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當十七掀開將軍營帳的簾子跨進去,裡面燭光火亮,卻不見諸葛睿的影子。反倒是那韓副統領彎腰立於案前,俯看着桌上一軍事部署圖,神色頗爲肅穆。
等那小兵恭敬地上前通報時,韓軒似乎剛剛察覺十七已經到了。先前早練的時候,他們二人也曾經打過數次照面,但這樣私下交談,還是頭一遭。
“這是剛回營吧,皇宮離營地也有一定路程,若是你覺得乏累了便挑張椅隨意坐下,你我二人原本年歲相仿,現在又同是軍營的將士,你不必在此拘謹。”
十七還未走近,反倒是那韓副統領率先笑着迎了上來。
在這支精銳部隊之中,對於驍勇善戰,被先帝譽爲鐵血將軍的諸葛睿。兵士們是敬畏多於愛戴。將軍的暴烈脾氣在軍營裡算是有了名氣的。
而這位副統領大不相同,雖也是武藝精湛,年紀輕輕便已經被封這樣的位置,脾性卻極其斯文有理,對待比自己級位低的兵士也是素來和睦謙遜、平易近人。私底下,與一幫小兵也能偶爾聊上幾句。
十七衝他應了一聲,卻只是在案几邊落足站定。
對於深夜通傳的小兵口裡所言,該是諸葛睿在此等他,最後見着的卻是韓軒。此事十七心底有幾分疑慮,卻並未言語。
韓軒見十七這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卻只是略略挑眉。
目光重新在案几上落定,韓軒指着那張微黃的圖紙,忽然問道:“你可能看懂這軍事地圖?”
十七隨之將視線順着韓軒手指的方向一望,他仔細看了幾眼,點了下頭。
雖這次營地的封訓以體力訓練爲主,但歇息的時候,也會分發一些幾本的兵書讓小兵們睡前翻看學習。
而那十七又比其他兵士更要努力一些,如今看懂這樣基本的軍事地圖早已不在話下。
“此乃淮南一帶的地形分佈。雖並不全面,但已標註出主要的幾個根據點,看懂並非難事。”
十七又看了一會兒,這樣沉聲開口。
韓軒微微點頭,說道:“既你現下已經能夠看懂這些,再加上前幾日在軍中習得的本領,如若你現在在我或是將軍的位置,你覺得這場戰役,我軍有幾成勝算?”
十七聽了這話,愣了下,蹙起眉頭,卻是沒有接話。
莫說現下他僅是剛剛加入軍營,就算是那些跟着將軍上過戰場有些資歷的老兵士,也沒有資格妄肆評論這般重大的軍事部署。
而那韓軒仿若看透了十七的心思,他笑了笑,放鬆了語氣又道:
“你莫要擔心,這裡只有你我。我見你這些時日封訓表現不錯,便來問問你的看法。你無需有任何心理負擔,就算是說錯了也當你是沒有實戰經驗,萬不可能會因此怪罪於你。”
十七原本還有幾分遲疑,卻見面前這人目光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一定要從他這裡討個答案出來。而後又想到自己加入封訓的目的爲何,便不再猶豫了。
“我軍先前同北疆戰役,雖屢戰屢勝,軍中士氣正旺,只這淮南且不提佔了地勢之便,無論是兵力或是軍情皆與北疆一站大不相同。若是我軍只靠一腔熱血,延續上一場戰役的衝勁貿然攻往,恐怕接下來應對的這場硬仗打起來並不會佔到優勢。”
韓軒聽了這話,不禁眼前一亮。
“分析得不錯,繼續。”
十七這時也正了神色,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淮南的叛軍之所以幾年之前吃了敗仗如今仍如此猖獗,便是背後受了那邪魔妖道的煽動。而那背後之人極是狡猾,若是想直搗黃龍,又能全身而退,必然不可直接正面衝撞。”
韓軒微微點頭,望向十七的眼神裡多了一絲讚許。
“你的想法倒是與將軍先前同我說道的那些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顧慮原本也是此次剿滅叛軍我軍最大的困擾之處。其實前些時日皇上來軍營之中,便是爲了談論此事,皇上有意在我軍之中挑選出一支優良的小隊,提前潛入探查敵情,若是找對了時機,便可與大軍裡應外合,打得敵方措手不及。”
說到這裡,韓軒頓了下,又問:
“先前聽說,你早年便與淮南王背後那一邪教組織有些交集,皇上便是因爲此纔將你引薦過來。此事可是屬實?”
十七低低“嗯”了一聲,卻是沒有提及自己差點聽信歹人,險些誤入歧途之事。
“如此甚好!不瞞十七兄弟,我早便看中你的膽色謀略。論及武藝,你是這一批兵士之中的佼佼者,你既也同那幫賊人打過照面。那麼若是派你前去帶領這幫精銳小隊便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似是因爲激動,韓副統領一掌落於案上。他看了十七一會兒,笑道:“此行雖然險峻非常,但若是能成功獲得情報,那乃是頭等功績。我便以副統領的身份將此重任託付於你,不知十七兄弟可願意接下?”
韓軒將話說到這一步,如今出言問十七的意願不過便是走個形式。
十七又沉默了一會兒,便躬身將此事應了下來。
只是,當那十七接了軍令自主營退下之後,偌大的營帳之內剩下副統領一人。
韓軒立在原地望着緊掩的帳簾,許久,脣畔的笑意卻是漸漸斂去。
事實上,韓軒之所以派遣十七帶領這幫敢死小隊,並非是看中他的什麼才華,或是驚豔於他的謀略。而是由於那日同諸葛睿一道得了天子召見,聽了皇帝這樣一番吩咐:
“朕甚是賞識十七此人,他對朕的皇姐忠心耿耿,自然也會忠於朕的軍隊。只要稍加磨礪,必能成爲我軍一把利刃。”
當時韓軒在場,便是以爲皇帝這是有心提點十七了。怎料接下來的那道秘旨,卻讓他暗暗吃了一驚。
皇帝竟是想要命十七擔任起那先行軍。
讓一個完全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沒有將領指揮,帶着人頭不足一百,同樣新募的小兵貿然潛入敵方陣營。這與讓這小兄弟直接送死又有何差別?
而那諸葛睿今夜則是吩咐韓軒代替自己,將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轉述給十七。又不能讓其發現這是聖上的旨意。韓軒叫苦不迭,可奈何將軍的頭銜擺在那裡,他不能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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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十七將在幾日之後帶領一隊先行軍潛入淮南的事,便算是敲定了。
自十七接下軍令那一天起,便不再同那幫刑罰一同住大通鋪了。而是搬來前面,與另外一名年輕的兵士住在單獨的營帳之中。
從一個比炊飯的火頭兵還沒地位的小小兵士,一夜之間被提點爲足以率領小隊的先行官。這可以稱得上是在平步青雲了。
而面對其他小兵豔羨或是嫉妒的目光,十七本人倒是和從前並無兩樣。他如告假之前一般,每日清晨最早一個到達校場,反覆練習前日習得的招式或是陣法。他冷沉內斂,得了這般可以大顯身手的好機會,眉宇之間甚至沒有一絲喜色。
一些有資歷的老兵瞧見他這副模樣,便是嬉笑十七大抵是從沒真正上過戰場。現下還未率軍前往那敵軍營地,便開始念家了。
十七近日確實顯得有些鬱鬱寡歡,但並非是因爲捨不得離開。
他是想到這一別,不知又要過去多久才能再次見她一面。十七離開錦繡閣的時候,想着這次也只是過來進行封訓罷了,大抵同前次一般最多半月便可以回去。
自十七應下那少年天子的要求第一天起便是知道,到了最後,他定然是要被派去應對那幫逆賊,不過也就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卻怎想,這道軍令來得這般的措不及防,他甚至沒來得及同她好好道別。
雖說十七在這一幫年紀約莫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兵之中,性子顯得沉悶木訥了些。但他的在軍中的人緣實際上倒是不錯。
先前他在試訓當中成績已是讓人眼前一亮,而後對於其他兵士的切磋討教,從來不端什麼架子。便是撇開這些不論,現下十七有了副統領的親自提點,日後若是好好表現,受封得賞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故,與他同住一帳的兵士,瞧見這小哥情緒不暢,似乎有些什麼心事兒。自然恬着臉湊上來想要討好人家,想着若是日後若是發達了,也能分到自己一小份羹。
只是對方性子冷淡,若是平白無故地上前直接問詢,便顯得有些刻意了。
就在那李魁苦惱着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有次他比十七先回營帳,眼尖地瞥見十七榻上似乎擺了一個銀白的小盒。
他好奇地湊近一看,瞧見那小盒不過拇指大小,卻是精巧細緻的很。
便是不知道具體是當做何用的,也曉得這麼馨香的小玩意兒必然是女人家的東西。
李魁自然而然地聯想道同帳小兄弟這幾日沉悶的表情,再看一眼這模樣考究香氣撲鼻的小盒。他用力拍了拍腦門兒,這才恍然大悟。
等那十七半個時辰後離開校場,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隨意擦拭一通便大步回了自己的營帳,準備換身乾淨衣裳早些歇息了。只是剛掀開帳簾,卻見這幾日一直同他住在一帳的李魁立在自己的榻邊,臉上的笑容瞧上去帶了幾分怪異。
十七瞥了他一眼,卻沒有多言。同他點了下頭便準備回自己榻上。
怎料還未邁上兩步,那人卻湊近身來,手一伸,攔住了他的去路。
十七蹙了下眉。
而那李魁終於等到了人回來,自然是高興。想到方纔心中的那個計劃。他咧開嘴,衝着十七嘿嘿直笑:
“小哥這麼晚了還在練武呢,這般勤奮,怪不得那副統領對你讚賞有加。不過這人吶,總繃着可不行,正所謂勞逸結合,偶爾還是要休息一下調節調節的。”
這個和他睡同一營帳的小兵,雖說每日操練時總愛偷懶打混,但對他倒是不錯。
十七隻當是沒瞧見李魁的一通奇怪的擠眉弄眼,便當他是在好意關心自己的身體。十七點頭道了句謝,便徑自坐回自己榻上。
李魁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面前這人竟還是一副不明不白的樣子。他不禁在心中暗道怎會有人遲鈍到這般地步?索性咬牙一腳上前,直接扯住對方的胳膊,就要往塌下拖去。
“現在時辰還早,我看小兄弟這幾日情緒不振,便隨我去外面散散心吧。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保準你去了那裡,什麼犯愁都給忘光,”
十七方纔結束操練,身體已是疲乏,自然不願現在再出去同這小兵士四處瞎晃。只是見李魁一臉興奮,大有不帶着他一道出去,誓不罷休的意思。十七感到有些無奈,便搖頭婉轉道:
“這位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副統領今早還吩咐我要靜下心來,潛心爲後面幾日做準備,我恐怕不能……”
“同我出去走動一下,怎的就影響統領派給小兄弟執行的差事了?”
十七話還未說完,便被李魁揚聲打斷。
“若不是看在小兄弟你的人情的份兒上,若是旁人求我,我還不樂意待他去嘞。你這剛來的,你是不曉得那去處怎個妙哉可以形容。不但能讓你忘掉憂愁,保你幾日之後去剿那逆賊的老窩時,也能士氣大漲,水到渠成。”
十七開始聽這李魁說得玄乎,並未放在心上。可是後來聽到那個地方竟是能鼓舞將士士氣,甚至對探查敵情也有益處。心裡不禁懷疑那去處該不會便是這軍營之中的什麼軍事要地,藏了些平常時候看不得的兵法兵書一類。
這同帳的李魁,雖說平日裡瞧上去靠不住了些。但再怎麼說也比他早兩年加入軍營。若是被他知曉了這些軍事要處,倒也並非沒有可能。
而那一廂,李魁見十七坐在榻上沒動,但面上瞧上去似乎已經有些鬆動了,當下覺得有戲。他眼疾手快地順勢一個用力,趁榻上的人一個沒留神,便真的扯着他一路連騙帶拖地去了帳外。只是,十七怎麼也沒有料到,李魁口裡的“好去處”竟是軍妓們所處的花帳。
那些個軍妓一瞧見李魁身後帶進來的人,眼睛都快瞪直了。
被賣過來充當軍妓的女子大多都是些走投無路窮苦人家的女兒。成天面對那一羣如狼似虎臭氣熏天的兵士,何時見過如面前這般身形挺拔,肩寬腿長,面龐又極是俊朗的人物。
當下一個個粉面帶羞,媚眸含春。扭着柳腰,爭先恐後地搶着要朝那副健壯緊實的胸膛貼上去。
十七沒有防備,難免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待他緩過神來之後,自然不會讓這羣脂粉抹得比刷牆還厚花枝招展的軍妓們得逞。
他渾身緊繃,忍着怒意將她們一個個趕離自己一丈以外。
在李魁詫異的目光下,十七沉着臉,雙拳緊握,冷冷道了句“告辭”。便頭也不回地留下一頭霧水的李魁一人,獨自離開了花帳。
回到自己的帳內,十七回想起方纔的那一幕,他胸口的怒意依舊無法平息。
這個李魁,原本見他模樣也算老實,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不正經的人,
這樣來回折騰了一通,十七也沒了睡意。他睡不着,索性便翻身坐在榻上,掌了一盞油燈,翻看起營裡早前配給的兵書。
偏偏在這個時候,帳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十七下意識便覺得是那李魁自花帳折回來了。
一想到他方纔欺瞞自己那事,十七心中自然不快。
他背身坐在榻角,隨後聽見帳簾被掀開,卻是頭也沒擡。冷着一張臉,動也不動。
直到那腳步聲離他愈來愈近,一道人影在他身後直直籠下,遮住了那點油燈發出的本就微弱的光線。十七翻動書頁的手一頓,他不耐地抿緊了薄脣,壓制住心中的氣焰猛地轉過頭去。
只是,當十七的目光一凝,沒見着李魁的半個人影,卻是瞧見自己榻邊亭亭而立的一個身姿嫋娜的玉人。
他傻了,瞬間驚呆了。兵書自指縫間“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而這連夜大膽潛入軍營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此時此刻本該安安穩穩待在錦繡閣的平陽公主本人。
自十七此次離去以後,趙清顏一如往常地每日賞賞花,練練字,或是翻看一些玉文先生託人送來的話本。做着這些她平日裡素來最喜愛的事情,她頭一次感到有些興致缺缺。
特別是到了夜晚十分,她獨自躺在榻上,屋裡生了暖爐,她依舊手腳冰涼。這個時候,趙清顏竟是開始有些想念前兩日入睡時,總是緊緊抱住她的那個火爐般的寬厚胸膛。
十七離開了公主府,她竟也是想念他的。甚至想念到讓她有些難以入眠的地步,
這個念頭讓趙清顏微微有些錯愕。
錯愕之餘,趙清顏她想,自己這個時候大概是有些想見見那人的。
於是她便真的來了。
想見他,於是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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