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的熱鬧一直延續到亥時,待他們起轎回到錦繡閣已接近子夜。
十七送趙清顏一道兒回的府。
十七輕手輕腳地將睡得正香的旭兒抱進旭兒自己的房間之後,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打算回古宅去了。
“等一等。”
趙清顏喚住了他。
她擡眸上下掃了十七一眼,淡聲道:“不早了,今夜便在本宮這留宿吧。”
十七聽了是有一些驚訝的。
雖然她準了他日後自由進出錦繡閣,他卻從未再在她這裡過夜。
這些時日流言瘋傳,他半夜三更登門來訪已是不妥。若是被人瞧見他留宿於此,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因此嚼人舌根了。
十七自是想留下來,但多少還是顧及趙清顏的清譽。他抿了抿嘴脣,立在那兒,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他沒說話,可趙清顏卻是明白他在顧慮些什麼。
幾乎是在十七面露矛盾的瞬間,她便回想起趙黎那日同她說的話,包括這幾天杏桃那小妮子狀似不經意的好意提醒。以及旭兒扯着稚嫩的嗓音問她的那句‘皇帝哥哥是不是不喜歡師父?’
她垂眸,沉默了半響兒,低聲道了句:“本宮何時又在意過別人的看法?”
趙清顏的這一句,帶着她獨特的嗓音和語調,平平淡淡又帶着一點冷清,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可這句話聽在十七耳裡卻又是另外一番滋味。胸臆間莫名有些悶有些熱,有些話哽在喉間呼之欲出,但終究他還是忍住了。
十七低下頭,雙手握了握又鬆開,嘴脣動了動對她說:“你讓我留,我留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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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留下了。
他沒有依趙清顏的意思在西廂房睡下。那素來是給有些身份的客人留宿用的,他到底覺得有些不妥。
府裡最後一盞燈熄滅的時候,十七推門而出。黑眸半閉,安靜地立在庭院。
這幾年間,他經歷了太多,受過那樣訓練之後,站着歇息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而且十七認爲他今夜大概會休息得很好。
隔着幾步之遙,那扇雕花木門背後,他可以聽見牀榻之上趙清顏平緩輕微的呼吸聲。
一如五年之前的每一夜,他都這樣一邊注意着周遭的動靜,一邊斂眸細聽着那似有若無的吐息尋得片刻安穩。
她連睡覺的時候都是那麼規規矩矩,乖巧老實。呼吸綿長,嫌少有輾轉難眠的時候。
今夜她可能逛廟會累極了,從熄燈梳洗到入睡沒用多少時間。算算看,已經過去兩三個時辰了。
庭院裡萬賴俱寂,唯有風吹過時,花木扶疏發出的沙沙聲響。
屋裡的人忽然翻了翻身。
下一刻,一陣衣衫的窸窣聲響起。
十七睜開雙眼,立馬察覺到屋裡的人坐起了身,掀開了錦被。再然後他便看見窗紙上模糊倒映出一道纖細的人影。
油燈又被點亮了。
“還不睡?”
趙清顏隨手扯了一件披風,鬆鬆垮垮地在肩膀上掛着。睡到一半醒來,眼神還有些惺忪,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皺眉望向門外背脊挺直而立的十七。
夜裡有些涼,十七幾步上前伸手攏了攏她肩膀上的披風。想了一下,又把自己的外衫褪下也披在她身上。
十七的衣衫還帶着些體溫,混着點他的味道。
“睡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出來了?”
十七沒有回答她方纔的問題,垂頭溫聲問她。
她望了他一會兒,扯了扯脣角,笑得意味深長。“睡到一半忽然發現門外有人盯着,本宮如何能再睡得着。”
十七聽了,劍眉微蹙,嗓音裡有了些懊惱。
“我可是擾你休息了?我這就離開,不早了,過幾個時辰天便要亮了,回去再睡一會兒吧。”
十七這纔想起,趙清顏一向淺眠。怕是他剛剛在院中的動靜驚擾了她,才使得她不得不起夜過來看看。
誰知趙清顏動也沒動,徑自站在原地。
她擡眸望向被雲霧隱去的那輪明月,靜了一會兒,幽幽地開口:
“現下已經沒有睡意了。”
十七聽後眉頭擰得更緊。
趙清顏側着臉立在他身邊,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淡而柔和的眉目在月色的映照下,清晰異常。
許久,趙清顏偏過頭來望向他,彎了彎嘴角。
她說:“你害的,你便得負責哄本宮睡着。”
十七一直在看着她,忽然聽她用這樣半命令半嚴肅的口吻說出這句話,微微有些錯愕。
他下意識想開口問她‘要怎麼哄?’,趙清顏已經轉身往房內走了。十七有一瞬的失神,緩過神來後,遲疑地邁步跟上。
十七沒有料到,趙清顏會要求他講故事給她聽。
紗幔低垂,趙清顏半倚在牀頭繡着牡丹花紋的軟枕上。
腿上蓋着單薄錦被,她雙眸微斂,饒有興致地望着牀榻一側,端坐在木椅上的十七。
十七沒看過什麼書,幾年前讀的那些也只是爲了能夠看懂賬本,哪裡會講什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