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個月之後。)
紫鸞手上縫着義母的衣服,心裡想着:時間已經過去半年了,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麻煩,或許是他們已經忘了我吧,畢竟我只是一個弱女子。
可紫鸞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朝陽初起,嬌豔的桃花上還帶着露珠,紫鸞如往常一樣在窗前讀書,李媽坐在閨房門口守着門。
突然前院傳來吵鬧哭喊聲,一夥士兵闖了進來,那個陸壩見了紫鸞,揮手一指,大喊:“先把這個抓起來,其他的也不準放跑一個!”
嚇得李媽趕緊扶着門站起,攔在門前,說道:“阿彌陀佛,你們是什麼人?休要放肆,你們可知這裡是泗水城城主的府邸?”
陸壩冷哼一聲,早有士兵上前一把把李媽推到在地,闖進紫鸞的閨房,粗暴的抓住了紫鸞的胳膊。
李媽拖着殘疾的右腿,奮力撲上來抱住一個士兵的小腿,乞求道:“有話好商量,不要嚇到小姐……”結果被那個士兵一腳踹在心口上,向後倒去,後腦重重的撞到桌角,暈了過去。
不由分說,紫鸞被拖到了前院,見到整個府邸的人都被抓了起來,跪在院中,卻獨獨不見父母。
陸壩似乎也不關心城主夫婦在那兒,抓住一個負責在廚房燒火的婦人,一指紫鸞,問道:“她是沈紫鸞嗎?”
那個婦人只是個廚房的粗使雜役,平時只在廚房幹活,並沒有見過紫鸞,此時被嚇的哆哆嗦嗦,如實回答:“不知道,小婦人並沒見過小姐。”
陸壩笑着點點頭,突然抽刀,只一下就砍掉了那婦人的腦袋,然後才大聲斥道:“說謊!天下第一才女,泗水城城主的獨生愛女,你在府裡竟然不認識?”
被抓的下人們開始騷動起來,有的尖叫,有的哭泣,還有的直接嚇暈過去。
圍在周圍的士兵用鞭子胡亂抽着衆人,喝道:“安靜點!長官在問話!”
紫鸞雖然心裡怕的厲害,可心裡有那麼一根支柱,那就是她的父親,泗水城城主沈墨林,撐着她,讓她站直,尖着聲音說:“你不用逼問她們,我就是沈紫鸞!”
可陸壩就像沒聽見一樣,狼一般的眼神在人羣中搜尋,隨手又抓過來一個婦人——府裡的管事婆婆,用刀指着沈紫鸞問道:“她是沈紫鸞嗎?”
“是!是!”那婦人腿軟的站不起來,連連稱是,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命,沒想到陸壩又是一刀劈下,將她砍翻在地,罵道:“我最瞧不起出賣主子的奴才了!什麼玩意兒!”
此時紫鸞明白了:說什麼都沒用,陸壩不過是在殺人之前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給自己找點樂子。心裡期盼着爹爹能夠從天而降,就像天神一樣,把這些惡人趕出家門。
陸壩在下人中反覆查看,女人中除了年輕貌美的都被挑出來殺了,一連殺了5、6個婦人,最後轉頭問紫鸞:“你們府上的下人都在這裡呢嗎?”那語氣輕鬆的就像問:“你們家的廁所在那裡?”
紫鸞假裝仔細查看一遍,鎮靜的答道:“都在這裡了。”
可惜陸壩並不相信他,隨手抓住一個穿着略好一點的男人,問道:“她說的是真的嗎?說實話就繞你一命。”
“還差李媽!李媽是她的貼身奶孃,平時寸步不離。”那男人紫鸞認識,是個管家,平時說話慢悠悠的,此時渾身發抖,匍匐在陸壩面前回答的飛快,說完哭道:“您老放過我吧,我家裡還有老小…”
“囉嗦什麼?”陸壩一揮刀,砍掉了那個男僕的頭,那頭顱咕碌碌的滾到紫鸞的腳下。陸壩再一腳把屍身踢開,轉頭問紫鸞:“李媽去那兒了?”
紫鸞低下頭,正看到那個管家的眼睛哀怨的望着自己,擡起頭四下望了望,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那眼光裡毫無一絲往日的尊重與羨慕,只有詛咒和冷漠。
“你們在找誰?誰讓你們來的?”紫鸞反問。
陸壩嗤笑一聲,彎腰用屍體的衣服擦了擦手裡的刀,放回刀鞘,說:“問那麼多幹嘛?不過徒增煩惱。”
見陸壩把刀收起來,紫鸞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殺戮終於結束了,可陸壩卻用下巴示意身邊的一個士兵,讓他去內宅看看。
那士兵很快就出來了,手裡拎着李媽的人頭,問衆人:“這個是李媽嗎?”
見衆人連忙點頭,有和李媽交好的,不忍直視。
紫鸞不敢相信的直盯着那顆人頭,那雙總是笑咪咪的眼睛如今緊閉,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還在溫柔的喚自己起牀的嘴脣如今蒼白無血色。紫鸞越看越覺得陌生,搖着頭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
然而陸壩並沒有給紫鸞感嘆世事無常的時間,讓士兵半拉半拖的把紫鸞帶到了會客廳。
進了會客廳,紫鸞就看到地上有個血肉模糊的人,腰間掛着自己親手縫製的香囊,正是沈墨林。
紫鸞內心的支柱轟然坍塌,嚎叫一聲,拼命掙脫了士兵的掌控,哭着撲了上前,用力抓住沈墨林的肩膀搖晃。
沈墨林聽到哭聲,勉強睜開腫脹的雙眼,安慰紫鸞道:“別哭了,看把眼睛哭壞了。”
“爹!”紫鸞哭道:“我娘呢?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什麼人啊?”
沈墨林想伸手安撫一下紫鸞,可惜手骨早已被敲折,彎向奇怪的方向,只好無奈的嘆息,勸道:“你知道了又如何呢?你不過是個弱女子,,如何能給我們報仇?”
紫鸞一驚,嚇的哭聲都止住了,瞪着父親問道:“你們?你是說娘她…”
看火候差不多了,陸壩在紫鸞身後笑的像個彌勒,說:“沈大人,你就招了吧,招了,小姐她還有一條活路。”
沈墨林悽然一笑,點點頭,說道:“孩子,過來,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紫鸞聽話的側頭靠過去,沈墨林在紫鸞耳畔低語:“千萬要好好活下去。”
紫鸞不解,想回頭細問又不敢輕舉妄動,遲疑間,突然有滾燙的水一樣的東西噴濺到自己的臉上,紫鸞用手擦了一下,滿手都是鮮血,那血色如墨入水,擴散開來,充盈了紫鸞視線所及的一切。
有人驚呼,有人撲上來把紫鸞拖開,可紫鸞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什麼樣子的反應了,是呆若木雞,還是歇斯底里,只記得陸壩笑罵了一句什麼,從懷裡掏出幾張寫好字的紙,拉起父親的手,蘸了蘸父親的血,在紙上按了手印。
生離死別,紫鸞以爲這就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了,直到紫鸞被拖出房門,才真正見到了人間煉獄,剛纔還在絕望哭喊的人們,現在大部分只剩屍體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滿院子的血腥,那血滲到土裡,士兵們踩上去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有幾個少女們還活着,可被□□的她們,寧願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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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叫你吃飯也不應。”
紫鸞的回憶被打斷,一針扎到自己的手指上,錐心的痛。
梅姑忙上前拉起紫鸞的手細看,責備道:“都說了,衣服已經夠穿了,不用再縫製了,小心累壞了眼睛!”
伸手替紫鸞擦淨臉上的淚水,笑道:“瞧你,針扎一下就哭成這樣!再哭臉都花了。”
紫鸞這才驚覺自己滿臉是淚,連忙胡亂擦了,勉強笑着,扶着梅姑出來吃飯。
三人吃過飯,紫鸞起身收拾。
燕棲霞伸手示意她坐下,說道:“兒啊,我看你右手無名指上有繭,想是個識字的人,就想着你去考個功名,好過在家吃閒飯。”
紫鸞下意識的把右手縮進袖中,笑道:“爹爹有命,孩兒自當力爭上游,只是朝廷科考招人也是有時間的,去年剛剛招過,下次得再等兩年呢。”
燕棲霞笑道:“孩兒好運氣,前段時間皇帝佬兒殺了一大批貪污枉法的大官兒,搞的朝中缺人辦公,所以今年開了恩科呢。”
紫鸞心裡一震,急忙問道:“那泗水城的城主沈墨林是犯了什麼事?”
燕棲霞撇撇嘴,說:“不要再提那個晦氣的人了,他連累了一大家子的人,連家裡的貓狗都跟着倒了黴,還是他老婆運氣好,看事情不對,一根繩子死了,倒免得被糟蹋。”
紫鸞呆坐片刻:孃親果然是不在了……轉念一想,又不甘心的繼續說:“可他是個奉公守法、品行高潔的人,公道自在人心!”
“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站的位置。”燕棲霞搖搖頭,接着說:“別人看到的只是那把椅子,誰在乎椅子上面的屁股是誰的?”
紫鸞想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梅姑在一邊看她窘迫,便罵燕棲霞:“死老頭子,孩兒眼看着就要跳火坑……當大官了!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燕棲霞連忙站起來給梅姑捶背,滿臉笑容的對紫鸞說:“孩兒你既然認識字,就去碰碰運氣,光腳不怕穿鞋的,就算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我…”紫鸞心虛的低下頭,“我怕我考不上,丟了父母的臉。”
“怕什麼!”梅姑嗔怪道:“不過就是去玩一玩,玩夠了就回來找我們,我們必定會幫你尋個好人家,保你一世平安。”
紫鸞聞言一驚,擡頭看看梅姑,又看看燕棲霞,說:“你們真的讓我去參加考試?”
梅姑嘆口氣,說:“傻孩子,我的易容術你也學的七七八八了。你爹也把輕功口訣全部教給了你,雖然你一時練不到他呢個水平,但你平時別忘了練習,就算遇到什麼危險,跑還是跑的了的。”
萍水相逢,竟被如此厚愛,紫鸞忍不住撲到梅姑懷裡大哭,抽噎着說:“娘,其實我騙了你們,我是……”
“好孩子,不用再說了。”梅姑摸着紫鸞的頭,眼裡也泛起淚花,“以前你是誰我們根本不想知道,我們就知道你是我們的孩兒,別管走多遠,記得回來看看我們。”
紫鸞難過的說:“就怕我這一去山高水長……”
梅姑忙捂住紫鸞的嘴,說道:“我的乖兒,千萬不要說那喪氣話,你這次出門,必能吉人天相,有驚無險。”
原本以爲此生終老山林,沒想到還有報仇希望,紫鸞心頭一時千思萬緒,無法言表,最後只能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