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前的事故中傷成植物人的特種部隊隊長今天要出院了。
他脫下那身已經穿舊了的病號服,換上一身便裝,和護士們打好了招呼,隨即便不聲不響地走出了天子城第三醫院的大門,安靜的簡直像只蚊子從裡面飛出來。
門外停着一輛白色的小寶馬,一個年齡五十上下的男人正叼着煙懶洋洋地倚靠在車邊等他。見他出來,男人隨意地將煙夾在手上,絲毫沒有其他人接病人出院時的噓寒問暖,而是直接打開車門鑽了進去,隨即發動機啓動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這位出院的病人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像是習慣了,同樣只是平常地打開後車門坐進去,隔着車玻璃看着住了兩年的醫院在車後漸行漸遠。
一本夾着紙頁的病歷本從前座遞到他手裡。
“該寫的都寫在這裡了,自己看吧。”男人說着,搖下了車窗,將煙味放出去。
他應了一句,打開那本病歷。除了那些彷彿火星文一樣筆走龍蛇的醫囑,就只有三張紙。
第一張是出院信息表。
【姓名:江樺】
【性別:男】
【年齡:24】
【人員類:無業】
【累計住院時長:525天】
【病房類型:加護病房→普通病房】
【病情分析:全身性六級燒傷,右腿股骨、左手腕骨指骨粉碎性骨折,中樞神性系統功能性障礙(重度腦震盪)等,去皮質狀態(植物人)保持389天】
【恢復情況:間歇性記憶喪失,有一般自理能力,感染風險消除,機能恢復訓練已完成】
【費用情況:全身皮膚移植xx元,骨骼再造恢復xx元,ICU監護(全套)xx元…(省略十數項)】
【支付情況:公費】
【家屬/負責人簽名:樑秋】
接下來就是一些瑣碎的事情,比如醫生建議,各種零散的費用什麼的,江樺也沒心思再看下去,這些情況就已經足夠了。
如此傷勢,要是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恐怕多幾條命也不夠死的吧。
不知道535天間,世界又變成了個什麼樣子?
他稍稍地向車窗外望去一眼,安寧的城市從眼前呼嘯而過。一樣的風景,卻顯得如此陌生。
如果沒有如前座男人一般的熟人,恐怕他也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如狗血小說裡的主角那樣,穿越到了某個平行時空吧。
畢竟他這身份實在太適合當那些苦逼主角了。
雖然有了這麼一番胡思亂想,但沒過多久,他的目光便又移回了報告單上,開始探究更實際的問題:“間歇性記憶喪失…?”
“大概吧,聽醫生說人受到過度刺激記憶就會斷片兒。你現在還想的起來你怎麼受傷的嗎?”
江樺聽罷認真地回憶了一番,發現自己對一年前的那場事故還真是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只記得“轟”的一聲自己就被火浪給覆蓋了,至於這“轟”的一下是誰轟出來的,怎麼轟出來的,自己被火浪捲住之後是怎麼回事,就完全沒印象了…
就像一個空檔的膠片,之前的事情都完好的印在了上面,中間是一片空白。至於之後…
之後的記憶就是他從醫院的牀上甦醒,從頭到腳插滿管子,身邊腦電波監護儀的圖像隨着他意識的恢復重又跳動起來,滴滴的聲音引來了一批小護士,看到他睜眼的時候,她們那表情彷彿看到死屍從棺材裡爬起來墳頭蹦迪了。
然後就是一堆的恢復和訓練接踵而至,直到幾個月之後的現在,他才能從病牀上爬起來正常地坐在這車上,跟面前這個曾經的上司兼老師兼戰友、名爲樑秋的男人說話。
“想不起來就別可勁兒想了,”樑秋說,“這個只能看契機恢復。”
既然沒直接告訴他當時的事,那就是另有隱情了。江樺也不追究,只是繼續看單子:“狀態是無業…但住院費是公費報銷?”
“哦,這個待會再跟你細說。先一言以蔽之——組織上幫你墊付了住院費用,但因爲你情況特殊,原來那個職位又不能空着太久,於是只能先把你的檔案挪出去了。所以現在你確實就是無業遊民,或者說鹹魚。”
“哦。”江樺聽到這些,並沒有生氣。他對自己的身體有數,樑秋說的全是事實。
兩年前的他是什麼職位?隱於黑暗中的組織、特種部隊“白狼”的隊長,暴力機構金字塔上當之無愧的塔尖!他昏了一年多,最強部隊當然不能羣龍無首這麼久,隊長位置讓人頂了也很正常。
更何況,在如今這個奇葩的時代,隨着某些東西闖入人們的生活並逐漸成爲並不新鮮的存在,決定地位的因素也早已在暗流涌動中悄然改變,作爲最強部隊的白狼自然也有着非比尋常的地方…
“有沒有感覺地震了?”樑秋突然轉移了話題。
他說話的同時,車前座上掛的小鈴鐺正微微晃動,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傳遍車廂。
可現在他們的車在等紅綠燈,明明應該是完全靜止的。
“不是地震,”江樺說着已是看向了外面,剛纔還很平靜的眼神忽地閃現出狼一般的銳利,“有東西過來了。”
他話音未落,只見車前一黑,整個大地都爲之抖了一抖,就像是一座小山落在了他們面前。幾點“雨水”滴到了車窗上,卻凝起了些許熱量蒸發的霧氣。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小山居然還是長毛的,灰色的絨毛還在呼吸似的顫動。
半晌過後,“小山”似乎是轉了個身,將正面的臉朝向了他們的車窗。兩隻赤紅如血的瞳仁在他們面前睜開,宛如兩盞紅燈在黑夜中亮起。
“誒喲,”樑秋小小地感慨了一聲,還不忘把手上的煙再吸一口,“你這是自帶仇恨啊。剛出院,就有老朋友找上門來了。”
他踩了一腳倒車,向後推出幾米。車窗的視野隨即變寬,那突然出現的絨球這才顯出了真容:那竟是一隻巨大的灰毛兔,足有四五米高。面目猙獰得完全不似它那迷你的同類,三瓣嘴中口涎四溢,原本賣萌的門牙也已尖銳得如同虎豹,一看就知道是在爲吃人而磨刀霍霍。
周圍的居民已經尖叫着四散,就像奧特曼系列裡怪獸出現時那樣,場景亂作一團。
但這輛離着最近的小白車卻無動於衷,在怪兔的注視下它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大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事實上駕駛這車的人的確是淡定得有點不正常。樑秋把煙最後吸了一口,還有精力慢條斯理地將它掐滅在旁邊的菸灰缸裡,那冷靜的神情彷彿只是在等紅綠燈切換。
但每個人冷靜的表現形式是不一樣的,他往後一瞥,就見江樺已經三兩下把安全帶解開,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喂喂,你這剛出院就瞎折騰?沒看見醫囑讓你多休息嗎?”樑秋對着他喊,“待會也會有警察來的吧。”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江樺說着已經準備開車門了。
樑秋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服了你了…職業病這麼重。”
他說着,手上卻也已按上了儀表盤的某個按鈕。滴的一聲輕響過後,儲物箱的連接蓋彈開,裡面居然放着幾把組裝好的手槍和半臂長的摺疊刀。
就像忍者永遠在枕頭下藏一把匕首預防偷襲那樣,看起來他們對此情此景早已見怪不怪。
“兔型原獸——應該是一級種,”樑秋將摺疊刀扔給他,“太久沒活動,試試手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