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厲御行都沒有回家,手機一直關機,葉念桐聯繫不上他,他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一點消息。她從滿心的希望,等了來絕望。
梧桐院裡,冷冷清清的,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這是她與他在一起要過的第一個年關,她還記得,他說要提前把工作安排好,帶她出去補度蜜月。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得,記在心上。這三天,她一直在回憶,回憶他們曾經共度的那些甜蜜的日子,回憶他跟她說的那些話。
她不相信厲御行會是厲家玉口中那個滿腹心計的男人,可是他爲什麼不出現,一直不出現。爺爺在找他,媽媽在找他,她也在找他,但是他全都避不見面。
到底有多絕決,纔會躲起來,誰也不見?
她不敢想,怕一細想,就會承受不住。她一直不願意,將他想得太過不堪,因爲他在她心裡,如謫神一般。可是三天過去了,今天厲氏就要去葉氏召開股東大會,正式接收葉家的經營權。
她站在窗邊,看着安靜躺在牀上的手機,徹底絕望了。這三天,只要手機一響起,她就會衝過去拿起手機接聽,聽到不是他的聲音,她就會失望,乃至絕望。
爲什麼什麼也不說,只給了她一張離婚協議?他說過的,要她相信他,可是,她要怎麼相信他,離婚協議上的簽名,不是他籤的?
她怕誤會了他,怕爺爺拿離婚協議騙她,她甚至拿着結婚證與離婚協議書,去專門的鑑定機構鑑定過,筆跡一模一樣,不是仿照的。
人不出現,筆跡也不是仿照的,她還有什麼理由說服自己,相信他,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劃破了臥室裡的安寧,葉念桐幾步衝到牀邊,抓起電話,滑向接聽鍵的手,隱隱在顫抖,“喂?”
“你好,是葉小姐嗎?這裡是仁愛醫院,葉老爺子在天台上要跳樓自殺,你馬上來醫院一趟。”醫生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響起,她渾身的力氣像被抽乾了,她跌坐在地上,腦子裡轟然作響。
今天,厲氏入主葉氏,爺爺以死相逼,她已經進退維谷。
厲大哥,你在哪裡,你快出現啊,只要你出現在我面前,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也不會離開你。可是,你在哪裡?在我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在哪裡?
葉念桐從地上爬起來,抓起包往樓下跑去,好痛好痛,怎麼這麼痛,連呼吸都痛。她麻木的往前跑,一顆心就像被生生撕成碎片,她跑到停車場,坐上車,吩咐司機去仁愛醫院。
她想,爲什麼躲起來的不是自己,爲什麼站在天台上以死相逼的不是自己,他們都逼她,她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而已,爲什麼都逼她?爲什麼都要讓她這麼痛苦?
趕到醫院,醫院樓下,圍着很多人,有警察有病人有家屬,還有記者,他們都在看熱鬧。看到葉念桐從出租車上下來,有記者大喊一聲,“葉念桐來了。”
轉眼間,記者們已經蜂涌而至,將葉念桐團團圍住,鎂光燈“咔嚓咔嚓”不停的閃爍,葉念桐被強光刺得眯起眼睛來,記者們問起了尖酸刻薄的問題。
“厲太,請問葉老跳樓,是否跟今天厲氏入主葉氏有關?”
“厲太,厲葉兩家已經勢同水火,你跟厲總的關係,是否也到處爲止?”
“厲太,據說厲總已經打算與你離婚,這事是否屬實?”
“厲太……”
“……”
一個接一接尖銳的問題兜頭朝葉念桐砸來,各大報記者,還記得上次在這裡,葉念桐向厲御行宣戰的情形,但是今天,她已經淪爲手下敗將,輸了葉氏也輸了婚姻。
看着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神的樣子,也有記者不忍心,但是爲了挖到有價值的消息,記者是不需要良心的。
葉念桐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些人在她面前,都變成了長着獠牙的怪獸,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他們說的話再傷人,又怎及她的親人她的愛人給她的傷痛萬分之一。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沒有人敢攔她,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走進醫院,而他們被葉氏的保鏢,攔在了門外。
乘電梯上樓,與幾個月前的場景重合,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厲御行見面,在車裡,他清俊的容顏,比報紙雜誌上更加俊美,他身上的男性氣息縈繞在她鼻端,讓她怦然心動,她那麼興奮那麼羞澀,終於能夠跟她的男神近距離相處。
不過才短短几個月,已經物是人非。而她現在能夠做的,是拿他們的婚姻,換回爺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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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電梯,她走了一層樓,上了天台。
中風的爺爺,危險的坐在天台外面的平臺上,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病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季美英哭倒在葉忱懷裡,葉忱正在耐心相勸。
爺爺這一鬧,葉氏在整個江寧,都成了一樁笑話。是啊,怎麼不是笑話,這個笑話從她癡心妄想要嫁給厲御行那天起,就已經註定了,是她,給了這些人笑料。
她緩緩走近,有人喊:“六小姐到了。”
季美英站直身體,轉過身來怨恨的瞪着她,她推開葉忱,衝過來,劈頭蓋臉就給了葉念桐一巴掌,將她打跌坐在地上。她本來可以躲開的,但是她沒躲,她覺得挨一耳光,也許心裡就會舒坦些。
有人扶着她起來,跟季美英爭執,“媽,您爲什麼打桐桐?這件事跟桐桐一點關係也沒有。”
“葉忱,你還護着她,要不是她引狼入室,葉家會變成這樣?你爸會氣得要跳樓?我們葉家敗了,敗在她手裡的。”季美英快要跳起來了,聲音尖銳,表情也尖銳。
“媽!”葉忱警告的盯着母親,看着葉念桐迷茫的表情,他努力在回想,他這一切的初衷是爲什麼?爲什麼他會被現實推着,一步步,離他最心愛的人,越來越遠,遠到即使她還在他懷裡,他也感覺不到任何依戀。
季美英忌憚葉忱,她也是心急所致,老爺子已經中風了,坐在那裡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她怕他會撐不住,真的掉下去了,可怎麼辦?
“桐桐,痛不痛?”葉忱關切的看着她,她很瘦很瘦,抱在懷裡,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骨頭硌着他。她最近有多辛苦,他怎麼會不知道?
葉念桐輕輕拉下葉忱的手,從他懷裡退出來,她緩緩走到天台,靜靜地望着不發一言盯着她的葉老爺子,她悽然一笑,“爺爺,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
“桐、桐桐,你跟他、不會幸福。”葉老爺子冷得直哆嗦,他堅持道,他永遠不會忘記,葉念桐是被厲御行,強行奪走的,強行!每每想起來,他心裡就不甘。
“爺爺,厲葉兩家,沒有仇恨,當初,您也祝福過我們,爲什麼,現在要這樣逼我?”葉念桐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沒有一點重量。
葉老爺子搖頭,“桐桐,我不逼你,你永遠、都不會清醒,不要怪、爺爺、心狠。”
葉念桐眼眶癢癢的,她眨了下眼睛,眼淚掉了下來,她擡頭望天,啞聲道:“我一直很在乎爺爺在乎葉氏,因爲葉氏是您的心血,可是,我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葉氏,早已經是一具空殼了,不是嗎?一具空殼的葉氏,與您孫女的幸福,您選擇了那具空殼,犧牲我的幸福。爺爺,您這樣做,我爸爸媽媽在天上看着,您讓他們如何心安?”
“桐桐!”葉老爺子驚惶的看着她,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
“我會籤離婚協議,會把那15%的股份交給小叔,讓他去挽救葉氏。我能夠爲葉家做的事,只有這一件,爺爺,今後,莫要再逼我。”葉念桐說完潸然淚下,當初,是她一意孤行,才釀成了今天的苦果,她嚥下了。她轉身,大步離開。
“桐桐,答應爺爺,以後、絕不跟厲家人、在一起!否則,下一次,你就直接來、來給我收屍。”
身後傳來葉老爺子狠決的聲音,葉念桐沒有停留半步,頭也不回的離開。葉忱看着她纖細蕭瑟的背影,他想叫住她,卻發現他再也沒有資格。身後,醫生護士將葉老爺子從天台外面拉進來,葉老爺子再度暈厥過去,衆人手忙腳亂的將葉老爺子擡到輪椅上,往樓下推去。
天台上,很快只剩下季美英與葉忱兩人,無力的風吹過來,葉忱滿目蕭瑟,“媽媽,你們不該這樣做。”
“葉忱,中天投資海灣工程這個項目,每天都在虧損,很快我們都負債累累。到時候若是被人查出,你爸是中天投資的幕後老闆,他是要吃上官司的,這屬於商業犯罪。老爺子爲了幫你拿回一切,連桐桐的幸福都豁出去了,你怎麼還能在這個時候兒女情長?”季美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着他,“只要我們拿到這15%的股份,就能將厲御行拉下馬來,到時候以厲氏的名義注資中天投資,或是收購中天投資,才能銷燬證據,還有那個曾志明,外人到底是不可靠的,中天一出事,他就卷鉅款潛逃。以後你要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不要再所信非人。”
“……”葉忱沒有說話,他只要一想到剛纔葉念桐悽絕的目光,他就擔心。現在,在她心裡,或許最恨的,便是硬生生拆散她跟厲御行的人,而他,也參與其中。
季美英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轉身下樓去了。
葉忱一個人站在天台上,他心情煩躁,爸要跳樓這件事,他事先並不知情,知道時,已經爲時已晚。今天,厲氏的人確實已經到公司去了,他知道厲御行堅持收購葉氏的原因,那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接收葉氏所有的經營賬目,到時候他一定會順滕摸瓜,查出葉氏這幾年的資金走向,到時候想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不費吹灰之力。
之前,他們想過宣佈破產,但是那時候,他們已經被厲氏盯上,逼不得已,他們才兵行險招,用中天投資去引開厲御行的注意力,沒想到這個時候,厲御行卻光明正大的宣佈收購葉氏。
如果海灣工程順利開工,大家都會相安無事,偏偏海灣工程被緊急叫停,不過幾天,中天投資被蒸發掉的市值,已經過了小半。
如今,他們只有奪得厲氏的經營權,才能將所有的事情都掩蓋住,犧牲桐桐,在所難免。
可是隻要一想到她剛纔絕望的眼神,他就心痛,他曾經發誓,要讓她每天都活得開開心心的,而現在,帶給她最大的傷害的人,卻是他。
葉念桐走下樓,記者一轟而上,鎂光燈不停的閃爍,將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鎖進鏡頭,對記者們的發問,她充耳不聞,緩緩朝醫院外走去。
走到醫院門口,一輛白色沃爾沃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厲家珍探出頭來,“桐桐,快上車。”
厲家珍是看到新聞,才知道葉老爺子要跳樓的事,這個負面新聞一出,今天葉氏的股票再度跌停,連帶影響厲氏的股價也跌了不少。她擔心她,匆匆趕來,就看到她從醫院裡走出來。
她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非常大,會直接影響到她跟大哥的感情。不對,已經影響到了,大家好幾天沒回家了,她去公司找他,秘書說他出差去了。她問去哪裡出差,連手機都聯繫不上,秘書就再不肯透露別的了。
這幾天,不單單是她找大哥,桐桐找大哥,就連爺爺跟爸媽都在找他。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葉念桐拉開車門上車,厲家珍抽了紙巾遞過去,見她不接,她拿起紙巾給她拭淚,看她這樣,她心裡也憋屈得不行,“桐桐,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大哥也真是的,怎麼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出差去了?”
離婚協議,葉念桐誰也沒說,所以厲家珍並不知道。
葉念桐此刻已經不關心厲御行去了哪裡了,在她最需要他在身邊時,他音訊全無。如今,她已經做了決定,就算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也沒有選擇了。
從頭到尾,她沒有怪過他,能跟他結婚,能待在他身邊,與他相依相偎,他再不是電視裡的一道剪影,再不是偶爾出現在報紙雜誌上的一張照片,再不是偶爾出現在她夢裡她怎麼抓也抓不住的幻影。她可以感覺到了他的體溫,觸摸到了他的人,跟他真真實實的相處了近半年時間,夠了,老天已經圓了她的夢,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陣丸廳巴。
她應該感謝,感謝他給了她這麼多幸福與快樂,雖然他們最終沒有修成正果,但是這些已經足夠她下半輩子緬懷,她沒有遺憾了。
“桐桐,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擰了起來了,這個沈遇樹也是,關鍵時刻要找他,人找不到,電話也不接,真是氣死我了,桐桐,你說他們會不會是被雷劈了,不小心穿越了吧,靠,最好穿越到皇宮裡,去當太監。”厲家珍越想越氣,男人真是靠不住,平常說什麼情啊愛的,用到他時,就一個個當縮頭烏龜了。
葉念桐此刻哪有心情聽厲家珍抱怨,她已經自顧不暇了。爺爺以死相逼,即使她恨她怨她不甘心,也不能真的拿爺爺的性命相搏。
就這樣吧,也許從一開始,他們的結局就已經註定,只是她不甘心就這麼放手。
“家珍,送我回厲宅。”葉念桐拿過她手裡的紙巾,擦乾了眼淚。以後,她不會再流淚,因爲這世上,再也沒有值得她落淚的事了。
厲家珍不安的看着她,“桐桐,你要做什麼?”
“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你送我回去吧。”最後一晚,還能待在厲宅,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她會好好記住,這最後一夜,明天,她就會從厲宅搬出來,與他成爲陌路人。
爲什麼只是想一想,心就這麼難受?
厲家珍看了又看,確定她真的只是累了,才發動車子向厲宅駛去。葉念桐閉上眼睛,真的好累好累,她好想睡一覺,好想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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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厲宅,葉念桐拒絕厲家珍送她回梧桐院,她一個人慢慢向梧桐院走去,這裡的每一處景物,都有着她跟厲御行的回憶。她記得,他騎着自行車,載着她在宅子裡逛,她還能聽見,他們快樂的笑聲,直達雲端。
往事歷歷在目,每一件,都足以讓她的心疼痛不休。再也沒有機會了啊,厲大哥,我們註定不能在一起,註定我一直在強求。
回到梧桐院,她從抽屜裡拿出那份離婚協議書,目光落在落款處,她拿起鋼筆,遲遲未能簽下自己的名字。過了許久,她才剋制住了滿心的悲痛欲絕,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厲大哥,我的愛,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