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們出來一天了,該回了——”
醉仙居二樓,小廝石頭有些緊張的催促,現在已經是酉時了,再不回就真的出大事了。然而正主只是瞟了他一眼,繼續靠在躺椅上怡然自得的看樓下風景。
石頭一看這架勢,頓時臉都苦了。這少爺都在醉仙居一天了,哪都不去就專在這喝酒,他石頭又是寸步不離跟着的,這要是讓老爺知道了,還不讓他吃不了兜着走呀。
董江元懶洋洋的眺望遠處霧色渺渺的樓屋,雙腳放在桌角一耦,手中摺扇有節奏的扇動着,一派放蕩不羈。他挑了挑眉,對石頭的催促恍若未聞。
“抓賊啊!快來人吶,快抓賊啊——”
樓下突然傳來慌張的喊叫聲,石頭剛想開口再勸,就見董江元‘譁’一下收起摺扇坐起身來,他探出身朝着樓下眺望一眼,忽然雙手撐着紅木桌子,三兩下就上了窗口,在衆人的驚呼聲中跳了下去。
“少爺小心!”石頭大驚,他知道董江元是下去追賊了,無耐搖搖頭,他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董江元追人的方向,趕緊下樓結賬,隨後追了過去。
淮安縣城裡,從不缺乏家產龐大的人家,其中最有名的,怕是青磚街——董家了,董家家大業大,祖輩曾爲大堰國創立時期跟在大堰皇帝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後戰爭平定,國泰民安,百姓安家樂業,祖輩就辭了官職,告老還鄉。
那時皇帝賞了董家家財萬貫,董家世世代代感恩涕零,到如今到了董江元的爹爹董百川這一代,依然可稱的上是忠良之後。董老爺就娶了兩房夫人,巧的是,也是一房生了一個兒子,大兒子大名董江升,乃妾氏徐氏所生,小兒子董江元,乃正室馮氏所生。現在國家興泰,董老爺依尊祖訓,未曾讓家中二子上京考取功名,只想讓他們把董家的家業發揚光大。
傳聞董江升儒雅穩重,歷來都是幫助董老爺子打理家業場上的大小事情,小兒子董江元卻截然相反,不同於董江升,他桀驁不馴,從不愛參與家業中的事情,不過他也從不給董老爺惹什麼大是非。故而董老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隨他去了。
“小賊,別跑——”
董江元跳下來的時候,這個偷東西的小賊恰巧從醉仙居的門口跑過,所以他輕而易舉的就鎖定了小賊的身影。兩人一前一後展開追逐,不大會兒的功夫就跑遍了幾條巷子,跟在盜賊身後董江元盯着前方快速奔跑的身影,不僅感嘆這個小賊腳力不錯,在他的窮追不捨之下還能跑這麼久。
不過董江元向來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主,他砸砸嘴巴,同時腳下加快了速度,誓要把這小賊拿下。
此時的陸小竹正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四處都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嫂子喬氏藉口稱肚子痛要去茅廁,卻一去不復返,到現在還看不到人影。四周是來來往往的人羣,出神的陸小竹根本沒有察覺到手裡的糖人就快要化掉,現在的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喬氏真的不會來找她了。肚子痛去找茅廁,這根本就是想要趁機丟掉她的藉口。
不知怎麼的,陸小竹忽然就想起現代的自己。現代的她個人與家裡親情平淡,除非逢年過節,否則很少聯繫。
這事其實說來話長,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忙於事業,同時對於生一個男孩的期望更加大些,自從比她小一歲的弟弟出世以後,她就被父母以工作忙,兩個孩子照顧不過來爲理由,送到鄉下奶奶家生活。
這一長就是十五年,等到父母親賺夠了錢,長大成人的她已經不需要他們遲來的父愛,母愛。她一個人在大城市裡生活,遊蕩,從奶奶去世以後,她基本與家裡斷了聯繫。
直到附身到這父母雙亡,只有哥哥一個親人的小竹身上時,她居然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的悲傷,反而有一些開心。
“讓開,都給我讓開——”
前方突然傳來急躁的呵斥聲,行人紛紛避讓,陸小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讓開,只見身旁掠過一個黑影,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懷裡已經被塞了一個東西。
“別跑,你給我站住!”同樣的大喝聲傳來,又是一道黑影從身邊一瞬而過,陸小竹轉身看了一眼,繼續向前走,同時拿出懷裡的東西放眼觀看。
這是一個很精緻的荷包,裡面沉甸甸的,裡面肯定有不少銀子。
陸小竹只來得及想到這麼一句,一隻胳膊就被人大力扯住,整個身子被拉了回去,“別跑,你這個偷盜賊,你們是一夥的——”
陸小竹猝不及防,被來人拉的一個踉蹌,錯愕間擡頭,看到一個氣喘呼呼的少年正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臂,他自上而下望向她,兩頰因爲奔跑太久有些緋色,眉頭緊皺間有些不耐,一臉的居高臨下。
“快把偷的東西交出來!否則小爺送你去見官——”
董江元看着眼前還不及自己肩頭的,穿着破爛的小丫頭,不耐煩恐嚇道,誰知對方居然一臉呆呆的盯着他,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讓他覺得可笑。
“偷東西——,我?”
短暫的失神以後,陸小竹回過來神來,對方顯然認定了她是剛纔那個人的同夥,望向她的眼神裡俱是鄙夷。
“這位公子,要說我是小偷,還請你拿出證據。還有,請你放開手,男女授受不親,我到時候要是壞了名聲,可就不得不賴上公子了。”
陸小竹語氣平平出聲,對面這個‘男人’她還真不放在心上,就算她現在是十幾歲的身子,可畢竟也活了二十幾年,哪裡會被一個同樣十幾歲的少年嚇到。
董江元一愣,頓時臉色沉了下去,沒想到眼前這個丫頭居然能不卑不亢的反駁他,還放言讓他拿出證據!
“這是什麼?”董江元一把奪過了陸小竹手中的荷包,揚起吊在她眼前,口氣不屑道:“這不就是剛纔那個偷盜賊偷的荷包!你們若不是同夥,他爲什麼會把這個塞給你?”
“哦?”陸小竹瞟了他一眼,同樣回敬一抹挑釁的笑容,“公子說偷盜賊把荷包塞給我,我就是偷盜賊的同夥,那現在荷包又在公子手上,我是不是也可以說,公子你也是偷盜賊和我的同夥?”
“你…”董江元語塞,他雖“頑劣”,但打嘴仗來說,他還不如女子伶牙俐齒。對方看起來還是比他年紀還要小上幾歲的乾癟丫頭,這讓董江元深感顏面無存。
“既然沒什麼事了,我就先走了。”
看到對方‘你’了半天說不出話,陸小竹心中偷笑,留下一句話,準備轉身離開,誰知對方忽然又動手抓她,陸小竹早有防備,一個側身閃開,手中的糖人順勢擲到對方身上,“給你個見面禮——”
“該死!我的衣服…臭丫頭,你給我站住!別跑——”
董江元氣急敗壞的高吼出聲,整個人徹底被激怒,因爲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對待他,身爲董家二少爺的他,基本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少爺,少爺!”石頭邊叫邊從巷口跑了過來,抓住了欲要跑走的董江元,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口中氣喘吁吁,“總算找到您了,您沒事吧?”
“沒、事!”
被石頭拉住,眼睜睜看着臭丫頭沒了人影,董江元咬牙切齒的應了一聲,撇眼看到自己胸前衣服的一片污穢,不由更加怒火中燒,臭丫頭,別讓我再碰見你——
化了糖人抹在衣服上着實不雅觀, 董江元胸前的衣服已經污黃一片,眼尖的石頭早就看到主子狼狽的樣子,迫於董江元嚇人的臉色沒有敢發問。
“哎呀,我的荷包!終於找到你了——”
正在主僕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遠處跑來一個胖乎乎的姑娘,她哭天喊地的跑到跟前,抓住了董江元一隻手,“原來是董二公子啊,董公子,這次多虧了你啊,不然…不然人家的荷包都找不回來了呢…”
董江元面部都僵硬了,他手下暗中使了力氣,把手從胖姑娘的手裡抽出來,“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姑娘,在下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董江元逃也似的飛快逃離,同時踩了一腳石頭,示意他也快些跟着離開。
石頭哀嚎一聲,看到還想說點什麼的胖姑娘,連忙笑成一朵花道:“姑娘留步,留步,我們家公子向來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今天這件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小的和少爺就先走了,姑娘再見——”
聲兒未消,石頭人已經跑遠了,一主一僕都當她是‘豺狼虎豹’似的躲着,胖姑娘氣惱的跺了跺腳,最後不情不願的離開。
另一旁跑走的陸小竹,也終於在一處石橋下停下腳步,她大口大口的喘氣,砰砰的心跳聲快要跳出胸腔,撫了撫胸口,確定沒人跟來以後,陸小竹終於放鬆了身體,靠坐在石橋臺階上稍作歇息。
天色已經越來越昏暗,四周都變得安靜起來,偶爾有行人從石橋匆匆而過,好奇的掃了一眼坐在臺階一角的陸小竹,接着飛快走開,生怕被這個穿着破爛的丫頭抱住大腿乞討。
陸小竹緊了緊衣服,腿兒已經不那麼痠麻了,她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石橋頂端上望遠處是最美的,只是現在這時候,太陽最後的一絲光亮也早隱匿在大片大片的晚霞裡,只有小河兩岸的燈火還有幾分生氣。
“阿嚏——”
突然不受控制的打了一個噴嚏,陸小竹整個人變的慼慼起來,她吸了一下鼻子,扶着石橋的護欄走了下去。習風陣陣,萬家燈火通明,還有時不時飄散而來的飯菜香味,一切都提醒陸小竹,她需要儘快找個住處,最好還能弄到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