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九王府的馬車上, 王驥的指尖一遍一遍摩挲着那個“銘”字,她記得,這個字還是她做清平郡主的時候, 親手刻上去的呢!
曾經在榮王府裡抑或是將軍府裡, 清平郡主不開心的時候, 雲銘弟弟都會爲他吹上一曲, 郡主姐姐的煩惱也隨之笛音拋到九霄雲外。
是的, 十五歲的郡主有很多煩惱,比如她非常喜歡和她的堂姑韶和郡主在一起,她喜歡看她搭弓射箭或舞劍的模樣, 可惜,父王不會讓自己那樣, 只是學些詩書禮儀或是琴棋書畫, 父王還暗示她不要和韶和郡主走太近。
還比如, 皇上將清平郡主賜婚於郭雲銳,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他, 他喜歡和雲銘弟弟在一起的感覺,而且雲銘弟弟還能偷偷教她練劍,雖然她的力氣連弟弟的劍都拿不動。
有一天,兩個人還是在後院中練劍,也不知爲了什麼事, 少男少女笑做一團, 笑着笑着, 就抱在了一起, 抱着抱着, 他就想吻她……
“雲銘——”他吻了她,被他的哥哥郭雲銳看見了。
那天的氣氛尷尬, 三個人都很難堪,郭雲銳發了很大的脾氣,一直訓斥自己的弟弟,一旁的清平郡主捉摸不透,自己的未婚夫是因爲自己和他的弟弟產生了感情而覺得羞恥,還是真的像他口中說的那樣——晟兒是郡主,你怎可做這樣的糊塗事!
可笑,那還是他第一次叫自己“晟兒”呢!
清平郡主姓“竇”,名“晟兒”。
第二天就傳出郭雲銳向皇上提出退婚的事。此事朝中人臣命婦都衆說紛紜,猜度不休,但真相只有他們三人知道,郭雲銳寧願違抗聖命,而成全自己的弟弟。
……
“在錦臨郡,雲銘那時一直叫我‘晟兒’,我卻誤以爲是‘程兒’呢!”王驥強迫自己不再陷入已經遠去的回憶中,低聲自語。
到了王府門口,墨翠叩門的手有些遲疑,道:“姑娘,咱們來的匆忙,沒有拜帖,九王爺也未下請帖,這樣貿然……”
“你只管叩門,讓家丁通報就是,你可知,王爺可是一直等着我親自登門拜訪。”
墨翠想想九王爺臨別前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也這麼認爲,便叩了門。
果然不出所料,整個王府好像就在等王驥的到來。
九王爺直接將王驥讓到了上賓的座位上,王驥遞了個顏色,墨翠甚爲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便退了出去。
書房裡一時只剩下兩個人,王驥從座位上起身,緩緩走到一處牆壁前,伸出細長的指尖,抵在牆壁上……“很好,很結實,隔音也好……”話音剛落,王驥所觸摸的地方出現了一絲微痕,王驥清淺一笑,收回手,輕輕吹掉指尖的牆粉,道,“可惜和我的內力比,還是差了。”
本是正自得意的九王爺,聽了後半句話,登時氣得牙癢癢,但還是以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模樣,恭維了幾句。九王爺當然明白,王老闆的言外之意是,即使是在王府裡,也沒人動得了她。
“王爺叫我來的目的,不是讓我來欣賞這個暗室的堅固之處的吧。”王驥回身落座,慢慢品着香茗。
要是平日誰敢這麼無禮,九王爺早將那人懲治了,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哎,隨意看自己一眼,尊貴之態盡顯,反而讓自己一個堂堂王爺覺得自慚形愧。
九王爺非常佩服自己,他竟然和這種身份不尷不尬,還要繼續清高的女人打了一年多的交道。
“想必王老闆看到玉笛了。”九王爺整理了情緒,輕聲道。
“是,你怎麼弄來的?”王驥依舊垂下眼睫。
“本王的門客與郭將軍倒是有些交情呢,將軍現在過的很好!”
王驥冷哼:“前朝餘孽而已,什麼將軍!”王驥笑,同時也是自嘲,她何嘗不是和郭雲銘一樣的身份呢——前朝餘孽。目光驟然寒冷,語氣依舊淡淡,“你的門客可是仇蘭?”
九王爺面色一僵,但很快恢復自如,道:“王老闆果然消息靈通。”
王驥豁然站起身,直截了當道:“你先殺了他,再和我談條件!”
九王爺忙道:“仇公子和王老闆往日的糾葛,本王也略知一二,若是王老闆願意幫本王,本王自會讓仇蘭向你謝罪!”
“你目的達到之後,還會在意我的想法麼?”王驥咄咄逼人。
“那王老闆既然還沒有答應本王的要求,本王又怎能替你殺了仇蘭,他現在於本王,還用處大着呢。”九王爺也同樣咄咄逼人。
王驥哼笑:“王爺以爲我自己不會動手麼?”
“王老闆神通廣大,周圍盡是能人異士,處理一個王爺的門客確實微不足道了。只是……仇蘭並不是這件事的關鍵本身吧。還有郭雲銘的下落,抑或是,對那個人的感情終究放不下……”
“哼,你知道什麼!王爺和我相處這麼久,倒不知我喜怒無常的脾性麼?高興了,怎樣都好,不高興了,說什麼都不行!”
九王爺一步上前,急切道:“怎樣才能讓王老闆高興!”
“我要見雲銘,”王驥緩緩道來,“既然王爺以雲銘的玉笛引我前來,必也是因爲雲銘可以說服我對付那個人,你讓我見他,我看他的意思。”
九王爺點頭:“這個不難,但卻需要點時間。”
王驥走向門外,邊走邊道:“那是你的事,我要他安然無恙。”也不等九王爺派人相送,王驥已經和墨翠走出府外,驅車回去。
這樣簡短的對話結束了。
九王爺看着遠去的背影,嘴角浮出一抹曖昧的笑容,自語道:“可惜這樣的相貌,卻有這麼一顆冷冰冰的心。”
用過晚飯,王驥揮手讓墨翠退下,說自己要安靜一會兒,墨翠支吾半晌,卻又不敢繼續言語。
王驥握着的毛筆的指尖,微微泛白:“是想讓我把這支筆連你一起扔出去麼?”
“姑娘……那,那,那個客人還在前廳等着呢!”
“我都說了不見了。”王驥撩下筆,頭靠在椅背上,有些無奈地看着墨翠。
墨翠又開始支吾:“可,可,可,去王府前你說等你回來見,那個小哥也沒用飯,一直等着姑娘您呢。”
“小哥?我以爲是女人呢,那你打發他吃一頓飯,走人吧!”
“他不吃,他說他最近修習心法什麼的,不適合油膩!”
“真是毛病,趕他出去。”王驥惱怒。
“姑娘您還是見一見吧,我可不敢趕他。”墨翠怯懦。
“有什麼不敢的,唔?我記得你說我是他什麼人,可是?”
“是,他說你是他叔。”
王驥又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明知我是女的,你還聽信瘋子的言語,趕他走吧。”
“師叔的叔。”
王驥聞言,立刻想起那個肥墩墩的少年,臉上浮現出一抹親切的笑容,命道:“墨翠,更衣!”
換過衣物之後,王驥親自去前廳會客。廳中端坐着一個白衣少年星眉朗目,氣宇軒昂,看見王驥恭恭敬敬地一拜。
王驥微蹙黛眉,問道:“小星呢?”
少年一挑劍眉,笑道:“正是晚輩!”
王驥扶額,幾步上前,毫不避諱地握着白衣少年的手,看了又看,最後終於道:“這……怎麼可能?你是小星?”
白衣少年恭恭敬敬又是一拜道:“這一年半不見,師叔可還記得桃花閣的最後一別麼?”
王驥沉思,又端詳白衣少年的眉眼,確實和她印象中的小星有些相似,可是……以前肥嘟嘟的小星能頂現在的三個呢!
王驥讓小星坐下,吩咐下人備些清淡小菜和美酒,又屏退衆人,道:“桃花閣一別,我怎麼不記得!當時你喝的醉醺醺的,還跑到桃花林裡唱歌呢!”
小星笑道:“師叔果然貴人多忘事,那日明明是師叔你……”
王驥淺笑,親自斟茶遞給小星,道:“是我記性不好,將這事忘了。”王驥當下放心,此人必是小星無疑。只一年半不見,卻見小星仿若脫胎換骨一般,氣質不凡,禮數有度,不免疑惑,不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小星笑道:“自與師叔一別,晚輩便發憤圖強,潛心練功,如今已不比當年了。”
一句“當年”,王驥聽得思緒惆悵,不免憶起以前的事情。
那還是兩年前,王驥還不叫王驥,還叫程豆豆。
在榮王府,她用兩箭一刀還了那個說“護他”,卻一劍殺死了自己父王的男子。悲憤下,她逃離了榮王府。
兵荒馬亂,程豆豆不知道自己何處安身,她的身份尷尬,於節度使楊大人所建的新政來說,她是前朝餘孽,於賢王因造反奪得的政權來說,也不容她。
程豆豆無奈,只能隻身一人去崑崙頂,韶和郡主曾經拜師的地方。
一個女子衣衫單薄,又無依無靠,就那樣克服層層艱難在崑崙山脈找到了天侖派。
“師傅,師傅,外面有個女子求見,她說她是咱們天侖派的弟子。”一個肥墩墩的少年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師傅面前,急急說道,
長袍道人依舊打坐,眼睛也不擡一下,道:“哦?你師叔回來了,快帶她進來。”
胖墩少年聞言,有些爲難道:“他不是師叔啊,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子。”
“不是程師妹?”長袍道人終於睜開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少年。
胖墩少年搔搔頭,又道:“可是那女子說她姓‘程’。”
長袍道人沒好氣地瞪了少年一眼,一揮衣袍道:“星兒,你怎麼還是這樣前言不搭後語。必是有人冒充程師妹,趕她走!”
胖墩少年有些委屈,晃動着肥碩的身體,悻悻地走了。到了門外,卻見那個黑黑的女子已經昏迷在一棵樹旁,口中還說着,水。
本來胖墩少年想出去朝着說謊話冒充他程師叔的人撒氣,結果看她這個模樣,心裡不忍,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探了探鼻息,還算平和,沒有生命危險。
於是胖墩少年起身往院門內走,將大門關上。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哎,終究是放不下。
“我怎麼可以這麼善良?”胖墩少年自語,便又回身,將暈倒的女子背起來,抄了一條小路,吭哧吭哧地將她背進了自己的屋子裡,舀了一碗水,送到女子脣邊,道,“喝完了趕緊走,師傅看見我擅自收留……騙子,定要罵我的。”
病怏怏的女子喝了幾口水,就沒了力氣,躺在牀上只喘氣:“多謝……這位……小師傅,容……我再歇一會兒。”
胖墩少年睨了一眼女子,道:“知道了,你快……”
“大膽星兒,你牀上怎麼躺了一個女人?”屋外一聲厲喝,嚇得小星渾身一抖,滿臉的橫肉跟着亂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