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鸞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浮在空中,低下頭看到另一個自己趴在淺灘上。
“我已經死了嗎?”紫鸞想,“真好,一點都感覺不到痛苦——不!我不可以死!我要活着送他們下地獄!”
想到這兒,紫鸞覺得眼前一黑,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發現肺像針扎一樣疼,不由得咳了一下,吐出一口清水,結果牽扯到胸腹的傷,傳來一陣劇痛——肋骨怕是斷了。想動一下腿,結果右腳疼的根本動不了,扭頭看去,腳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歪向一邊。
紫鸞不甘心的用盡全身力氣向岸邊爬去,直到筋疲力盡,可事實上只前進了半步那麼遠。實在是太痛了,痛的紫鸞連做一個痛苦的表情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繼續泡在水裡,任冰涼的河水麻木傷處,帶走痛楚。
模模糊糊中,太陽落山了,河水更涼了,一刻不停的帶走紫鸞的體溫,可紫鸞反倒越來越覺得水又溫暖又溫柔。
“再這樣下去我會凍死的。”紫鸞拼着最後一絲清明,努力擡頭張望,夜色朦朧,山中又多樹,紫鸞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個子不高的雙頭怪物,肩膀寬闊,獨眼長在胸口上,向自己搖搖晃晃的走來。
“這是…來收魂的鬼怪嗎?”想到自己最終沒有撐到奇蹟出現,紫鸞絕望的發出一聲垂死的哀鳴,昏死過去。
深山幽靜,那聲飽含着痛苦和不甘的淒厲嘶喊在山間迴盪,連那鬼怪都嚇的停住了腳步。
“渾家,你看那是人是怪啊?”鬼怪的一個頭竟然口吐人言。
“是怪纔好,都這把年紀了,兒子又沒了,我也不想活了。”鬼怪的另一個頭答道。
走的近了,才發現是對老年夫婦,那老頭兒手裡提個燈籠照路,將燈籠在紫鸞臉上照照,見紫鸞的臉色在被燭火映的慘白慘白的,雙目緊閉,嘴脣毫無血色,便轉頭對老婦道:“是個死人,咱們回去吧。”
老婦人不甘心,隔着老頭兒的肩膀看到那個人似乎是個小哥兒,心裡想到自家無緣的兒子,心裡一痛一軟,繞過老頭,伸手去探紫鸞鼻息,轉頭欣喜的對老頭兒說:“還有氣兒。”
老頭有點遲疑,勸道:“這人來歷不明,不要多管閒事。”
老婦人一聲不吭,板起臉扭過頭,彎下腰去攙紫鸞。無奈紫鸞昏的徹底,身體沉重,那老婦人一攙不動,險些自己栽到水裡。
那老頭兒無奈,只得將燈籠放在淺灘的石頭上,伸手幫忙,連拉帶拽,把紫鸞拖出河水,背在背上,那老婦人拿着燈籠照路,三人一路迤邐走向林間深處的一座木屋。
進入屋後,老頭兒小心的將紫鸞放到牀上,又轉身出來細心的將窗戶上的布簾放下,遮住屋裡的燈光,轉過身,見老婦坐在牀邊,癡癡的看着紫鸞的臉,嘴裡嘀咕着:“你看,他長的像不像咱們的哥兒?”
老頭無奈的嘆了口氣,說:“明明是個姑娘家,你還是先給她換身乾衣服吧。”
那老婦這才忙不迭的翻找出哥兒生前的衣服,放下帷帳,給紫鸞更換衣物。很快,老婦幫紫鸞換好了衣服,把褪下來的破爛衣衫塞到老頭懷裡,囑咐道:“拿去燒掉,正好燒點稀粥來。”
老頭搖了搖頭,認命的抱着衣服去外間燒火。
溼衣服無法點燃,老頭只好先引火煮粥,順便先將溼衣服烤乾。老頭把衣服向着火用手撐起,順便細看手中衣服: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但是還是可以看出料子是上好的綾羅,衣服夾縫中還繡着泗水城裡最有名的繡房字號。
老頭兒正想的出神,突然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一個男人大聲吵嚷道:“有人嗎?我們是路過的,借碗水喝!”
老頭聽出來者不善,趕緊收拾了一下,起身開門,見門外是個獨眼壯漢,正是陸壩。
陸壩不料這麼快門就開了,碗大的拳頭險些砸到老頭臉上,只好毫無誠意的賠不是:“打擾了,我們就想借碗水喝,絕對不拿你們一針一線。”
老頭謙卑的彎腰行禮,將門大開,把陸壩讓到廚房,從水缸裡撈出水瓢,用水涮了涮,潑到一邊地上,再重新舀出清水遞給陸壩。
陸壩一手按在腰間刀把上,一手接過水作勢喝了一口,拿眼四處打量了一下,見廚房狹小,只有一個水缸、一個米缸和一個簡單的竈臺,竈上燉着小米清粥,便問道:“怎麼這麼晚了,還燒火啊?”
老頭陪着笑答道:“我兒子一直臥病在牀,剛纔突然好轉了一些,吵着要喝米粥,我只好特意的爲他熬了一點。”
陸壩乾笑了一下,說道:“可真是巧啊,我有祖傳秘方,善醫疑難雜症,要不我給你兒子看看?”
“當真?”那老頭臉上難掩喜色,向內室大聲道:“渾家,來了個高人,說能治好咱兒子的病!”
陸壩臉色一變,不等答覆,幾步搶進內室,見內室同樣簡陋,不過一牀一桌兩椅,一目瞭然,並無可藏人之處。牀上躺着一個蓋被子的人,牀邊坐着個垂淚的老婦人,那老婦人見了陸壩,一驚又一喜,忙起身問道:“軍爺真的能治好我的孩兒?”
陸壩不答,抽刀在手,上前一把掀開被子,瞪大獨眼細看牀上躺着的人,見那人是個消瘦的少年,雙眼緊閉,眉毛稀疏,顴骨高聳,枯黃的頭髮鬆鬆的挽了個髻,歪在枕邊。向下看去,見兩隻袖子空蕩蕩的,搭在身側。
陸壩冷哼一聲,把刀放回鞘中,說道:“這種殘疾的,神仙也治不了,你們不如趁着還沒死再生一個!”
那老婦臉色一白,跟着陸壩進來的老頭,笑呵呵打着圓場,說道:“借軍爺吉言,我們夫妻定會努力。”
陸壩哈哈一笑,轉身向外走去,老頭兒點頭哈腰的把他直送到門外,關了門,候在門口,直等着從門縫裡看到陸壩叫上圍着木屋的兩個士兵一起離開,才鬆了一口氣,回到廚房,從缸底撈出打了結的衣服,擰乾,晾在竈邊,又盛了一碗米湯,端到內室。
那老婦人見了老頭兒,不免低聲抱怨:“你這個死人!讓人家欺上門來,連個屁都不敢放!”
“好了,好了。”老頭安慰老婦道:“打打殺殺的多累啊,不過是幾句話而已,都沒個屁有味兒,還是趕緊給那孩兒喂點熱湯吧。”
那老婦撅着嘴白了老頭一眼,卻依言接過熱湯,熟練的撬開紫鸞的嘴,一點點餵了起來。
那老頭在一邊看了片刻,長嘆一口氣,說道:“你這麼一打扮她,看上去還真像咱們的哥兒。”
老婦也跟着嘆口氣,說:“許是老天見我們可憐,就再給咱們送來一個,讓哥兒去的安心……”
卻再說不下去,把碗隨意放到一邊,雙手掩面,哭的雙肩抽動,卻倔強的不肯哭出聲。
老頭兒上前將老婦抱住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沉默了片刻才說:“都是我的錯,當年要不是我騙了你,如今也不會害的你傷心落淚。”
老婦深吸一口氣,說道:“要不是我願意,這麼些年,難道你還留的住我嗎?既然我們相遇,是緣是債總要試試看,方不負你我人世間走一回!”
不留神,老婦的聲音高了一些,紫鸞聽到耳邊傳來吵鬧聲,吵的讓人睡不好,真想叫李媽把人趕走——那裡來的不懂規矩的下人!
可是嘴像被縫起來了一樣,怎麼都張不開,勉力睜開酸澀的雙眼,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簡陋的茅草棚,有那麼一會兒,紫鸞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的扭頭向身邊的二人看去。
老婦人見紫鸞醒了,推開老頭兒,笑着問紫鸞道:“你醒了啊?可想吃些東西?”
紫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說道:“老媽媽能給我點水嗎?”
聲音暗啞,連紫鸞自己聽了都覺得的異常陌生,可那老婦聞言卻不住的掉下眼淚來,老頭看到老婦不停的擦眼淚,長嘆一口氣,轉身離去。
老婦好容易止住眼淚,忙起身去倒了一碗水端過來,細心把紫鸞扶起,把碗湊到了紫鸞口邊。
那水應是炒菜的鍋燒的,盛水的碗也是最便宜的粗瓷,往日,紫鸞寧可渴死也不會喝這種水的,可如今,紫鸞是稍微遲疑了一下,就大口大口把水喝下。
老婦見紫鸞喝了水,神智清楚了一些,便問道:“兒啊,快跟媽媽說說你這是怎麼落難的?”
紫鸞試着回憶,剛纔老夫婦似乎在爭吵,恐怕是在懷疑自己的來歷,心思百轉,回道:“媽媽,我家裡父母雙亡,只好來這裡的泗水城投奔親戚,結果沒找到親戚卻路遇強人,劫了我的財物,還把我推落山澗。是我命不該死,被樹枝勾住,等那夥歹人走了之後我才攀下峭壁,終是力氣不濟,掉落水中,萬幸保住了性命。想必是您二老救的我,在下謝過二老的救命之恩。”
說完,紫鸞掀開被子,就要下牀叩拜,老婦一把按住,心疼的說:“孩子快別動!你身上傷還沒好,等你傷好了再謝也不遲。這裡是寶山,泗水城東100裡,平時也沒什麼人來,你儘可安心養傷。”
紫鸞一動,又是疼的倒吸冷氣,聽了老婦人的話,放下心來,聽話的重新躺下。
那老婦人坐在牀邊,笑眯眯的左右看了看紫鸞,說道:“我叫梅姑,那個死老頭子叫燕棲霞,你沒了父母,我們沒了兒子,你何不認我們做父母?”
紫鸞略覺尷尬,但很快答道:“二老對我有再生之恩,如不嫌棄,那當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現在有傷在身,不能跪拜,還請媽媽諒解。”
“孩兒,俗禮就免了,你心裡有我們就好。”梅姑喜滋滋的站起身,邊向外走邊說:“我去給你熬點肉粥。”話音未落,人已經在門外了。
耳邊又安靜了下來,紫鸞覺得不光腰腹疼,連臉上都是木木的,迷茫的看着棚頂,覺得自己像根漂在海上的枯木,無助的任波浪推動着自己起起伏伏,不知道自己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去向何方。
紫鸞茫然了一陣,正要昏昏沉沉的睡去,耳聽突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紫鸞扭頭看去,見是燕棲霞,乍一看是個暮年老人,細看又覺得沒那麼老,正思索着編個什麼名字的時候,那個老頭又接着說:“別想了,反正那個名字已經和以前的你一起死了,以後你就叫燕百歲,我是你爹!梅姑是你娘!”
無需權衡,紫鸞乾脆的喊了聲:“爹!”
見紫鸞如此配合,燕棲霞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你的腳踝脫臼了,我已經替你正好了。”
紫鸞點點頭,沒等道謝,就聽梅姑在外面大喊:“死老頭子,別去嚇唬孩兒,快出來幫忙幹活!”
燕棲霞一晃就在紫鸞面前消失了,很快又出現,囑咐道:“你的臉上有易容的藥膏,小心別弄掉了。”
紫鸞連連點頭,燕棲霞又一晃消失了。紫鸞等了半天,見燕棲霞真的離開了,才小心用手摸摸自己的臉頰,發現顴骨果然高出很多,而且摸上去毫無知覺,不由心有餘悸:“還好只是易容藥膏,我還以爲自己摔面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