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瓜田李下,老實本分的男人不願從寡婦門前走,就怕被旁人說三道四,惹出什麼事兒來。
要我說,寡婦攤前也是非多。
女人在外拋頭露面買賣養家的鮮少有見,賣豆腐豆花的更少之又少,那……賣豆腐豆花的寡婦就更寥寥無幾了。
只因爲,不想被人戳着脊樑骨嚼舌根的男人,不會光顧這樣的攤面,而遊手好閒流裡流氣的男人的生意又不好做。比如,他們三五成羣會大叫着:“小妹,給兄弟幾個吃吃豆腐。”
嘿,以我的脾性,哪裡能受這樣污言穢語的委屈,早上手打起來了。
而李四兒便會掏出已經洗得發白的手帕往那幾個人臉上一掃,故作媚態,道:“奴這就讓幾位大爺吃夠了……”
其實吧,那些要“吃豆腐”的人都是嘴巴上逞強,想佔個便宜,並不會真的有逾舉之爲,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節度使楊大人的地盤,誰敢爲非作歹啊。
所以,李四兒那一套,剛好也對上了幾個爺的喜好,這樣一來二去,李四兒的生意越來越火,我的生意卻越發清冷了。
可是這幾日,卻和以往大不相同,我的豆花天天都賣光了,而且,來我這兒吃豆花的人大多是兵爺。
想來這些兵爺被郭氏兄弟倆訓練地不卑不亢,故此壓根就不吃李四兒那一套。
這日,我剛支起豆花攤兒,照例不到一個時辰,我的豆花兒就被那些兵爺一掃而空。我收拾攤子回家的時候,極惡俗地朝李四兒那看了一眼。
嘿,瞧瞧,豆花郡主眼睛都急紅了。
我推着貨架車,朝家裡走。剛轉過一個巷子,貨架車不小心就要和一個男子撞上……
我驚歎那個男子的膂力,竟然單手就將要撞上他的貨架車停住了。貨架車雖然停住了,可是車上的貨物散落了一地。
“你……沒事吧。”男子的聲音淳厚,帶着淡淡的沙啞。
我正準備說“沒有事”,可是心裡突然習慣性地打起了小算盤……
我擡眼,匆匆看了一眼男子。
男子身形偉岸,穿着雖然樸素,但面料極其考究的,看來應該有些家底。只是這男子面生,也不知是哪個貴族的子弟,更不知他是否如楊小七一樣,很容易被我訛詐?
想來想去,最後認爲,世界上估計就楊小七一個什麼都有卻沒有腦子的人,所以我還是不要惹事了。
於是,在男子的幫助下,我將地上散落一地的貨物拾到貨架車上,點了一下頭,急匆匆地走了。
從男子身邊走的時候,才發現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水藍色長衫極漂亮的公子。
我心中暗暗嘆氣,世風日下啊!
只是不經意地匆匆一瞥,卻發現後面那位藍衣公子的眼神極其詫異:“哥……是她……”
哦,這對兒亂風小情侶,對外還是兄弟相稱!
“慎言!”那個被稱作“哥”的男子打斷了他“弟弟”的話。
我心裡有點疑惑,覺得這“兄弟”倆不簡單,再聯想起最近百姓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郭氏兄弟的樣貌,一個偉岸挺拔,一個俊秀雅妍。
難道……
我剛想訛詐的那個人就是郭雲銳郭大將軍。
聽說郭雲銳、郭雲銘所統領的大軍,軍紀嚴明,我若真訛詐不成,該不會也把我當成犯錯的士兵懲罰——扒光吊起來打?鋼鞭猛抽?五十軍棍?
我一撫額,慶幸自己懸崖勒馬,沒有碰到釘子上,還……還把人家兄弟倆當成斷袖來看。
想一想,我渾身抖了幾抖,慌忙推着貨架車,一溜煙兒跑了。
到了自家院子,興許是我做賊心虛,心還在撲通撲通跳着,乾脆鎖了院門。可轉念一想,我怕什麼呀,我又沒真做什麼。
於是,又把院門打開了。
打開了院門,我傻眼了……
只見一襲藍衣的男子,站在我家門口,一隻手還停留在釦環上,看那猶豫不決的模樣,好像是正在下決定是否敲門。
他,不就是剛纔那個弟弟麼?這樣在寡婦家門口走來走去,又不進門,就不怕來往的行人說三道四?
我嬉笑道:“這位公子,我三姑不在。”
楊小七在我家門口徘徊不進,就是想找我三姑的,但是又找不出見我三姑的合理理由,於是就這麼在我家門口蕩過來蕩過去。故此我料定,這個藍衣公子也是找我三姑。
“你三姑?”藍衣公子挑了挑眉道,“你三姑是誰?你……你不認識我了?”
我被這話問得一頭霧水,仔細想了想,除了剛纔我見過這個藍衣公子之外,加上這一此見面,真的只能算第二次。
我有些疑惑道:“那……算這一次,我們見過兩面了,算不算認識?”看着藍衣公子的表情,好像我的這句話傷害到了,我趕忙又補充道,“哎哎,逗你玩的,當然認識你了,當初我還說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呢,怎麼能把你忘了?”說完,我習慣性地將手搭在藍衣公子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沒想到,藍衣公子被我的舉動嚇得不輕,瞪圓了眼睛,盯着我的手。
哎,看來我又猜錯了,原本以爲這個藍衣公子說不定是我三姑的故友,那他認識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可看情況,我和他的關係應該很淡,手搭在他的肩上他都會詫異。
失憶真麻煩!
我趕忙收了手,乾笑一聲道:“公子,若有什麼事情,先到裡面說吧。”站在外面多不像話,我可不像背上“勾搭男人”的罵名。
藍衣公子一步上前,進了院子,順道把門還反鎖上了。
我心裡大叫“不好”,突然覺得,我可能也是看人長相的,看見了漂亮的男子便放鬆了警惕,還以爲我們以前是認識的。
嗨,還真讓三姑說對了,也許吧,我真的是大了,有了嫁人什麼的心思。
雖然這麼想着,但還是極其警覺的手背後,摸索着腰間的那把匕首。
藍衣公子鎖上了門,轉身,滿目含笑,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揚起了一隻手,輕輕撫摸我的臉:“你這三年過得可好,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啊——採花賊來啦——”我驚天一聲吼,一掌拍在藍衣公子的胸口上,趁着他跌倒的間隙,“蹭”地一下竄到院門口,打開了門,一頭衝出去。
還沒跑兩步,“咚”地撞在一個人的胸口上。我揉着發痛的腦門,正準備爬起來繼續跑的時候,只聽被我撞到的那人,吼道:“你長着眼睛出氣呢,撞了少爺我,還想跑。”
咦,這聲音極其耳熟。
我看着走起路來跟乘船似的楊小七,竟然也不覺得他很惹人厭了,反而跟見了救命稻草一樣,一下撲到他跟前,躲在他後面,大喊:“登徒子,登徒子,楊小七,快救姐妹我一把。”
我和楊小七之間,我稱他爲“姐妹”,他稱我爲“兄弟”。
楊小七扯着我的領子,眯着鳳目看了我好久,打了一個酒嗝。
這小子又去伊香閣喝花酒了!
楊小七的舌頭跟打了一個結一樣,道:“小寡婦,你……慌什麼……你這樣沒個女孩子樣,怎麼……怎麼讓我給你那貌美如花的……三姑交代?”說完,身子一歪,倒在了我身上。
眼看着藍衣公子走近了,還滿臉怒氣,我都快急哭了:“楊小七?楊七公子?七少爺?”我的聲音越來越高,可是終究叫不醒還醉酒中的楊小七。
我看楊小七也指望不上了,推開他,便又往巷子外面跑。沒跑兩步,就聽見“啊”地一聲慘叫。
我回頭,驚了我一跳。
此時,楊小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撫着牆,低聲道:“小寡婦,你,你敢打我……”
不得了了,就算這個藍衣公子是郭雲銘將軍什麼的,可是他打了節度使的七公子。
藍衣公子好像還沒解氣,一下揪住楊小七的衣襟,兇狠道:“你剛叫她什麼,寡婦?他男人好好地活着呢,你卻咒他死,你寸何居心。以後再讓我聽到你叫她一聲‘寡婦’,仔細你的舌頭。”說完,又一拳打在楊小七的肚子上。
楊小七捂着肚子,後退了好幾步,嘴裡嘟噥着:“小寡婦,恭喜你啊,沒想到,像你這樣的,還能走桃花運……找了個……找了小鰥夫。”還沒說完,藍衣公子一胳膊肘就要砸到楊小七的背部。
我捂着嘴尖叫一聲,一下撲到藍衣公子跟前,大喊:“別打了,要出人命了。”
藍衣公子身子猛然一頓,正準備要說什麼的時候,一個士兵模樣的人跑到了巷子裡,對着藍衣公子躬身道:“稟副將,郭將軍請副將速回軍營。”
聽了這句話,看來藍衣公子的身份正對我的猜測。他果然是郭雲銘郭副將。
郭雲銘的表情變了變,大抵也是因爲怕自己的哥哥知道自己打架,會被軍法處置,忙彈了彈衣襬上的灰塵道:“好,我這就回去。”忽而眼神轉向我,我害怕地向後縮了縮,郭雲銘道,“你和我回去見大哥吧,以前沒有解決好的事情,時隔這麼些年,想來現在是可以解決的了了。”
太恐怖了,官兵強搶民女,怎麼像是一件如此平常的事兒,好像就在說,嗯,這個臘牛肉味道不錯,稱兩斤。
我繼續向後縮了縮,也不敢說話。
“你不願和我走?”郭雲銘的表情憂傷起來。
我點點頭。
哪有“未摘花”跟着採花賊走的道理。
“是,因爲他?”郭雲銘指指此時已經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如一攤爛泥的楊小七。
我睜大眼睛,看着楊小七,拼命搖搖頭。
“那就只能這樣了。”郭雲銘笑笑,笑得有些邪肆。
其實我也是個練家子,我的武功和郭雲銘也差不到哪去,可爲何那日郭雲銘閃到我身後,點我的穴位,我卻沒有覺察到?
那是爲什麼?
後來,我認爲那個時候,我對郭雲銘對我做的種種併爲有多麼大的反感,大抵是因爲,他的容貌其實早已刻在了我沒有記憶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