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這個牢房, 看來是專門用作關押死刑重犯的。這裡條件極其惡劣,牀是用幾塊破板子搭建而成的,鋪的也是乾草爛褥。牀旁邊的桌子早褪去了原有的顏色, 滿是油污, 還缺了半個腿, 墊了幾塊瓦片才足以立穩。
一牀一桌就是這個牢房裡的所有家當, 哦, 錯錯錯,還有一兩隻老鼠,三四隻蜘蛛, 五六隻蟑螂,七八隻蒼蠅。
剛開始住在這種地方, 我委實不習慣, 還哭着鬧着要改善住宿條件, 可是這裡的人壓根就不理我。
哎,螻蟻尚且貪生, 像我這種人在是否要死的問題上想的久了,想的怕了,也不會計較周遭的條件有多麼讓人作嘔,我只想活下去。
不知道郭雲銘是否查到我現在住在牢獄裡。
每次牢獄門口有響動的時候,我便巴巴地衝到牢房前, 看着一個人影在門口晃動, 多希望是郭雲銘來看我, 可每次都是守牢獄的小卒在巡邏。
再後來, 失望的次數多了, 我便也不盼了,若真有人告密讓我入獄, 又怎麼會把我的消息再透漏給郭雲銘?
這幾日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誰知道了我的身份,把我告到了官府。
剛開始的時候,我一直懷疑這個人是楊小七,是他想方設法讓我遠離郭雲銘,然後讓官府抓我。
後來想想,若這個人真的是楊小七,便有一個很大的疑團不能解釋。楊小七和程菡之是合作關係,那麼,楊小七又何苦在這個時候把我賣了,這對誰都不利。
思來想去,我想到了一件極關鍵的事,就是楊小七進牢獄的原因。仇蘭向楊小七說我要嫁人,楊小七認爲仇蘭誹謗我,而將他打了——想到楊小七爲什麼因爲我要嫁人而大發脾氣,我的心裡便生出了很難言的情緒。
可是,仇蘭和楊小七一向脾氣不對,那麼仇蘭爲什麼偏偏跑去給楊小七說我的事,致使自己捱了打,這不就是典型地費力不討好麼?
之後的結果便是,在我要嫁給郭雲銘的當晚,楊小七來“胡鬧”,以至於我沒辦法在郭雲銘的庇護下安身,被官兵抓走。
看來,這幕後黑手很有可能是仇蘭,楊小七是被仇蘭利用了。
一想到仇蘭可能是一個極有問題的人物,我便仔細在腦海中搜刮出關於他的事情。於是,我便想到楊小七曾給我說的關於仇蘭的一件事。仇蘭爲了接近我,曾僱了一批打手拆我的攤子,卻栽贓在楊小七的頭上。
這件事我還是記得的,我當時還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仇蘭在那個時候給予我極大的幫助,自那件事以後,我對仇蘭產生了好感,心裡一直很感激他。當時,不諳世事的我,沒想到仇蘭接近我是什麼目的,還一度以爲他是看上了程菡之才這樣百般討好的,而我也確實誤會了楊小七,以爲我踩死了他什麼將軍而砸攤子報復我。
在楊小七見了程菡之之後,他也是請一批人拆攤子,卻付了高額賠償,怪不得我當時以爲他做壞事和做好事請的人不同呢,原來,先前那批人,就不是他唆使的。
想到這裡,我又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和郭雲銘在自家院子偷窺之後,遇見了一批人暗算我們的人。
我見那些人曾拆過我的豆花攤兒,當時以爲是楊小七的人,現在想來應該是仇蘭派的人了!
對了,玉佩!
前幾日,我看見仇蘭無意間從袖管裡掉出來一塊玉佩,覺得非常眼熟,現在一琢磨,那塊玉佩的樣式,就和郭雲銘從那批暗算的人身上搜出來的信物的樣式是一樣的。當時,也覺得馬車眼熟,我也想起來了,有一次我休假,從軍營往家走,在路上和郭雲銘爭辯的時候,看見了一輛馬車,當時裡面的主人撩起簾子,輕咳一聲,朝我們看來……
如此一來……
我將這幾件凌亂瑣碎的事情,慢慢地離出了一個頭緒,大概看清了事情的原委。
雖不知仇蘭的真實身份,或是仇蘭背後的勢力,但是可以明確一點,仇蘭不是因爲很單純的目的接近我和程菡之的。
仇蘭及他背後的勢力或許已查處錦臨郡有什麼異動,與我和程菡之有關,於是他便想方設法接近我們。以爲程菡之行跡詭異,仇蘭便盯上了我。
於是他用各種手段接近我,先是自編自演一處栽贓嫁禍,和“狗熊救美”的戲份,取得了我的信任。後來又見我去軍廚做事,便猜度出我和郭氏將軍有聯繫。
那時仇蘭應該已經開始注意我的行蹤,以及我和周圍人的聯繫。他爲了調查我和郭雲銘之間的親厚程度,便派人試探,這樣一來,也便解釋了我和郭雲銘遭暗算那次,爲何那麼多人功力不濟。
仇蘭只是試探,並無意殺我們。
再後來,就是仇蘭利用楊小七的事。
種種事情表明,仇蘭及背後的勢力,已經懷疑到我的身份了,而且,也懷疑到我和郭氏兄弟、和楊小七都有瓜葛。
現在想想,仇蘭及楊小七都是頂聰明的人,早以前,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兩個人各懷鬼胎,一個順着我的方向調查,一個順着仙鳳兒的方向調查,經過蛛絲馬跡均摸到了我和程菡之背後的勢力。當然,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我背後的勢力是怎樣。
我只不過也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罷了。
楊小七以及其父接近程菡之的目的,我也猜度出,確實是舉兵造反的。可是郭雲銘根本沒有要造反的意思,而是一直在調查此事。那這樣一來,我不是害了郭雲銘麼?
幾個身影又在牢獄門口晃動,我再也沒有激情衝到前面看是否有人來看我,便呆呆地望着牢獄後面一個裝有鐵網的小窗戶,腦子卻是飛速運轉。
到底怎樣做,纔不能害了郭雲銘。
“程姑娘好雅興,在這種地方卻還有閒情逸致賞風景。”
聽見他的聲音,我不禁驚了一驚,後頭,見仇蘭依舊是一副柔柔弱弱的病公子模樣。
我當真明白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含義,雖然仇蘭體弱多病,估摸着還有幾年活頭,可誰能猜到這副病皮囊下面包藏一顆怎樣的野心?
在這種人面前,我倒顯得侷促不安,不知該怎麼回答,索性還是往日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笑道:“蘭公子,最近身體可好?”
仇蘭擡眸,波光瀲灩,還帶着一絲蔑視:“我知道,你們都盼我早死!可惜……程姑娘沒發現我與往日不同了麼?”
我經他一提醒,上下打量仇蘭,覺得他確實與平日有點不一樣。雖然還是那副柔弱模樣,可是……面色如美玉生暈一般,紅潤非常,哪像個病秧子。我依舊嬉笑道:“蘭公子不知擦了哪家的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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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蘭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道:“程姑娘不要和在下打哈哈,想必你非常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吧!”
仇蘭終於把話題轉移到了正軌上,我已改剛纔那副模樣,驀地嚴肅道:“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但是把人抓進來是要講證據的,你們還沒審我,就把我抓到死牢裡,這是觸犯了錦國律法!”
“審自然是要審的,我倒要看看,你平日只裝成一個賣豆花的女子,現在還能裝到哪去。來人!”仇蘭一聲令下,有人打開了牢門,隨即幾個拿刀的衙役壓着我走了出去。
押解的過程中,我被蒙上了眼睛,辨別不了方向,只知道一會兒被拽着走,一會又有人扛着我,就這麼七繞八繞下,我終於被放了下來。
眼上的蒙布被卸掉,我以爲我會在錦臨郡知府衙門的大堂裡受審,結果我錯了,這裡沒有喊“威武”的衙役,也沒有手持殺威棒的衙差,只是一間極普通的廂房,堂上首座坐着一人,這個人便是錦臨郡的父母官知府仇大人,下首坐着仇蘭。
看來,仇大人也知道於我的事情,關係重大,需要暗審纔好。
仇大人正色道:“堂下何人?”
我俯首扣地:“民女姓程,名豆豆,家住芙蓉巷西側院子,聽三姑說原先是京城人士。”
仇大人微頓,隨即道:“程豆豆,據報你在錦臨郡居住四年有餘,那四年前家住哪裡你不知道麼?爲何是聽你三姑說你是京城人士。”
我道:“民女四年前,家中有變故,不想失去了記憶,之前的事情確實不知。”
“好狡猾,你以爲說自己沒有記憶,就能逃脫關係麼?”一邊的仇蘭插言。
我忙道:“民女所言句句屬實。”
仇大人略微沉吟,道:“你可認識節度使楊大人的七公子,楊小七?”
“認識。”
“你們什麼關係。”
“朋友關係!”
“在無其他關係了麼?”
經仇大人這一問,我不得不將楊小七因受程菡之之託,將我從軍營弄出來,作爲他的侍婢,留在楊府這樣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完之後,我還又道,若是不信可以讓楊小七來對證。
仇大人眉毛微蹙,又問:“那你可認識郭雲銘郭副將?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簡要敘述了,郭雲銘將我認錯人企圖非禮,後來請罪,安排我在軍廚幹活,再後來兩個人處處了感情,然後我又是結結巴巴地道:“若是沒有被抓起來,那現在我和郭雲銘也是夫妻關係了。”末了,還是補充了一句,若是大人不信,可以讓雲銘來對證。
想判我罪需要人證物證,若真是楊小七或郭雲銘來對證,那我也不用孤身一人面對這樣的窘境,畢竟我說的都是實情,我把我所經歷過的事都交代地清清楚楚,而我經歷這麼多所猜測的臆想卻沒有說,比如,以現在這個形勢看,我和程菡之必有一個人是韶和郡主,而我的可能性更大。
仇大人的眉毛果然擰地更緊,他對仇蘭低聲道:“如此一來,她說的倒是沒有什麼漏洞,況且,我們又不好抓那兩個人來對證!”
仇蘭冷冷地看着我,道:“這個女子可不能用一般人的心思來猜度,要知道以前我差點就放棄對她的調查,幸得摸到些蛛絲馬跡,才一點一點調查出事情的眉目。雖然,我們不能讓他們當面對證,可是,還有物證的吧。”仇蘭說完,從懷裡摸出來一個錦盒,遞到仇大人面前,“叔父,這是我今日在程豆豆的家中搜到的,這裡面有蹊蹺。”
我定睛一看,仇蘭給仇大人遞上了一個錦盒。那個錦盒,不就是楊小七送給程菡之耳墜時,裝的那個盒子麼?因爲當時貪圖那個盒子的精美,我便自己留下來了。
那裡會有什麼蹊蹺之處?
仇蘭得意地看着我,我仔細想了想之後,心下大驚,這次真真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