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雲銘忙將我從牆頭上扶下來,拉着我便跑。在轉彎的時候,我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楊小七,眼神依舊渙散。
他這個樣子還真可憐!
興許跑得太急,轉過這個巷子,已經跑得氣喘吁吁了,我掙脫開郭雲銘的手,靠在牆邊,上氣不接下氣道:“慢點……慢點,我不行了,又不能用真氣靠飛的。”
郭雲銘不得不停下來,剛纔在途中跑沒看見他的表情,停了下來之後,才發現他的臉色如此難看。
我道:“現在最傷心的人應該是我纔對,聽剛纔他二人的話,我三……三姑口中的‘她’指的應該是我了。”說到這,我頓了頓,努力控制着情緒,道,“興許是,我三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因爲我身份特殊,和皇上啊王爺啊將軍啊都能沾上邊,於是將我束縛在身邊,”我冷笑,看着牆角一隅的天空,嘆氣,“說不定我這毒還是我三姑下的呢!”
鼻子有點酸,眼圈有點脹,我努力看着天空,眨巴眨巴眼睛,硬是讓某些宣佈爲懦夫的東西忍了回去。
“弟弟,我好像真的錯怪你了,沒想到過去……我們真的有段什麼風月故事。”我扭頭看郭雲銘,此時他眼神也呆然地望着我剛纔看的那塊狹小的天空,一直默不作聲。
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傻笑:“不就是你大哥好像和我三姑互相傾心麼?這種事情想開些……而且……”我知道說這句話顯得自己很沒臉沒皮,可還是爲了勸慰郭雲銘說了出來,“而且……如果你、我、你大哥以前是那麼複雜的關係,你因此還覺得虧欠你大哥,可,你大哥這次看上了別人,豈不是你虧欠的情緒也少了幾分?”
哎,這話無恥吧。
郭雲銘嘆氣:“如果我大哥真的是愛上了你三姑……那勢必不會兩全。”
我心裡咯噔一下,最擔心的事確實如此,我便問:“朝廷有異動,有人要造反,按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中有我三姑?因爲你大哥調查此事,沒想到卻是自己喜歡的人在作祟?所以……所以你說不能兩全?”
郭雲銘點頭。
我又問:“我的身份當真特殊到可以讓三姑利用,讓皇上忌憚?”
郭雲銘又點頭:“不只是特殊,是尊貴!”
“那麼……我到底是誰?”我急急問道。我承認我說到這,眼淚還是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三姑又是不是我三姑?”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
即使我知道我身邊潛伏着危機和隱患,即使我知道我的過去有着不與同人的經歷,即使我還隱隱感到我或許和某個組織某個團體有着牽連,可是我終究還是樂此不疲與這種平凡的小生活中。
我可以若無其事地和楊小七喝酒扮斷袖,我可以在仇蘭面前,裝一次男人悉心照顧他,甚至還可以誆小張我這個“男兒身”和他們的副將有千絲萬縷的情意。
我在這種生活中找快樂,最終才發現是自欺欺人,那麼,我所認爲最輕鬆最沒心沒肺從十五到十八歲的日子裡,原來都是騙局。
都是一場騙局!
她騙了我!
“她是你三姑……”郭雲銘道,“而你是……”
“小心!”
我驚呼,想也沒想便推開了郭雲銘,此時此景,我才知道,我真的……以前的我真的很愛郭雲銘,否則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那個“我”佔據了這幅貪生怕死的皮囊。
一個飛鏢擦着我的左臂劃過。
當我看着巷子盡頭一溜兒排開的幾個穿黑衣的蒙面人時,我就趁勢倒在牆壁上,然後閉上眼睛。
此時此地,裝死裝暈什麼的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現在比不得郭雲銘,不能用武功,如果活生生地杵在那裡,勢必會引起那些人的攻擊,說不定還成爲郭雲銘的牽絆。
不過,郭雲銘那個傻號男人,卻沒有想之我想,先是什麼都不顧地抱起我,將背後那麼一大塊破綻露了出來,我只能睜開眼睛,擠眉弄眼一番,他才明白其中大意。
郭雲銘將我放下,準備待戰。
片刻,耳邊便響起了兵戈相交和衣袂翻飛的聲音,我眯起眼睛看打鬥形勢。
看看之後,心也放下了,雖然對方人多勢衆,可是個個都是一介莽夫,沒有什麼真功夫,沒兩下都吃了郭雲銘的虧。
咦……
雖然這些人都是蒙着面,可是那些人的眉眼……越看越熟悉。
細想之後,我悲涼的直喘氣……楊小七啊楊小七,原來你也是一個害我傷我用極其怪異的手段接近我的人麼?——這些人就是砸過我豆花攤兒的人!
沒一會,那一溜兒人都被郭雲銘打趴下了,哎呦哎呦地在地上直叫喚,郭雲銘轉身扶起假死的我,大搖大擺地從他們身上越了過去。
回到軍營,在仔細確認我受的傷並非有毒之後,我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向郭雲銘使眼色。郭雲銘會意,屏退了周圍的人。我道:“是否還沒查出節度使這邊的情況?”
郭雲銘點頭,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是節度使的人?”
我若有所思片刻,又道:“大概是楊小七的人?”忽有想了想,道,“你剛怎麼就沒有逼問一下那些人呢?”
郭雲銘笑道:“你也看出來了,他們的人如此膿包,大概也不是來取你我的性命,我們既然能這樣輕易地打敗他們,那他們早有防備也說不定,所以口中說什麼也信不得,還很有可能把我們誤導了。”郭雲銘說完,從袖間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我剛纔偷偷取回了傷你的暗器,同時也從那幾個人身上摸了幾個佩物,你瞧瞧。”
我將暗器和佩飾放在手中,仔細查看,發現兩個物什上面的繪紋一模一樣——刻着一朵花的樣子。
怎麼又覺得眼熟?
歪頭想了片刻,還是想不出來,郭雲銘道:“你這幾日先什麼都別想,好好休息吧!”
我感謝地朝郭雲銘笑笑。今天確實十分疲憊,想想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命運的流離顛沛也不過如此吧。
……
有了營中副將的批准,接連幾日,我就在營裡沒事可做的時候瞎遊蕩,遊蕩累了,便去看那麼多個大老爺們操練。
實在無趣,就擡頭看看天空,像個文人也酸一會,觸景生情來。
今日,身上不爽快,肚子有點墜痛,整個人也懶懶的,我一大早做好了早飯,便蜷在被窩裡。大概因爲這幾日我閒得實在入不了某些人的眼,招來了人家紅眼,於是有些人從原來背地裡指摘我,變成了當面嘀咕。
換了是以前不吃虧的我,早一蹦三尺高和他們理論開了,可是……
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爭下去,就姑且在郭雲銘爲我撐起的一方土地裡,好好安逸一番。
“哎呦。”我正縮在被窩裡胡思亂想,只聽趙來悽慘地喊了一句。
我斜眼睨了睨,沒有理會。
“哎呦……我說,我說……程小兄弟……麻煩,麻煩給我拿下手紙,我真的……真的肚子疼的直不起身來。”
我從被子裡探出腦袋,看了看境況。
趙來只需站起身再走兩步,就可以夠到手紙了,爲什麼讓我大動干戈從牀上起來?分明又是找我茬!
我哼了一聲,將頭縮回了被子裡。
“小……小程兄弟,怪我平常光和你作對,我,我知道錯了……你快,哎呦~痛死爺了,算了,不要手紙了。”只聽趙來的聲音越來越小,掩蓋在急促的奔跑聲中。
真是人有三急,內急要命啊。
我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繼續假寐。
睡了不知大概多久,便起身去茅房,還沒走近院子,就看見有一干在門口或蹲或站着,還都捂着肚子。
我走上前,看見趙來,不禁一驚,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有解決?這……人怎麼這麼多?”
此時的趙來比早上臉色更加蒼白,額前還沁出薄薄的汗水,他低聲道:“你還不知吧,咱哥幾個自吃了早飯,都是這樣,嘿,”趙來冷笑一聲,“不不不,除你之外。”
我不明所以地琢磨着這句話,沒怎麼理會,看着這麼多人爭着上茅房,最終還是選在離開。
剛走幾步,又聽後面軍廚的夥計嘀咕。“這也太狠了吧。”“是呀是呀,做這麼明顯,查出來他就完咯。”
我心下好笑,這就奇怪了,我做的早飯不光是軍廚的人吃了,連那麼多兵爺也吃了,可兵爺沒出什麼事,倒是他們幾個出事拉肚子。
哼,想用苦肉計串通一氣整我是吧。
這件事,我自知破綻百出,又心裡無鬼,也便沒放在心上,任誰查去都不怕。
剛回到軍廚院子,就見一個士兵模樣的站在那,他是郭雲銘的心腹,我認得。
“副將請您過去一趟。”見四下無人,他恭恭敬敬地說着。
想來郭雲銘找我有要緊事,否則不會大白天讓我去他的營帳。
到了帳內,郭雲銘難得一臉嚴肅地看着我,道:“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是,你不能在這些人面前耍起性子來,事情鬧大了,我也保不了你。”
我一下了然郭雲銘指的哪件事,懶懶道:“你覺得是我做的?”
郭雲銘微蹙眉頭,道:“軍廚的人吃了你做的早飯都食物中毒,軍士卻沒事,這點很疑惑,剛有人查到原因在於飯碗——軍廚的人的碗邊都沾了毒。”
“昨晚是不是還有人看見我最後一個離開廚房的?而我又拿不出我確實不是最後一個離開廚房的證據。”我冷笑。
“程兒,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
“是。這個人就拿着我平日裡和軍廚的夥計師傅們不合來做文章,也只有像我這樣‘小家子氣’的人才會想到報復那夥人,而不敢對軍士下手,否則就是死罪。”
“那你覺得誰會栽贓你?”
“我平日裡得罪的人多了,你讓我說誰我也不知道,我只問你,如果這件事是我做的,那按軍法處置,會怎樣?”
“扣你三月俸祿,向各位賠償醫藥費,然後趕出軍營。”
我瞭然:“那你就這麼做吧。”
郭雲銘笑笑,點頭道:“程兒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