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這裡幹嗎,還不快去刷碗去!”
喬氏不耐煩的指使聲從背後傳來,正靠坐在門前磨盤上陸小竹停下捶打小臂的動作,乖乖起身進了竈房。
院子裡喬氏憤憤的牢騷聲透過土胚的牆壁傳遞過來,隱約可以聽到大哥不悅的呵斥,“小竹白天干了一天活都沒停過,你還讓她去刷碗…”
“幹活怎麼了,誰家孩子不幹活?就她陸小竹身子金貴?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刷個碗咋的了!你心疼她,你心疼她你去刷——,免得別人說我虐待小姑子!”
喬氏掃了一眼竈房,搶白陸青林,陸青林畢竟是個讀書人,臉色漲的通紅,憋到最後只憋出一句話:“你…你這個女人,蠻不講理…”
“蠻不講理?”喬氏嗤笑一聲,冷哼道:“我不講理?我不講理早把她攆出去在外面餓死凍死了,哪裡用得着現在還養着一個賠錢貨!”
“你說什麼?”
陸青林聽到‘賠錢貨’這三個字,騰的一下從地面站起身來,喬氏一看形勢不對,腳底像抹了油一般‘滑’進了裡屋,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吃了個閉門羹的陸青林氣的臉色成了豬肝色,追上去的他想把喬氏從裡屋揪出來‘修理’一頓,房門早已被喬氏從裡面插上了門閂,不得而進的陸青林只好怒氣衝衝的出了院子,不一會兒腳步聲就走遠了。
正在用老絲瓜曬乾製成的‘抹布’洗碗的陸小竹停下動作,隔着木窗望了一眼院子,便又繼續動作起來,剛纔大哥和嫂子那番話她一字不漏都聽進耳朵裡。
昏黃的燭光照着竈臺,陸小竹小小的身子努力的探着,手裡刷洗的動作有些僵硬和陌生。竈臺其實不算太高,對於成年人來說輕而易舉,只是這幅身體的主人,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童而已。
陸小竹,哦,不對,應該說林知非,幾個時辰前她還不是陸小竹,她還是二十一世紀世紀現代女性,大齡女子林知非。現代的她今年23歲,在一家小企‘當差’,爲了生活奮力打拼。
就在一個署氣瀰漫的下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說服客戶,辦理了一個大單的林知非從大廈走出,眼前是一層層階梯蜿蜒盤旋,她擡頭望了一眼太陽,烈日炎炎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連忙低頭的林知非突然眼前一黑,身體就往前栽去,醒來以後她就發現自己到了這裡。
當時的她就是在一個小牀上醒來,頭頂映入眼簾的是光禿禿的橫樑和泥土色的壁牆,身下這張牀說是牀,其實也就是四個角壘起磚塊,在上面搭了木板這樣,就當做是牀了。
翻身坐起的林知非腦袋一陣一陣的昏沉,緊接着好像有什麼東西進到了腦子裡,不一會兒她的腦海裡好像有了些許記憶。有轉身對着她溫柔笑着的柔美女子;也有抱着她坐在雙膝,耐心教她寫字,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更有藍天下的小河裡,野鴨子緩緩遊過,蘆葦輕輕飄蕩的美景…
這應該是原主的記憶,林知非想到,於是便沒有再抗拒對這具身體記憶的接收,等到她完全清醒睜開眼睛,她不禁深深舒了口氣。
不得不說這具身體的原主對現在所處的國家,所知的信息真是少的可憐,從陸小竹的記憶中,林知非得知她現在所處的國家名稱叫做大堰國,而她現在所在的村莊就是淮安縣下衆多村莊的其中一個,這個村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喚做:臨湘村。
陸小竹七歲的時候父母早亡,是十三歲的哥哥陸青林與她相依爲命,陸青林在爹孃沒有過世前,也就是個文文雅雅的讀書人,父母過世後,他在親戚的幫助下葬了雙親,並和妹妹小竹相依爲命討生活,當時他們家還留了一些產業,喬氏當時嫁給大哥,除了看中大哥的書卷氣,更是看中這一點。
白天她曾趁着缸水照了照模樣,這小身板如她意料之中的瘦弱,一雙眸子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下巴倒是尖尖的。許是軀殼裡換了人,洗淨了的面容透着一股子清秀和靈氣,左右不像是個木訥寡言的。
林知非對此非常慶幸,雖然沒有書裡大多數穿越者的國色天香,但對於農家女的長相,沒有美豔,只有清秀可人,這樣已經讓她心滿意足。
把洗乾淨的碗筷摞了起來,再用抹布擦了一圈竈臺,林知非這才淨了淨手,轉身出了竈房,出了竈房頭頂便是漆黑夜空,擡頭可以看到廖廖星辰掛在半空,透過矮矮的土牆,可以看到別處人家屋裡透出的光亮,偶爾有一那麼兩聲狗叫聲,讓這個村子顯得並不那麼寂靜。初春的夜晚帶着那麼一絲絲的溼氣,伴隨着冷風吹來,讓陸小竹整個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嘆了口氣,她老老實實的提着水桶去村口打水,雖然喬氏沒有吩咐,不代表她不用做,從記憶起,好像喬氏就從來沒給過陸小竹好臉色,大哥到現在還未回來,想必是被喬氏一番話氣的不輕。
折回途中,提着水桶的小小身子停了下來,林知非雙手撐在木製的水桶提手大口喘氣,腦海裡又想到自己之前剛醒來,在腦海裡看到的那一幕。柔柔對着她笑的溫柔女子、抱着她教她寫字的書卷氣的中年男子、野鴨子游在隨風飄蕩的蘆葦河的畫面……
這恐怕是原主心裡最美好的畫面了吧。
從此以後,她,就是陸小竹。
歇了一會兒的陸小竹再次提水沉重的水桶,一步一步的艱難的移向院子中間擺放的,可以在站下三四個人的大水缸,這桶水倒進去,這水缸應該也就滿了。
終於提到跟前,陸小竹放下水桶,舉起雙手對着掌心‘呸呸’兩下,搓了搓手,她用盡全身力氣再次將水桶提起,橫放立在缸沿,把裡面的清水一滴不剩的倒進大水缸裡面。水的高度剛剛好,不會漫出來。
“呼…”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陸小竹就地坐了下來,好久沒有這樣運動過了,何況這幅小身板也不是能做這份‘苦工’的料。臨湘村整個村莊就一口水井,井口就開在全村的大路中央,每家每戶用水都是到井口挑了水運回家。陸家顯然是幸運的,他們家與水井就一個大馬路的距離。
輕輕捶打痠痛的小腿,陸小竹心中感慨萬千,這幅小身板真是太弱了,拎了幾桶水就有點吃不消了,看了看了自己沒幾兩肉的胳膊,她暗暗發誓,要把自己的身體先調理起來。
“吱嘎~”房門打開的聲音傳來,坐在地上的陸小竹如驚弓之鳥般從地上彈起,果不其然喬氏陰沉着臉色從堂屋走了出來。
“大嫂。”陸小竹低着嗓子叫了一聲,記憶中小竹一直都是這幅模樣,但願她乖一點,喬氏不要再找她麻煩就好。
“哼,”喬氏冷哼一聲,瞟了一眼已經被裝滿的水缸,沒說什麼快步進了院子一角的小小茅廁。陸小竹吐了吐舌頭,雙手拿起豎放靠立在水缸缸身一側的蓋子,一鼓作氣將它扣在水缸上面,再用手轉動蓋子,以防沒有蓋嚴。
喬氏從茅廁出來的時候,看到陸小竹正拿起艾草扎的的掃把奮力掃地,她咳了一聲,不甚自然的開口道:“好了,別幹了,把你這個兄長的心頭寶給累病了,你兄長還不打死我,你快去睡吧!”
喬氏一放話,陸小竹如獲大赦,她放下掃把,還沒等她起身,大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陸青林回來了。
“相公回來了!”喬氏滿臉歡喜的迎了上去,之前的事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陸青林看也不看她直往堂屋而去,背後的喬氏氣的臉都歪了。
“相公,今天是我做的不對,你就別生氣了!這樣吧,明天是集市熱鬧,我帶着小竹去縣城做身衣裳,也算是我給她賠罪了。你看行不行?”喬氏故意慢條斯理的說出這番話,併成功的讓陸青林停住了腳步,她一看有戲,連忙上去挽住了陸青林的胳膊,“相公,天色不早了,我們快些歇息吧。明天上集要趕早,不然來不及的。”
陸青林看着喬氏信誓旦旦的樣子,將信將疑道:“你真要給小竹做衣服?”
“哎呀,真的真的,明天你就知道了,好了,快去睡吧…”
陸青林和喬氏進了屋子,陸小竹這才輕手輕腳的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房間裡面,說是自己的房間,不過是整個院子,除了堂屋以外的兩間土胚房中的一個罷了。
陸青林和喬氏是睡東屋的,她一個人睡在西屋,進門的步子放的很輕,插上堂屋的門閂,陸小竹摸黑向着自己房屋的方向而去,好在白天記住了西屋門口的大概位置,摸索着前進,不至於讓她黑暗中撞了鼻子。
摸着牀沿爬上了牀,陸小竹拉起被子蓋到身上,現在應該是剛過完年不久,夜裡的涼氣仍然很重。身上的被子不知用了多久了,靠的近點吸口氣,都能聞到整個棉被散發出的一股潮溼異味,陸小竹被這股味道被薰的差點想吐,夜晚太冷又不能不蓋,只好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讓自己呼吸不那麼難受。
鄉村的夜裡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陸小竹睜大眼睛,也只看的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皮變的沉重起來,無效的‘抗戰’過後,神經一直緊繃的陸小竹,終於繃不住睡了過去。
“小竹,小竹,醒醒…”
陸小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發現牀頭站了一人,昏暗的夜色裡看不清來人是誰,瞬間清醒的小竹翻身後退,壓住惶恐大聲道:“你是誰——”
“噓…小竹別叫,是嫂子——”
喬氏連忙噓聲,陸小竹整個心纔算放了下來,瞄了一眼窗外,現在不過是卯時初,外面還只是剛剛亮了天色,這個喬氏鬼鬼祟祟的跑來做什麼。
“小,小竹…嫂子不是說了給你做新衣服嗎,你現在就起來跟嫂子一塊去吧,嫂子在外面等你穿好衣服。”
喬氏結結巴巴的說出來意,陸小竹眨了眨眼睛,有些納悶喬氏突然的轉變,黑暗裡看不清喬氏的臉色,她留了個心眼道:“嫂子,咱們家窮,新衣服我不要,嫂子自個……”
“胡說,哪有給小姑子做衣服當嫂子的不捨得的,小竹你快別瞎想了,快起來吧,集市離咱們村遠,得趕緊去才行。”
喬氏有些急躁的打斷小竹的話語,她有些心虛的掃了一眼陸小竹,丟下一句催促,便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陸小竹摸黑起了牀,路過堂屋時,看到東屋的門關着的,透過門板的縫隙可以看到隱約的燭火光亮,出了堂屋門,她來到院裡的大水缸跟前,掀起缸蓋,用葫蘆瓢舀了半瓢水,就着開始洗臉。
隔夜的水冰冷刺骨,撲在臉上整個人都精神了。洗了臉,喬氏已經端來了白鹽水,這是清潔口腔用的,陸小竹接過,開始漱口,連吐了好幾次,覺得差不多了,她這才把碗送回了竈房。
“我洗漱好了,嫂子,咱們走吧。”
走出竈房,陸小竹提起竹籃,走到大門口外停下,笑容甜甜衝着等候良久喬氏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