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牀是個腿骨折的病人,腿吊在鋼架上,大聲說道:“他倆是童工,在外面廠子上班,幹活時受傷,送進來住院,今天是第四……第五天,是第五天吧?”轉頭問同房病人。
那人說是,說是下午送過來的。
隔牀病人就再說:“老闆來交了次錢,然後就沒來了,都是這小姑娘照顧他,晚上都是坐在凳子上,胳膊搭牀角爬着睡,很辛苦的。”
穆城這地方說話是一種口音,倆小孩說話是另一種口音,但不管哪種口音,共同點是都很難懂,白路說:“慢點兒說,有點聽不明白。”
那人就慢慢說上一遍,跟着問道:“你是白路吧?那個明星。”
白路恩了一聲。
那人說:“看着就像,大明星真不錯,剛纔問小姑娘,說不認識你,不認識也給擦身子?真不錯。”
白路說:“應該的。”再問小姑娘:“你們在廠子裡打工……知道不知道童工是不對的?”
其實呢,白路並不在意一個小孩是不是做童工,他自己的童年絕對比童工悲慘。又有小奎尼、西日那些孩子的悲慘遭遇,相比較而言,做童工其實還湊合,只要是自願的,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倒也很正常。
問題是倆小孩太小了,十一歲在工廠上班?受傷後,廠子居然不派人照顧?
聽到他這個問題,倆孩子都沒有說話。
隔牀病友說:“違法,肯定違法,可小孩也要賺錢啊……”
後面說的什麼,白路沒聽懂,想想再問道:“你們有多少人?工資是多少?工作累麼?”
小女孩猶豫一下回答說:“我們一起是三十九個人。大半是女生,只有九個男生,工資一千八,挺高的。”
白路再問遍:“工作累麼?”
“還行,每天都是坐着。”
“坐着?”白路看看小女孩的手,手指很髒。有些劃痕,完全不像是十一歲小孩的手,說是建築工人的手也差不多。再問道:“你幹多久了?”
“去年年底來的,過年沒回家,一直幹到現在。”
白路笑問道:“一個月一千八,這麼長時間,賺了一萬八?”
小女孩有點兒不好意思:“沒有那麼多。”
白路再問:“一天工作多久?管吃住?”
不知道爲什麼,白路隱隱有點不好的感覺,一個十一歲小孩。月工資一千八?是不是有點兒高了?
“管吃住,早上七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中午和晚上休息兩個小時吃飯。”小女孩回道:“有時候還加班。”
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有時候還要加班?白路問:“你們是自己來的?家長知道麼?”
“知道,爸媽都在外地打工,我們也出來打工,能賺錢。”小女孩回道。
聽到這句話,白路就不知道說什麼了。雖然十一歲就出來幹活,可人家父母知道。小孩自己願意。至於爲什麼不上學?這個原因還用問麼?
“不累麼?”白路再問一句。
“累,不過能賺錢,還管吃管住,吃的比家裡吃的都好,累就累唄。”小女孩回道。
好吧,這些孩子在家裡吃很差。出來打工能吃到好東西,還能拿到很多錢。可以計算一下,一個月一千八,假使存下來一千五,一年是一萬八。從十一歲幹到二十一歲。十年可以存下來十八萬?
白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許是看見大明星過來,窗邊病牀的病人走過來說:“有工頭,就是中介,去他們家鄉招人,帶過來上班,一個人收多少多少錢介紹費,每個月都收,差不多一個人一百?反正就這樣,有專門做這個的,一個月什麼不幹,輕鬆過萬收入。”
白路啊了一聲,又一次遇到爲難事情。
這些童工和黑工廠的工人不同,那些是被囚禁被壓迫被虐待,這些童工不是,受傷後起碼能送來醫院治病,該算是一種進步?
按說是違法事情,應該制止。都不用出面,一個電話打出去,相關部門肯定查處。查處後,相關部門可以罰工廠罰中介,還能組織人把孩子送回家鄉。
問題是孩子們很願意打工,吃住不愁還能賺錢。尤其是女孩,明明歲數小,卻有顆勇於承擔責任的心,要爲家裡賺錢。
工廠也喜歡僱傭小女孩,原因是聽話,男孩子要調皮許多、會不服從管理。
多坐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麼,白路笑笑說:“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又跟病房裡衆人打個招呼,轉身出門。
走不多遠是張慶慶的病房,門口守着倆保鏢。白路跟倆人說句話,開門進入。
張慶慶在看手機,見白路進來,問道:“你沒回去?”
“沒。”白路坐到凳子上問:“怎麼樣?還痛麼?”
“痛,一陣一陣兒的。”張慶慶說道。
白路說:“堅持兩天就好了,要不要把電腦拿過來?”
張慶慶說不用,有手機就夠了。
白路恩了一聲,剛想說話,蓋師又打來電話,問他在做什麼,他的事情做完沒?
白路笑道:“你是有多不放心我?”
蓋師說:“不是我不放心你,是元龍說你特能惹事,讓我催你回來,說你在江南電視臺錄節目時也那樣,隨便就能惹出一堆事。”
白路說:“好吧,我現在回去。”
蓋師說:“趕緊啊,打車回來,劇組報銷。”
白路說聲好,掛上電話跟張慶慶說:“蓋導不放心我,那什麼,走了,有事兒打電話。”
張慶慶說好,還說就不送了。
白路笑道:“還是送送吧,送到樓下就成。”
倆人開句玩笑,白路離開醫院。打車回市裡。
車跑在路上,白路心裡有些堵,滿腦袋都是倆十一歲小孩的事。從事實出發,十一歲小孩,一個月賺一千八百塊錢,確實算高工資。
小孩什麼都不會。力氣小,只能做基礎工人。可基礎工人的工資已經高過很多大學生,有特別多大學畢業生的起薪價甚至是一千二。
只是一想到是十一歲小孩,完全不上學……
也別拿什麼不上學就不成才的道理苛求他們,對於那些家庭來說,他們的父母更願意孩子去賺錢,而不是窩在大山溝裡讀所謂的愛心小學,吃不飽穿不暖的學習着所謂知識。
那些知識真的有用麼?
有句話是知識改變命運,改變是肯定的。其實不光知識改變命運。什麼都改變命運,運氣好的話,花兩塊錢買彩票也能改變命運。
不知道爲什麼,白路覺得很是有些鬱悶。從他離開邊疆到現在,終於遇到一件明知道應該制止、卻完全沒辦法制止的事情。
童工肯定違法,法律規定企業不得使用十六歲以下工人……
童工跟被拋棄或是被拐騙的殘疾兒童還不一樣,那些孩子無依無靠,必須救治才能活下來。童工這些孩子很健全。即便十分有錢的白大先生也不可能把他們全接到北城養起來。
想啊想的,不覺間到達賓館。司機說到了。白路才反應過來,給錢下車,上樓。
進門沒多久,元龍過來敲門:“蓋導說你遇到點兒事情,什麼事?別影響拍攝。”
“鬱悶個天的。”白路嘟囔一句,停了下說道:“喝酒?”
“喝。不過得你做菜。”
“做個腦袋,去樓下隨便吃點得了。”
於是,兩大明星去樓下喝酒。
在等上菜的時間,元龍說:“你也太不敬業了,這會兒應該背臺詞纔對。”
“菜都做上了你才說?”白路拿杯子倒酒。
剛滿杯。何山青打來電話:“老子被人打了,在龍華酒店。”
“鬱悶個天的,我知道龍華酒店在哪啊?”白路一口喝光杯中啤酒,起身跟元龍說:“那個姓何的白癡被人打了。”說完往外走。
這下輪到元龍鬱悶,大喊道:“菜還沒上呢。”
“你先喝,我一會兒回來。”白路扔下句話,消失在飯店門口。
元龍想了想,給蓋師打電話:“蓋導,白路真惹上事兒了,他要去幫人打架。”
“什麼?”蓋師急問:“在哪?”
“說是在龍華大酒店。”元龍說道。
蓋師說知道了,趕緊打給劉天成:“劉總,有件事得跟您說下,白路朋友在龍華大酒店打起來了,白路正往那趕,您看這事兒?”
劉天成哼了一聲:“全是事兒。”又說知道了,掛上電話。
劉天成心情有些不好,先是張慶慶跟白路拍借位的激情戲,這個還算能忍。再是張慶慶上山摔倒,這件事讓他特生氣,暗罵劇組裡的人都是白癡,尤其白路,你就在張慶慶身邊,居然扶不住一個小女人?
現在,白大先生又要去打架,劉天成壓着脾氣打電話,等放下電話後,連爆幾句粗口才算出氣。
他是穆城人,這地方等於是他的老巢。他投資拍攝的《平常路》,是要當作城市名片對外宣傳。只衝這一點,足以說明他和市領導的關係非常好。
對於打架這件事,隨便一個電話出去,自然有人去做事。
事實證明,劉天成確實牛,不光是在北城牛,在穆城也牛。在白路趕到穆城大酒店沒多久,警察就也來了,先是附近派出所幹警到來,暫時控制住情況。十幾分鍾後,分局副局長到來,問問現場情況,然後跟警察,也是跟白路這些人一起回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