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姑這次離家多久了?”吃完飯,郭雲銘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也就幾個月吧。”我道。
“平時這樣離家,也沒個時候?”郭雲銘漫不經心地問。
“是,她的行蹤我一向拿不準。”我扯了扯郭雲銘的衣角,指着不遠出玩戲耍的地方,欣喜道,“弟弟,我去那看看,馬上過來。”
剛跨出一步,就被郭雲銘扯了袖子,他的聲音透着些許失望:“你到底還是防着我……”說完,便鬆開我。
我的心“咚咚”作響,緊張的要命。
看來,我果然和這種機靈的人玩不了心智,他什麼都看出來了。
和郭雲銘在錦臨郡最繁華的正街玩了半日,我也累了,直嚷着腰痠背痛外加渾身燥熱,要回去歇息。郭雲銘聽後非要帶我去林榮堂看病。
林榮堂是錦臨郡最大的醫藥館,診費昂貴,藥材珍稀,是達官貴人瞧病的地方,哪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去的起的。
“我也就是有點不舒服,至於這樣大動干戈麼?”其實我心疼的是自己的銀子啊。
“我看你是想躲着我,所以才推脫自己身子不舒服,不過……今日出來,我已準備好要帶你去林榮堂看看。”郭雲銘道。
聽到這話,我立刻沉着臉,粗聲道:“弟弟,你的意思是,我一看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出來逛個街,也要琢磨着讓我去醫藥館瞧瞧病。”
郭雲銘搖搖頭,眼底浮現幾絲俏皮的神情,他故作委屈道:“是你先前說的,若是真有意對你好,就找郡裡最好的大夫給你瞧病,讓你憶起以前的事情,這樣……我也……”半句話吞了下去,郭雲銘不說了。
我急道:“什麼這樣那樣的,你怎麼了?別跟個娘們兒似的,吞吞吐吐。”
郭雲銘嬉笑:“你若想起以前的事兒,自然就記得我了,斷不會像現在這麼辣。”
我疑惑:“辣?”
“嗯,辣,潑辣的‘辣‘。”言語間,我和郭雲銘已走到了林榮堂門口,郭雲銘說完,急急閃到了門裡,餘下我在原地回味那“潑辣”二字,怒火“噌”地一下生出了幾丈高。
哼哼,郭雲銘,學會調戲我了。
想到此,我黑下臉緊跟着郭雲銘往林榮堂走去,這樣埋頭走路的我,不小心撞上了一個女子。
“哎呦~~”
“少夫人小心!”
我一把抓住“少夫人”的手臂,才使得少夫人沒有跌倒。
幸好沒跌倒,要是跌倒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辛苦掙來的銀子給人家做醫藥費。有錢人家的夫人的身體可金貴着呢。
我急忙躬身道:“怪在下沒長眼,撞了這位貴人,還望見諒。”
少夫人沒開口,扶着少夫人的丫鬟卻得了志氣,叫嚷起來:“還好沒跌到我們家少夫人,少夫人現在可有了身子,跌了看你……”
“呸!紅玉莫說這種晦氣話,讓七郎聽見又不待見了。”
七郎?
我驚了一驚,強忍着好奇心,沒有擡眼看這個貴夫人。心裡卻盤算着,楊小七還真是充分發揮了龍馬精神,剛納了仙鳳兒,就讓人家懷了孕。
“咦……”仙鳳兒疑惑一聲,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該不會看出什麼端倪吧,果然仙鳳兒續道,“這位小弟好面熟,哪裡見過……可否把臉擡起來讓我瞧瞧。”
哈,真是世風日下啊,這年頭改爲女子在街頭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男子擡臉了。
我故作柔情道:“鳳兒忘了在下,在下倒是忘不了那一夜……”
“咳……紅玉我們走吧,七郎要等急了。”仙鳳兒急急打斷了我的話,拉着紅玉便走。
雖然我一直低眉垂首,可還是能想象地出仙鳳兒臉紅羞赧的模樣。既然做過風塵女子又從良嫁人,就不要動不動見了男人就說“眼熟”嘛。
“你認識她?”身後的郭雲銘道。
我回頭,也道:“你也認識她?”
“我,我不認識。”
“你撒謊,你不認識你怎麼看着她的背影就臉紅?”
“我沒有。我只是有點……”
“你是有點熱是吧,你好端端地看人家良家女子,渾身燥熱什麼?”
“我不是熱,我是有點……”
“有點什麼?你就是撒謊了,你總說你和我……以前的那個我感情很深,可是看到伊香閣的花魁你就臉紅。”
郭雲銘瞪大那雙迷人的秋水眼,驚道:“她是……她是……你怎麼能那麼想我?”
“做了還不承認。”
“我沒有。”
“你能不能說點別的,總說‘我沒有’。”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郭雲銘不得不將我拉向一邊,隨即低聲道:“對不起。”
“看你都承認了,要不你道歉做什麼?”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繼續發脾氣了。”陡然,郭雲銘亮如寒星的眼眸閃出幾絲狡黠,“程兒,你爲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被這句話問地瞠目結舌,想了半晌,也未想出個啥來。是啊,我爲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爲什麼剛纔看到郭雲銘看着仙鳳兒那臉紅的模樣我就來氣,好像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一樣。
哦,對了,應該說成,他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以前那個“我”。
看來“我”吃醋了,或許郭雲銘以前在我生命裡真的不可或缺,才致使我面對他越久,越覺得他熟悉,體內的那個“我”越加不安分。
“我”要復活了。
我平緩了怒火,道:“雖然,我現在還想不起來什麼,但這個皮囊就是程豆豆的,你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當然我的心裡也盤算着我的小九九,雖然現在我覺得郭雲銘跟個纏人精一樣總膩歪着我,可是保不住我想起來了事情,我就會喜歡他。哈,和這樣的人成親,那我再也不用爲生計奔波,也能和仙鳳兒一樣過少奶奶的生活了。
郭雲銘捉住我的手,輕聲道:“程兒,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的事。”
我乾咳一聲,郭雲銘訕訕地縮回了雙手,我道:“也許如你說,你和她,不不不,你和我以前是有什麼情意,不過,我不記得了,所以現在你不要勉強我,你對她……呃,對以前的我有情話什麼的,先暫時寄存在我這,等我想起來了,再統統還給她……”
“程兒,你在說什麼?”郭雲銘劍眉微蹙,疑惑地看着我。
我煩亂地擺擺手,道:“算了算了,別理我,我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總把以前的我和失憶的我,割裂開爲兩個人。我總擔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到了一切,卻迷失了現在的自己,我該怎麼辦?
失憶真麻煩!
郭雲銘請了林榮堂醫術最高的大夫爲我診治。把過脈後,大夫向郭雲銘示意,兩個人去了裡間不知在商討什麼。半盞茶功夫後,郭雲銘出來,笑道:“林大夫說,沒什麼大礙。”說完,就大步地朝門外走去。
我跟着郭雲銘出了林榮堂,郭雲銘一路無語,我一步走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郭雲銘繼續笑道:“程兒,莫要鬧了,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累不累?你裝得累不累?”我有意斥責。
“什麼?”
“沒什麼大礙,大夫幹嘛把你叫到屋子裡面說。”郭雲銘真的不善撒謊。
郭雲銘目色一黯,長出一口氣,垂下眼簾,沒有再言語。看他這個模樣我的心涼下一截,看來我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
我強忍着情緒,道:“有什麼就說什麼。”
郭雲銘皺眉,又執起我的手,道:“程兒,本以爲三年前賢王逆反之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大哥說的沒錯,你在錦臨郡安然地生活了三年,再見到你,我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
我抽出一隻手,擺手道:“我沒讓你說這個,我讓你說我的病到底怎麼了?”
哀痛的神色浮於郭雲銘的眼底,他輕聲道:“程兒,你沒懂我的意思麼?”
你對程兒的心我早懂了——我很想這麼說,但是忽地轉念一想,郭雲銘是個機靈人,他不會平白無故在我問到自己病情的時候,向我胡亂表白心跡。除非……除非……我真的要行將就木。我就知道少年咳血不是鬧着玩兒的,郭雲銘爲了不讓我擔心,總是淡淡地說沒事。
我道:“我還能活幾年?”
手上被捏住的力道猛然加重,郭雲銘柔聲道:“我這就向皇上書信一封,說我告老還鄉,然後陪你頃遊四海五湖,可好?”
我越想知道真相,郭雲銘越是不說重點,我有些急,狠狠推了他一把,大聲道:“我問你,我還能活幾年?”
“三……”
“三年?”
“三個月!”
我暈掉了。
後來,我知道說話大喘氣是可以出人命的,我不是死於什麼異毒啊,真氣受阻啊,而是差點死於郭雲銘一句沒有說完的話。
暈掉再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家小客棧裡躺着。在我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個月發完瘋之後,郭雲銘終於安撫好我的情緒說出了我的病情。
我真不知道我的病情,或者說由病情所牽連着的我的過去,到底有多少秘密。
之前郭雲銘說過,我真氣受阻第一次咳血後,修養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大愈,可我在不知情下又動了真氣,因此我現在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可此傷情只會讓我日後備受真氣衝撞血脈之苦,以後若不再動用真氣,倒也不會致命。
致命的是,我體內不知何時埋下了異毒。若非林大夫早年走南闖北曾去過夷族,對那裡的毒有些許瞭解,他也未必會診斷出我體內的毒。這種毒因人而異,因施毒者拿捏的藥量而異,致命於死少則數月,多則十幾年。
就是因爲這樣的毒再加之體內重傷,才致使我三個月可能就要掛掉。
說是“可能”,那就是還有醫治的辦法——郭雲銘大喘氣兒沒有說完的那半句話。
崑崙墟上的冰蟾蜍可養傷解毒,延長壽命,若想真的完全恢復就得得到冰蟾蜍王。
哦,天,我要吃癩□□,還是那種最大個兒的。
歇息了片刻,我收拾好衣裝,和郭雲銘出了客棧,往軍營走。途中,郭雲明安慰我道:“程兒,你放心,既然能治得,我會想方設法弄到蟾蜍王的。”
“你不是說還要飲崑崙山上的雪水服下那癩□□麼?我是不是也得去!”
“去,我陪你一起。”郭雲銘眼神透着堅定的芒澤。“還有……”郭雲銘憂心道,“切記,你將你病情查出的事不要向任何人透漏,我怕有人會對你不利,你應該明白,你現在身處危險之地。”
我點點頭,同樣憂心道:“弟弟,你說,我只是你哥府上的一個丫頭,那爲何有人會這麼算計我,我又不是什麼皇宮貴族。”
“必要時,我會告訴你一切,只是現在不能提,提出來你就危險了。”
“難道……難道,我不是什麼丫頭,你騙了我?”在經歷了這麼些事後,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過早地相信郭雲銘,可是無形中,我還是漸漸信任了他,可是若他一直在騙我,那我又該怎麼辦?我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郭雲銘點頭:“程兒,當時是爲了接近你,我才那麼說的……你可否怪我?”
我頹然地閉上雙眼,有點失望地看着郭雲銘:“那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郭雲銘走上前靜靜地看了我好一陣,在他安謐的眼神中,我無措浮亂的心又安定了下來。他道:“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需記着自己是程豆豆,你有一個弟弟,他會護你便好了。”
他的聲音若蠱,帶着引人沉淪的清雅,緩緩地激起我內心深處的柔軟,讓我爲之一動。在我未反映過來的時候,已然看見郭雲銘低垂着頭,慢慢靠近我的面頰。
髮絲劃過我的耳際,氣息噴灑在面頰。
“呀!”巷子口外有一人低呼,嚇得我陡然恢復了意識,推開了郭雲銘,向巷口望去,看見一個灰色背影跌跌撞撞地逃離了。
嘿,竟然讓他給看見了,還好是他!
回到軍營,小張看我的眼神愈加古怪,對我愈加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