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貴妃自進宮以來,從未有過這樣肆意妄爲的舉動,她爲人謹慎,步步都算得精確,力求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恰如其分。
而骨子裡,她其實並不是這樣溫順安分的女人。
當初她執意進宮,連沐青卓那樣強勢的人都無法撼動她的念頭,只得由她來了,足以見得她自小便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而今,那個希望在深宮裡做一個完美妃嬪的女人索性拋開了從前的束縛,這樣肆意地擁抱着面前的皇帝,似是終於把那顆保存得完好的心敞開來。
她只希望從前的自我保護都揭開以後,他能看到她不曾言說的相思。
柔軟的紅脣輕輕地貼在顧淵的脣上,這個女人環住他的腰,勇敢地親吻他。
顧淵從未想過有一天,沐貴妃會有這樣的一面,脫離了她以往的矜貴雍容,而整件事也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僵了片刻,看着眼前的人彷彿很勇敢很無所畏懼的模樣,可是這個女人緊閉的雙眼下,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生生透露出她內心的猶疑與惶恐。
天不怕地不怕的沐家貴女,如今也有了恐懼與擔憂。
顧淵覺得自己知道她在怕什麼,怕被拒絕,怕被推開。
曾幾何時,也有另一個女子這樣對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又以飛蛾撲火的姿態勇敢地奔向他。
那個女子,名叫傅容真。
這三個字像是涼水一般很好地安撫了他訝異的內心,然後一切奔騰的思緒都如同溪流一般緩緩流淌回原來的軌跡。
這個親吻只持續了短短的片刻,他輕輕推開了沐貴妃,眼神寂靜地望着她,沒有說話。
可是這樣的沉默卻抵過了千言萬語,沐貴妃那樣聰慧的女子,如何會看不出他的拒絕?
她都已經不顧一切地向他示好了,可是終究也沒能逃脫被推開的下場。
她的眼裡閃過千萬種複雜的情緒,最終輕聲問他,“爲什麼?”
爲什麼不要她?
爲什麼推開她?
爲什麼她比不上傅容真?
爲什麼昔日如同天之驕女的她,今日竟會淪落至此?
可是感情的事,若是能說出個爲什麼,恐怕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癡男怨女了。
顧淵看着沐貴妃精緻的面容,絕美的五官,哪怕心裡依舊訝異她的美麗,那顆心卻沒有絲毫波動。
“因爲你遲了一步,若是朕的心還在,也許會爲你今日的勇敢而傾倒,可是很抱歉,在你之前,已經有人把它拿走了。”
沐貴妃的指甲生生摳進了掌心,胸口一陣翻涌,像是快要嘔出血來。
她踏進後宮的時間比傅容真早,陪伴君王的時間比傅容真長,她甚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見識廣博不輸男兒,可是爲何今日就是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宮女?
若是對方有一絲半毫贏了她,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絕望又不甘心,可是傅容真唯一領先於她的,不過是率先敞開心扉對皇帝表明了心意!
這叫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情似遊絲,人如飛絮。”沐貴妃喃喃的念着這句話,擡頭看着他,“皇上,臣妾伴您多年,您當真不曾對臣妾哪怕有過半點動心?”
顧淵看着那雙美麗又絕望的眼眸,心下動了動,卻依舊平和坦白地說,“朕一直以爲你是爲了你父親和沐家纔會進宮來的,所以不曾動過半點旖旎的心思。”
而事實就是,在遇見那個叫傅容真的小姑娘以前,他當真不曾想象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愛上誰,還以爲迎接他的人生不過就是一個皇位,一個天下,半壁江山,臣民萬千。
沐貴妃面上前一刻還勇敢而無畏的神情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後退兩步,卻好似與他隔開了數丈距離,眼神終於漸漸地恢復到往常的清明從容,不露半分真實情緒。
她低頭輕輕地說了句,“皇上恕罪,是臣妾失禮了。”
依舊是那個驕傲美麗的女子,不對任何人低頭,只是從容地保持着最優雅的姿態。
顧淵頓了頓,看着那個又一次藏起內心的人,心下掠過一陣無奈。
“你且放心,你依舊是朕的貴妃,沐青卓也依舊是朕的臂膀,日後一切還和從前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會有任何改變,包括他不愛她的事實。
他只有一顆心,不能分成幾份送給他人,而娶了這些女人進宮,也變相地誤了她們的終生,只可惜爲時已晚,無法反悔。
沐貴妃沒什麼表情,只是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說了句,“臣妾知道了,今日沒有得到皇上的允許,就擅自來了華嚴殿,誤了皇上處理政事,是臣妾逾越了。臣妾先行告退,就不打擾皇上了。”
顧淵點了點頭,看着她姿態優雅地轉身離去,一如從前每一次見到的那樣,從容美麗,雍容大方。
心裡忽然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茫然與歉疚,乃至於沐貴妃在走下臺階的那一剎,忽地聽見身後傳來一句若有似無的“對不起”,頓時身形一滯。
可是當她停下來後,耳邊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一切就像是剎那風過,過了就沒了。
她擡頭看着明朗的晴空,忽然笑了,然後毫無留戀地拾階而下。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輸給傅容真的地方了,那就是對皇帝的影響力。
只因她從未想過,高貴如他,也會有一天對別人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可是對不起什麼呢?愛上他是她自己做的選擇,與旁人無關,只是她自己來晚了一步,哪怕伴他的時日很長,卻終究晚於傅容真之後,叫他被人奪走了那顆心。
可是她是沐家的女兒,哪怕輸了,也要輸得坦然,輸得光明利落。
————————
二皇子滿月那天,宮中熱鬧非凡,這場滿月酒宴請了朝臣與宮眷,所有人歡聚一堂,只爲慶賀那個小小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皇帝坐在大殿之上,笑得很溫柔,從奶孃那裡抱過兒子之後,眉目裡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朝臣們驚訝與皇帝的變化,卻也覺得這樣的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了,而是一個更加人性化的凡人,是個皇帝,也是個父親。
沒有了從前的嚴肅與疏離,大臣們也更加放得開,敬酒的敬酒,致辭的致辭,華嚴殿裡一片歡聲笑語。
而在這樣的一場宴席上,他最終舉起酒杯站起身來,含着笑意朗聲道,“二皇子的名已經擬好,單名一個盼字,是朕對他的期盼,也是天下臣民對他的期盼。朕期盼他日後能成爲一個有擔當有抱負的人,有所作爲。”
他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所以人與他一同舉杯,山呼萬歲。
放下酒杯,他環視人羣一圈,以緩慢有力的嗓音宣佈了另一個重要的決定,“長子爲貴,這是祖宗之制,因此,朕也藉着這個機會,宣佈另一個決定。那就是朕打算立大皇子顧祁爲太子,封二皇子顧盼爲安樂侯,也希望日後他們能夠齊心協力,讓宣朝的子民安居樂業,遠離戰亂。”
“同時,二皇子生母容充媛,爲朕誕下皇兒,功不可沒,即日起,冊封爲正一品容皇貴妃。”
皇帝此言一出,全場轟動。
相比起立儲君的決定來說,對容真的冊封反而顯得黯淡無光了。
可是以皇上對容皇貴妃的寵愛程度來說,所有人都以爲他會將立太子之事放在以後來決定,畢竟如今二皇子還小,就算皇帝有心讓他登上儲君之位,眼下也還爲時過早。
只是沒有任何人想得到,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下,皇上就這樣決定了把儲君之位傳給大皇子顧祁,而大皇子的生母趙容華早已失寵,他本應沒有任何競爭力威脅到二皇子和容皇貴妃纔對。
整個大殿裡都充斥着震驚的氣氛,而在這樣喧譁的人羣裡,隔着短短的距離,顧淵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眸。
容真坐在她的位子上,笑得安靜美麗,沒有衆人以爲的失望或是憤怒,滿眼都是難以描述的欣喜與安慰。
她之所以走到今日,是因爲她痛失一切,被捲入了宮鬥漩渦再難脫身,於是她步步爲營,忍辱負重,終於費勁千辛萬苦擁有了今時今日的一切。
可是她並不希望她的孩子也活得和她一樣辛苦,更不希望他會活得和他父皇一樣孤獨。皇帝與她能有今天,已是天賜的神蹟,她只怕她的孩兒沒有如此好的運氣,遇見一個可以一生相伴的人。
還是活得簡單些就好,正如顧淵賜給他的封號:安樂侯。
一生平安喜樂,不知流年——這便是她對顧盼全部的期望。
此時此刻,大殿裡的喧囂彷彿完全消失了,她只是望着那雙含笑的明亮眼眸,似春山,似朝陽,似繁花萬千,似清泉數縷。
平安喜樂,不知流年——這是他們的秘密,也是他們共同的心願。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題目是結局,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並沒有結束。
我們還有伏筆沒有交代,我們還有支線故事沒有完結,而最最重要滴,是皇上和容真還有故事沒有說完【忽然覺得完結遙遙無期哭瞎】。
所以這個結局只是故事整體的結束,接下里我們在番外裡繼續說故事。
爲了防止有的妹紙對支線人物的番外不感興趣,我會在每章的作者有話說裡註明下一章的內容。
明日番外:
主角:皇上,容真。
簡介:玉佩的故事+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