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城乃西臨國國都, 繁華阜盛,熱鬧非凡,這日, 朱雀街東側的一家店鋪門口, 更是比往日喧譁, 人潮鼎沸, 熙熙攘攘, 布衣百姓各各伸長了脖頸向門外的舞獅隊張望,議論紛紜。
“這位王老闆真是厲害,不出半年竟然接連開了三家豆花店啊!”一個頭戴氈帽的男子道。
“是呀, 就咱知道的有三家豆花店,不知道的還多了去了。”一藍粗布衣男子煞有介事道。
其餘人聞言, 皆知這話有暗指, 忙湊到藍衣男子跟前問明原因。
藍衣男子見狀, 臉上放了光彩,知道自己的言語大家分外留意, 忙挺直了脊樑——這位大哥,這家店又不是你開的,你高興什麼——他道:“這位王老闆不光在京城內有三家分店,在西郊郊外還有兩個規模龐大的磨豆腐作坊,磨豆腐的每到工序起初都是王老闆親力親爲的。老弟們, 你們也不想想, 就區區一個賣豆花的, 怎麼能做大到這種程度, 咱幾個也是嘗過這豆花味道的, 真真是美味可口,堪比東錦國的豆花了。”
幾人見藍衣老哥說的前言不搭後語, 知道他愛賣關子的毛病又犯了,便又順其意道:“老哥真是見多識廣,裡面可有深意。”
藍衣老哥嘿然一笑,道:“王老闆大可不必爲幾家豆花店這麼大費周章,其實吧,王老闆醉翁之意不在酒,現在京城內的各大酒樓均以採用王記豆腐而招攬顧客,你說,王老闆精明麼?”
幾個老弟都“哦”了一聲,藍衣老哥臉上更加放光,又故弄玄虛道:“王老闆來咱西臨國落戶一年半,便成爲京城生意屆風雲人物,可是老闆卻有個奇怪的毛病。”
幾個老弟互相遞過眼神,又故作驚異道:“什麼毛病?”
“王老闆她自己從不吃豆腐和豆花,凡是豆制食品,她從不吃!而且你們知道麼,王記豆腐爲何就比別的地方好吃?”
“爲什麼?”
“咱都知道,東錦國的磨豆腐技術一流,要比我們西臨國的好得多,這次王老闆的出現給我們國的百姓帶來了福事,其實吧,王老闆本就是東錦國的人——”
“噼啪啦”幾人正饒有興趣地聊天,霍然一陣震耳爆竹響起,人們紛紛鼓掌叫好,爆竹聲過後,豆花店管事出現,向門外衆人說了一些簡短的客套話,便一擺手,讓臺下等待多時人進入。
一時之間,豆花店門庭若市,人人都想嚐嚐這,因第一天開張不收半文錢的王記豆花店裡的豆花。
後院廂房中,一名緋衣女子垂着眼睫,盯着面前茶盞中浮浮沉沉的茶葉,淡淡道:“李管事,你把西北角門打開,向貧苦人家施粥。”這淡泊的音色,彷彿今天新開張的喜事,與她無關一樣。
李管事恭恭敬敬地點頭,告退了。
屋中只剩一人,緋衣女子懶懶地伸個胳膊,自語道:“前院真是吵死了,想睡個懶覺都不行。”說完,女子起身,斜靠在貴妃榻中,找準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小寐一會兒。左躺右轉,仍是被外界的聒噪聲吵得不能入夢,便拿起一包香料,燃在香爐裡,片刻嫋嫋青煙從香爐裡升騰,在女子淺睡的容顏周圍漂浮,讓女子的原本美麗的臉變得有些不真實。
就在這時——
“姑娘,姑娘,不好啦!”尖銳的叫聲攪亂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安靜氣氛,緋衣女子猛地驚醒,心中甚感煩躁,順手抄起手邊的香爐,朝門外砸去,厲聲道:“你姑娘我好好着呢,喊什麼喊,還是這一副馬虎樣。”
墨翠頓時知道犯了她家姑娘的大忌,是什麼下場,也不敢進門,低聲道:“姑娘,您快躲躲吧,九,九,九……”
緋衣女子聞言,黛眉蹙地更緊,聲音比方纔也更嚴厲:“墨翠,慢慢說!”
“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這可好,本來嚇得結結巴巴地墨翠,聽着她家姑娘比冰還冷的聲音,更是沒辦法把“九”後面那個字眼吐清了。
緋衣女子一揮手,不耐煩道:“我知道了,你給他說,我身上不妥,正歇着呢。”
墨翠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剛一轉身就看見一身錦衣的九王爺,此時九王爺並未有人請他,便大搖大擺地朝內院走來。
墨翠剛要說什麼,九王爺一擺手,淡淡道:“本王不進去,只在屋外和你家姑娘說幾句,她若睡了,聽不見我說什麼便罷,若沒睡實,自會對本王這次的到來感興趣。你下去吧。”
墨翠聞言,一溜煙就跑了,他巴不得離開這兩個同是冷冰冰的人,所塑造的“戰場”呢。
九王爺看着腳下的香灰,和歪倒在地上的香爐,便心中猜出一二,知道是院內哪個下人打擾了王老闆的美夢,才惹得王老闆發這麼大的脾氣。轉念一想,這香爐又是自己贈與王老闆的,說不定王老闆閒他近日也跑得勤,煩的便對着香爐撒氣呢!
“王老闆若嫌這個香爐不好,本王再換個好的送給王老闆。”九王爺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可是他心中卻篤定,屋裡那個美麗的女人並沒有睡着。
裡面的人並未答他。
“王老闆是生意人,且成功的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生意,莫不是,本王開出的條件,入不了王老闆的眼?”九王爺不惱,聲音淡若水,又似風,“皇家御廚最近又要選食料了。”似是提醒,又似是自語,九王爺只說到這,並不打算再繼續。這是一個做生意發財的契機,九王爺不信這麼大的餌王老闆不喜歡。
果然九王爺聽到裡面有了一聲微微的響動。
九王爺弧線優美的脣角泛出一絲笑意:“看來王老闆此次並不願領會本王的好意,本王告辭了。”
餌若顯得太過於低廉,那便得不到魚的青睞,若有一張一弛的形勢,那麼餌才能稱得上是“誘餌”。
九王爺的算盤打的極響,他可不想讓王老闆認爲,他所求之事,非她做便不能成功,雖然這個事情就是非她做不成的,所以九王爺要表現的隨意些,再隨意些。
“九王爺,勞煩你尊駕以後不要移到此處了!”冰冷地聲音從屋內響起,九王爺心中的算盤瞬間垮塌了。
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饒是像九王這樣德儉文雅,謙和恭敬的人,還是被王老闆接二連三的牛脾氣給激怒了,他儘量控制自己因生氣而顫抖的聲音,道:“王驥,本王倒是疑惑了,他是你的殺父仇人,本王在這邊幫襯着,給你這麼一個絕好報仇的機會,你卻拒絕,莫不是你到現在還對你的殺父仇人念念不忘吧!”
“九王爺,直走,左轉,民女不送。”裡面的女子聲音依舊不疾不徐不慍不火,沒有一點語氣。
九王爺登時在氣急敗壞的同時,又暗暗佩服王驥的忍耐力,沒想到如此過激的言語,都不能刺中她的要害,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慾無求,偏偏還是一個行走於市儈的商人!
墨翠看見平時捉摸不出表情的九王竟然臉有慍色地離開了,她一時糊塗,不知她家姑娘用了什麼辦法能把九王氣成這樣。
送走九王爺,正要關上房門的時候,九王忙折身,從袖間拿出一根玉笛,對墨翠道:“把這給你家姑娘,她如果看了這個,下次還這麼對本王,那……本王就跟她姓!”
墨翠瞪着眼睛看着一向溫文爾雅的王爺竟然用市井俗民的方式在……賭咒發誓。
天呀,好恐怖。
看着九王爺的馬車離開巷子之後,墨翠才反映過來一件事。
九王爺也姓“王”。
廂房內,王驥用了最大的力氣控制住情緒,不去想,也不去回憶,可是眼角還止不住的溼潤。“到底還是這個年紀的人,再怎麼裝沉穩,還是那副本性,他那時不也是麼?”王驥自語,心裡忍不住一慟。
就在這時,屋內出現詭譎的氣流在涌動,王驥順手擦掉淚漬,臉背在一邊,儘量不讓突然冒出的幾個黑衣人看見她發紅的眼圈。
她纖細的指尖摸索着貴妃塌上的狐裘,依舊淡淡:“衛淵,出什麼事了?”
名喚“衛淵”,爲首的黑衣侍衛,起身走到王驥耳邊,耳語一番,只見王驥的神色有些微凝重,指尖陷在狐裘中,微微泛白。
語畢,王驥冷聲道:“竟然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哼,難不成是九王爺故意走漏風聲麼?”
一面是親手將自己栽培的主上,一面是當朝王爺,衛淵不敢妄自猜測,隻立在一邊不語。
王驥斜斜看了一眼衛淵,眉眼間流露出懨懨倦態,揮手道:“把那個人先看好了,勿要讓他尋短見什麼的,我還有話要問。”
衛淵領命,帶着自己的下屬“倏”地不見了。
藍衣老哥很悲劇,此時的他正捆在一間昏暗的柴房裡,趁着沒人,左右開弓打自己的嘴巴,“啪啪”地,十分響亮,還伴有自責的話語:“讓你多嘴多舌,讓你多嘴多舌,讓你多嘴多舌……”
站在柴房外看守藍衣老哥的家丁,看此人仿若瘋魔了一般這種舉動,都“嗤”地笑了出來。
半個時辰前,藍衣老哥還對幾個老弟吹噓自己消息多麼靈通,知道王老闆諸多密室呢。
比如她不吃豆制食品啦,原本是東錦國的人,再比如,貌似以前有個相好,因貪圖她家的財富,將他爹給殺了,還有,便是這個王老闆和九王爺好像勾搭上了,云云。
幾個老弟聽着高興,也無心和老哥一起爲搶一碗豆花擠破頭,乾脆叫着一起去一家酒館喝酒,邊喝邊聊。
藍衣老哥高興啊,也屁顛屁顛隨着去了。
誰知,幾個人剛轉過一個僻巷,一個黑布袋就套在了藍衣老哥的頭上,藍衣老哥正準備呼救,頭上油捱了一棍,暈了。
再睜眼,便是在這間破柴房裡。
起初藍衣老哥以爲自己碰見了劫匪,劫匪裝作豆花店的客人哄他,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說出關於王老闆的事,才招致如此禍災。
有些事情是刻意隱瞞的,他卻知道,那麼,那個流言主角的下屬能放過他麼?
又等了片刻,看門家丁打開柴房,將藍衣老哥五花大綁一番,隨即押解着去了一間還算乾淨的靜室。
藍衣老哥被猛地一推,跌坐在地上,痛呼一聲,正準備起身的時候,一隻腳踩在他的頭上,有人厲喝:“我家主上不是你等能看得,就這樣跪着回話。”
藍衣老哥的魂兒早都被嚇到爪哇國了,此時更是魂不附體,哆哆嗦嗦,口無遮攔地說着神仙菩薩之類的,眼睛死死閉着不敢睜開。
“你叫張強,九王府的家丁,可是?”
本來就因害怕而顫抖的藍衣老哥,因爲聽見這句幾乎沒有語氣的話語,不由又一陣顫慄。按說這個女子的聲線非常好聽,清淡卻優雅,但是卻透着一股子寒冷入髓的感覺,仿若這個坐在主坐上的人不是來自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