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嬪所爲,元曦頗有幾分高姿態,但對於葭音姐姐,便是擔憂了。
此刻不知母女倆正在承乾宮裡說的什麼,葭音耳根子軟,費揚古也好,繼夫人也好,都是她的軟肋。
如元曦所料,繼夫人今日行色匆匆甚至鬼鬼祟祟,果然不是什麼好事,她愧疚地對葭音講明來意後,屋子裡便是一片沉靜。
添香在門外張望了幾眼,也跟着擔心,怕是少爺有什麼麻煩。
“葭音啊……”繼夫人怯怯地開口,“我知道,我沒臉來見你,可、可他們終究是我的孃家人,我也是實在沒法子,才、纔來和你商量。”
葭音剛剛在乾清宮暖閣裡,對皇帝說那些大是大非的話,甚至勸福臨放下吳良輔,勇敢地面對這些事,結果一轉身就打嘴了。
“他們不敢求太多的,葭音……”繼夫人熬得嘴角都起泡了,小心翼翼地說,“今次的事件,涉及無數人,皇上本是抓不淨殺不淨的。他們願罰俸降職,怎麼都行,但求皇上網開一面,保全家老小無牢獄之災。”
“倘若阿瑪在世,只怕他們也不敢求上門來,便是欺負額娘如今孤兒寡母,以爲額娘要靠着他們了,孃家的人跑來長臉了。”葭音冷色道,“額娘,皇上爲了這件事,累得茶飯不思眼眸通紅,我們不說分憂解難,怎麼好再雪上加霜?”
“葭音……”
“額娘不知道,就剛纔,我還在暖閣見了皇上,說的都是大義之言。”葭音別過臉去,不再看着繼母,“莫說額孃的孃家人,與我沒有半分關係,便是我親舅舅姨媽來求,我也不會答應。您是我和費揚古的母親,我和費揚古必然孝順您一輩子,往後就指望我們吧,和那些沒心沒肝的人,斷了乾淨。”
換做別家的繼母,只怕要指着繼女的鼻子,大罵狼心狗肺,可繼夫人的性情不會如此。
她滿心愧疚和懊惱,連連對葭音說:“你別生氣,我如今也只有和你商量,你弟弟還小,凡事做不得主。既然你這樣說,我有了主心骨,他們若再來求我,我就能把他們罵回去了。”
葭音深吸一口氣,也慚愧地說:“若是對額娘說了不敬的言語,還請您包含。”
繼夫人連連搖頭:“我知道,葭音你在宮裡也不容易。”她又想起一件事來,擔心地說,“他們都不乾淨,你堂叔一家,也火燒眉毛了。”
“巴度叔叔?”葭音問。
“是啊,我孃家那些不爭氣的兄弟們,就是跟着巴度廝混,才走到這一步。”繼夫人道,“他們還只是在巴度那兒分了一杯羹,巴度纔是大貪呢。”
葭音略思量,自言自語道:“所以葭悅纔會被關起來,太后恐怕是早就有所發現,纔會令皇后如此安排。”
“你說什麼?”繼夫人沒聽清楚。
“沒什麼,額娘,您安心回家去,叫下人把門關好,別再讓他們來騷擾您和費揚古。”葭音說,“他們若再胡攪蠻纏,讓您不得安生,不論是您孃家的人,還是巴度叔叔一家,您就進宮來找我。”
“好,好。”繼夫人答應道,“我都聽你的。”
這件事,葭音心裡站穩了立場,繼母孃家的人和她不相干,而堂叔一家是自作孽,大是大非之下,她不能耳根子軟。
若不然,就會像太后在奉先殿裡告誡她的,反過來害了費揚古,害了家人。
而元曦這邊,隔天果然在阿哥所見到了寧嬪,見面就笑話:“姐姐怎麼派了個說話跟蚊子叫似的丫頭過來,聽她說幾句話,我腸子都癢癢了。”
寧嬪無心玩笑,只道:“她在外頭臉生,我只是想避人耳目,吳良輔那個畜生,厲害得很。”
元曦道:“紫禁城裡的路,四通八達,西六宮的風,吹着吹着也就到東六宮來了,哪有什麼能真正避人耳目,姐姐還是想開些的好。”
“元曦妹妹,看在我們這麼多年一同侍奉皇上,經歷了這麼多辛苦的份上。”寧嬪開門見山地懇求,“幫幫我好不好,元曦,我……”
“您怎麼了?”元曦明知故問,一臉好笑地看着寧嬪,但並非她故意刁難,她只是想聽寧嬪說真話,自己若不端着些,人家還覺得一切來得那麼容易。
“看在福全日日惦記着玄燁弟弟的份上。”寧嬪竟是跪下了,一時情緒崩潰,淚流滿面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貪慕富貴。”
寧嬪並沒有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是貪圖幾張銀票,幫着悅常在和她的家人,在宮裡遞送書信和消息。
她那裡一些還沒遞出去的書信燒得差不多了,但也留了個心眼兒,留下了幾封,此刻貼身帶着,便拿給元曦來看。
元曦早已攙扶她起身,二人在福全的屋子裡,隔着炕桌坐,就着窗外投進來的日光,元曦把書信都看了。
單單這兩封信,就關乎一樁人命案子的審判,凡有死刑,皆需一級級上報審查,最後由皇帝決定殺不殺,前面查得再嚴再細,皇帝只要搖頭,就能發回重審。
這家子人求的,就是吳良輔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似乎只要不斬,他們總有法子把人從大牢里弄出去。
“您從哪兒找來這些門路?”元曦不可思議,“我怕是一輩子也碰不到這些人的。”
“是悅常在,那個董鄂葭悅,她孃家的人。”寧嬪豁出去了,這一次不撕破自己的臉皮和尊嚴,勢必殃及二阿哥,她是窮怕了,才被幾張銀票迷了心智,“你也知道,我這陣子,穿金戴銀,我真是瞎了眼。”
好容易穿金戴銀了,卻這樣沒有底氣,元曦心中嘆息。
然而她自小生在金銀堆裡,古董玉器都是玩物,自然能隨隨便便就將錢財當做身外之物,可寧嬪有寧嬪的苦,元曦不能站着說話不腰疼。
寧嬪捂着臉哭泣道:“哪怕死了,我也不能讓人抖出去這件事,我不能坑了福全。”
元曦收起信封來,對寧嬪道:“這話若是去太后跟前說,太后大概會說,那你就死了乾淨,不就得了。”
寧嬪大駭,她怎麼可能真的願意去死。
元曦一笑:“逗您玩兒的,不過這件事,妹妹我愛莫能助。”
“可是?”寧嬪傻眼。
“但太后,應該會看在福全的面子上,略作周全。想來姐姐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難逃,您要想清楚,若求太后庇護,必然要扒一層皮,太后是不會輕饒您的。”元曦道,“若不然,咱們出了這道門,我就把什麼都忘了。”
寧嬪半張着嘴,一時難以抉擇,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福全的聲音,愛子之心壓過了一切,連聲道:“一切,求你成全,太后就是斬斷我的手腳,我也、我也心甘情願。”
離開阿哥所的時候,香草和小泉子幾個,抱着五公主,要帶她去皇后宮裡玩耍。
小人兒掙扎下地,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腳丫子在地上跑,再加上奶聲奶氣的聲兒,光是看着聽着,心就軟了。
回想寧嬪哭成淚人,說她是窮怕了,怕自己不能給二阿哥好的前程,怕人看不起二阿哥的額娘出身微寒,再想想儲秀宮那裡,聽說那天陳嬪哀求皇帝輕點抱孩子,連搶都不敢搶。
這些孩子,都是有福氣的,個個兒遇上疼愛他們的母親,偏偏……他們的爹眼裡,只有黃花山下,那可憐的四阿哥。
那麼多兄弟姐妹的愛,一下都壓在四阿哥一個人身上,元曦的心,疼得喘不過氣來。她甚至慶幸,福臨不疼玄燁,才能讓玄燁平平安安的長大,但四阿哥,太可憐了。
於是這一天,元曦格外想念玄燁,想得坐立不安,總希望立刻就能看見兒子。
然而後妃不能隨意出宮,哪怕元曦仗着慈寧宮的靠山,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也絕不能冒險犯宮規。只能偷偷地,一個人在屋子裡落眼淚。
彷彿母子連心,今日玄燁也格外惦記母親,早晨起來,就不能安心上課,蘇麻喇提醒了好幾次,小阿哥還是走神。
蘇麻喇本想嚴肅地訓斥三阿哥,可是玄燁突然開始掉眼淚,哭着哭着越來越傷心,乳母和石榴都趕來了,怎麼哄也不好。
“我就是想額娘。”玄燁淚眼汪汪地說,“我想要額娘。”
堪堪四歲的孩子,早早承受起了身爲皇子的無奈和責任,可終究是小孩子,總有難以控制脾氣和情緒的時候,玄燁今天,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蘇麻喇無奈,抱起玄燁說:“嬤嬤帶三阿哥去島上好不好。”
“額娘在島上嗎?”
“三阿哥去了,娘娘一定也去。”蘇麻喇說,“可三阿哥答應嬤嬤,不哭了,一會兒額娘見到你這樣,該心疼了是不是?”
玄燁伏在蘇麻喇肩頭,嗚嗚咽嚥着:“嬤嬤快去,我們快走。”
蘇麻喇吩咐石榴:“收拾些東西吧,我們就搬去島上住,那裡至少開闊些,總把孩子悶在這院子裡,早晚悶出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