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方似被她話中“諂媚天庭”幾個字擊中, 愣了片刻,似笑似哭:“諂媚天庭?!我離陰族終是落得這個名聲?”
風間意識到事情不對,此時見華方一副失魂落魄模樣, 忙提醒道:“舅舅, 切勿被他們狂言煽動, 穩住心神!”
元白嘆口氣:“你們神族本就磨磨唧唧, 本以爲龍族架打的好, 會爽利些,原來都是一個德性。離陰龍君,我只問你一次:當年到底是不是你離陰族將永春城封進了混沌境?!”
華方終是垂下高高揚起的頭, 止住比哭還難聽的笑聲,吐出一個字:“……是。”
輪到風間徹底愣住了:“舅舅, 你在說什麼?!勿要亂了心神!”
華方循着聲音, 轉頭對着元白與風間所站的位置說道:“事到如今瞞也沒有用, 當年確實是我離陰族中的人在永春城中驅動了陰陽鎖……”
風間臉色頓時煞白,啞口無言:“這……”
玄乙微微冷笑, 俊卿在旁一直仔細觀察着華方的複雜面色,追問道:“但那個人不是華方君,對吧?那又是誰?”
華方費力撐起腰板,並不急着回答俊卿,只是長嘆一聲:“上古之時, 八支龍族尚且齊全, 時有巨物混沌與天地同生, 甦醒作亂, 大肆吞噬, 毫無止境,三界深受其害。八支龍族齊心協力, 圍殺混沌,但混沌死後,身軀卻既不隨精魂消散,也不相容於三界,竟化成了天地間的縫隙。那時我離陰族尚能掌握陰陽合力,先祖便打造出這陰陽鎖,封閉了混沌境之門。因陰陽鎖威力巨大,且只能爲我離陰族人驅動,爲整個神界所忌憚;在天庭督促之下,交到魔族手中,順水推舟作爲神界交與魔界的信物。”
說到此處,華方自嘲地笑笑:“聽本君的父君說,那時整個龍族強大鼎盛、縱橫七海;我離陰族也是人丁興旺、英傑輩出,根本不將這小小一把鎖看在眼中,二話不說就交了出去。誰能想到漫長歲月、山海變遷,如今的龍族竟衰落到如今境地,各族都閉門隱居,不理世事。這把當初輕易交出去的陰陽鎖卻成了舉足輕重之物,我離陰族倒要依靠它來自保。”
見他面露苦笑,玄乙不屑,接口道:“華方君不必假惺惺訴辛苦,說來還是你先對我下的手吧。我兩次登門,皆並未對離陰心懷歹意而來;你若爽快將鎮魂鞭交付與我,咱們也不會衝突。此事說到底,是喬裝的風間殿下發現了我的身份,猜到我爲了鎮魂鞭會到章尾山來,恐你招架不住;所以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將本該在天庭重地保存的陰陽鎖拿出來交到你手中,用來對付我。”
說到此處,玄乙自己倒忽然醒悟過來,搖頭道:“不對,天庭既是大費周章從魔族手中收回陰陽鎖,離陰族就該是頭號防備對象,天帝又怎會輕易讓此物重歸離陰?要在天庭眼皮底下拿到陰陽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可能說拿就拿;風間殿下,想必早就開始部署籌謀,在我出現之前就已將陰陽鎖交給了離陰。只不過我前次登門,正好讓華方君用來練了回手吧?”
之前風間扮作允真時,似全然胸無城府,拙樸直率得幾近蠢笨;而現在元白的刀就架在他脖頸,他卻仍鎮定清醒,並不肯輕易失言泄露秘密。他掃一眼玄乙和元白,索性隱下臉上神情變化,並不接話。
倒是華方,一夕之間,陰陽門鎖被逆行打開,因而致使他雙目失明、法力大損;繼而又敗在玄乙劍下,不知何處冒出個當年的騰蛇魔君也找上門來尋仇,而自己身爲離陰一族之首,竟失去了招架之力,不由地心灰意懶。回想起祖先曾經的光輝,更是羞愧難當,再也無心考慮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不錯,陰陽鎖確實本不是爲你一個巽朔遺孤準備的,而是不久之前就到了本君手中。可陰陽鎖畢竟自上古時就由魔族保管,本君也沒用過,拿你試煉一下罷了;不想巽朔後人如此了得,竟能自內向外強行打破鎖封,倒令本君反噬自身……”
元白開口提醒道:“行了吧離陰龍君,話都已經說了一圈——到底當年是誰對永春城做下的禍,趕緊交出來讓我利索砍了,我今日便發發慈悲,不找你離陰其他人的麻煩。”
華方面現悽楚,艱澀答道:“這人本君如今卻交不出來。”
元白鼻子裡哼出一聲,待要發話,華方接着嘆道:“……她早已歸於天際了。”
原本不動聲色的風間聽到此處,忽然渾身顫抖起來,不顧死活地一把打掉架在脖子上的彎刀,轉向華方:“舅舅!你說的這人莫非是……”
華方嘆道:“正是殿下你的母親,本君的長姐華莘。”
風間愣在原地,幾乎立即吼道:“不,我母妃從前雖然脾氣暴烈,但只是因爲久受冷落的緣故,卻絕非善惡不分!她是離陰龍神,絕不會做下那種罪行……”
元白見狀,倒懶得再往風間脖子上架刀,他的本意也並非要殺掉風間;乾脆收刀抱臂,站到一旁頗有興味地觀看神族這場陳年官司。
玄乙聽到這裡已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真相,失去了興致,將潛淵收回,擡腳就要往鎮魂鞭所在之處去。看來此番離陰不會將鎮魂鞭乖乖拱手相讓,那就只好動手了;事已至此,只能寄望於那幫守着鎮魂鞭的愣頭青們能夠識相,別真的和自己以命相拼。
其實方纔她剛說出那句“屠盡離陰”的話,話一出口,自己已心下一驚:我此刻的想法竟真是這樣?那我豈不是和那昊空一樣,爲了自己的目的而肆意殘害他人性命?可是離陰族若執意不肯交出鎮魂鞭,拼死抵抗,那自己到底該怎麼辦?難道要真的滅了離陰一族?!
不管怎樣,鎮魂鞭是必須要拿到的;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俊卿看出她意圖,輕輕拉住她,示意她不要急躁,留下靜觀其變,事情或有轉機。
華方聽見自家外甥失控的聲音,想是他備受打擊,回想舊事,本不待在外人面前說起;可是想起眼下巽朔後人前來尋仇,還有個不世出的魔君在一旁虎視眈眈、等着對自己下手。這些話此時不說,或許就沒有機會再說明,便開口道:“殿下,當年確實是你母親將永春城中人封進了混沌境,可她確實不是有意爲之。”
“當年濯天之戰後,天庭大費周折,尋回了陰陽鎖;可是此物畢竟長久保存在魔族手中,沒有誰見識過它的威力。後來發現只有我離陰族能驅動此物,恰逢騰蛇魔君被發現躲藏在永春城中,偌大城中難以尋蹤;天帝便向我離陰族提議,動用陰陽鎖,試着將騰蛇封進混沌境。”
“陰陽鎖雖是我族先祖所造,但離手時光太過漫長,連本君也不甚瞭解,不敢輕動,婉言回絕了。誰知,你母親卻私下在天帝面前自告奮勇,攜了陰陽鎖去往永春城。她雖是以離陰法力催動了陰陽鎖,卻並不知道控制訣竅……這一失手,一瞬間便將整個永春城的人封進了混沌境……”
華方痛心嘆道:“想當年你母親身爲我離陰龍族唯一的公主,何等驕傲,後來遇見天帝……竟不顧族中反對,執意嫁去天庭,甘願屈居側妃之位。她之所以想動用陰陽鎖在天帝面前爭得功勞,是因爲……”
“是爲了我。”風間閉目喃喃道:“母親她那時早已對父帝失望,心灰意冷;此舉並非是爲了自己邀寵,而是爲了我這個無人注意的庶出帝子在天庭添些分量。”
元白在旁挑挑眉,及時評論道:“你們這個天帝本事不大,兒子卻不少,倒惹出多少亂子來。”
玄乙握緊了手中劍柄,牙齒不由自主扣在一起,一句話也不想說。難道僅僅因爲這個無知側妃可笑的爭功之舉,就斷送了整整一城人的一生,拖累巽朔慘遭滅族之禍?!神界中事,竟荒唐至此?!
俊卿冷靜追問道:“那麼此事後來是如何處理的?”
華方此時卻猶豫起來,並未答話。
元白見狀,敲敲刀鞘,哼了一聲:“離陰龍君,別忘了我還在這候着。今日反正是你的死期,你怎麼着也身爲龍族,該有點傲氣;倒不如把事情攤開說個明白,既是爲悔罪,也勿要連累不相干的人。”
華方聞言,苦笑道:“魔君所言不錯,本君這些年來亦是備受良心譴責,索性說清楚。”
“本君這個姐姐啊……就是太過倔強;不顧反對嫁去天庭之後,就與族中斷了聯繫,即使過得辛苦,也不肯向族中求援。出了這件事後,天帝急召本君前去商議如何處置。本君得知後,一時也是如五雷轟頂、頭腦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按律,不但長姐要被處死,禍及殿下,更會牽連我離陰族……此時,天帝卻給了我一個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