
而在這樣的時刻,殿外忽地傳來通報聲,“皇上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分言情章和虐人章,皇上和容真滿滿的對手戲,以及容真毫不留情抨擊沈充媛的奸妃戲,摩拳擦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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