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王思宇即將調動的消息已經在底下悄悄傳開了,只是在去向上衆說紛紜,有人說是到鼓樓區去做區委副書記,也有人說是到省發改委環境資源處任處長,更有人說是去省財政廳經建處任處長,儘管傳聞五花八門,難辨真僞,但督查室的衆人都已經很清楚地意識到,王主任確實要調離了,而且不是平調,而是升遷。
王思宇並沒有被這些消息所幹擾,每天都很平靜地繼續着手頭的工作,越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他就越是有一種緊迫感,總覺得在督查室期間建樹不多,心裡有些不落底,三天前,在玉州市防汛辦副主任劉培發、水利局和農業局兩位副處長的陪同下,他到玉州市下面的幾個縣城進行了走訪調研。
或許是去年夏天發生在青羊縣的那場洪災,給王思宇帶來了太多深刻的記憶,一想起在大堤上晝夜奮戰的那些日子,除了熱血沸騰外,他心中也有些隱憂,那次假如不是在最後關頭,上下齊心,再加上一點點運氣的話,恐怕自己就會和那個縣城的許多人一起消失在滾滾的洪流之中,都說水火無情,可在這兩年的工作中,他倒悟出一個道理來,天災有時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禍,人禍纔是災難真正的源頭。
在意識到了這一點後,他對防汛工作異常重視,這一趟下去,每到一地,王思宇都認真地做了走訪調研,並且,在出發前,他特意去新華書店購置了兩本相關的專業書籍,仔細研讀了一遍,並就相關的疑難問題打電話給省水利廳的相關專家,虛心求教,王思宇之所以會如此上心,也是把此行當做自己在督查室工作的最後一站,要爲自己在這個崗位上的工作畫上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
經過三天的調研,倒確實發現了許多問題,很多地方的防洪堤修復工作進度緩慢,兩個中型水庫的監管人員嚴重失職,在調研期間水庫管理處的領導手機關機,竟然一直聯繫不上,普通工作人員則躲在辦公室裡打麻將,而管理處工作人員的專業素質很差,走訪了一圈,居然沒有發現一個是土木工程或水利工程的科班畢業生,大都是靠關係進去的,很多人對於現場問題都是一問三不知。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一個剛剛建成六年的水庫居然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假如出現山洪爆發,這水庫就會由成爲咆哮的惡龍,吞噬附近八個鄉鎮,王思宇在盛怒之下,指着當地一位副管副縣長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是在犯罪!”
那位副縣長臉色青白地辯解道:“那是前任負責的工程,他現在已經調到外縣做了縣長。”
王思宇皺皺眉頭,擺手道:“別把責任都推到前任身上,出了問題要抓緊解決,我建議縣裡領導要抓緊調查,如果技術力量不過關,可以請省裡的專家過來,在把責任搞清楚的同時,要儘快做好補救工作,如果現在不提前把隱患排除,等到了五六月份,一旦發生洪災,你們哪個能承擔得了責任!”
那位副縣長趕忙擦了擦汗,點頭道:“王主任說的對,作爲分管領導,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我一定及時將情況向縣委彙報,爭取早日排除隱患。”
王思宇點點頭,拍了拍他肩膀道:“人命關天,馬虎不得,你也應該知道,去年華中省的事情,防治災害是大事情,馬虎不得。”
市防汛辦副主任劉培發在旁邊點頭道:“王主任說得對,老徐啊,你們真的要注意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出了事情不光是老百姓要遭受損失,你們這套班子也難逃其咎啊。”
那位姓徐的副縣長連連點頭,當場即給縣長打了電話,把情況彙報了一遍。
王思宇令人把情況記錄下來後,又讓科員拍了幾張照片,便一言不發地上了車,沒有參加當地政府準備的午餐,直接帶領車隊去了另一個縣級市。
經過這三天的調研,王思宇發現了一個極爲嚴峻的問題,由於去年華西省的抗災搶險工作成績顯著,死亡人數沒有超標,這令一些縣委領導思想麻痹大意,對損毀工程的修復工作漠不關心,加上下面許多縣城財力不足,發不出工資,便將國家和省裡撥發的專項資金大筆挪用,情況非常不樂觀。
回到玉州後,王思宇便連夜將材料整理出來,一份交給樑桂芝,呈報省委辦公廳領導批閱,另一份則直接交給何仲良,請他轉交給玉州市委書記方如鏡,何仲良在看了材料之後面容凝重地道:“問題的確很嚴重,王兄啊,你倒是和老闆想到一塊去了,前些天老闆就念叨,今年的防汛工作要提早着手,防微杜漸,絕對不能麻痹大意,本來市委辦公室要派工作組下去,現在看來,倒是可以免了。”
兩人在提到專項資金被挪用的問題時,何仲良也無奈地攤手道:“各地的情況大體差不多,年年如此,下面有些市縣的領導爲了保工資忙得焦頭爛額,拆東牆補西牆的事情時有發生,底下也是沒辦法,你以前在縣裡也做過,應該明白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道理。”
王思宇只好無奈地道:“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抓緊把經濟工作搞上去,可惜,我們的官員的心思都用在內耗上,真正能踏下心思幹事業的,實在是太少了。”
說完之後,見何仲良臉上露出異色,王思宇知道自己言多語失,便把話題轉向別處,其實,在官場上做了這麼久,王思宇自然也很清楚,有時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權力之爭,利益之爭是官場中永遠的主題,在這個充斥着野心家和投機者的地方,是典型的弱肉強食之地,理想主義者在官場中註定會碰得頭破血流,如果不進行改變,根本無法生存下去,這就是現實,不是哪個人或者哪些人能夠改變的。
從紅都娛樂城出來,王思宇打車回到省委辦公廳,在辦公室裡看了一會文件,就開始爲兩位下屬的前程思謀起來,朱良玉雖然做事細心,善於處理複雜性工作,但缺點也很明顯,例如謹慎過度、魄力不足,這大概是老機關的通病,尤其是在省委大院裡,這種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的地方,要想大刀闊斧地幹一些實事,即便是自己,也是力有未逮,更別說他了。
而賀焰飛雖然精明能幹,但和朱良玉的情況差不多,這兩人若想進一步發展,最好是能夠早點到基層去鍛鍊一番,否則時間久了,就再難改變脾氣秉性,即便是能再進一步,也難以成爲獨當一面的能吏,正沉思間,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原來是樑桂芝打來的,叫他過去一趟,聽着樑桂芝那故作神秘的聲音,王思宇心中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便微笑着掛斷電話,轉身出了屋。
敲開房門,王思宇走到沙發上坐好,茶几上早已擺上熱騰騰的茶水,樑桂芝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邊,笑眯眯地望着王思宇,輕聲道:“小王主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間屋子裡見面時的情景嗎?”
王思宇閉上眼睛,微微點頭,笑了笑,擡手抹了一下前額,嘆氣道:“怎麼會不記得,主任當時可是丟了個冷板凳給我。”
說完兩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樑桂芝擺.弄着手中的簽字筆道:“確實,當時我都琢磨了,想法把你調到黨史辦去。”
王思宇拍了拍大腿,嘿嘿笑道:“主任你也忒狠了點,我這麼年輕,你就把我弄到等死辦,那可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解脫了。”
樑桂芝扶了扶眼鏡,搖頭道:“那倒不能,你有貴人相助,不是我一個樑桂芝就能爲難得了的,現在想想,真是好笑。”
王思宇從兜裡摸出煙來,掏出打火機點燃,輕輕吸上一口,嘴裡吐出絲絲縷縷的煙霧,瞥了樑桂芝一眼,也不禁覺得自己的運氣確實好得離譜,若沒有遇到方家人,更得了周松林的賞識,着力提拔,恐怕自己現在仍然在青州市委辦幹着打雜的活,很可能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只是他心中仍然有個未解之謎,焦大秘爲什麼會在暗中幫助自己,這是他打破頭都猜不到的事情,而數月之前,他曾經去探問過口風,那位‘姓焦南亭’卻極力撇清關係,實在是讓人想不通緣由,這個貴人來歷不明,倒讓他着實傷了一番腦筋。
“有些事情,我自己也很納悶。”望着樑桂芝眼中的異樣,王思宇趕忙含混地解釋道,當然,他也清楚,樑桂芝想必是不會相信這種託詞的,定然會以爲自己在刻意隱瞞,如果換位思考,王思宇恐怕也會得出相同的結論。
樑桂芝點點頭,把眼鏡摘下來,摸出眼鏡布輕輕地擦了擦,嘆氣道:“好在事情都過去了,對了,下個月婉茹就要從美國回來了,亞鋼重組的計劃已經在順利進行,隱湖集團董事會已經提名她擔任亞鋼新的總經理,國資委那邊應該能夠順利通過,畢竟重組後,國資只控股百分之二十五,在人事問題上,已經沒有太大的發言權了,婉茹那丫頭,性子剛烈,有時做事太沖動,我還真是不太放心呢。”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主任,您這個外甥女精明着呢,也很有主見,算是難得的女中丈夫,其實以她的性格,的確很適合在商場打拼,我覺得她很有領導氣質,起碼不會比亞鋼現在的那幾位副總差,由她來掌舵亞鋼,還真是一件好事。”
樑桂芝沒有料到,王思宇對唐婉茹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臉上不禁露出訝然之色,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點頭道:“但願如此吧,我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畢竟虧欠她太多,這輩子只做了一次媒,就把自己的親外甥女的幸福給耽誤了,真是……”
王思宇擡手打斷她的話,微笑着開解道:“主任,婚姻的事情,都是很難講的,沒有嘗試過,誰也不能提前預測結果,我倒是覺得,您包袱太重了,再說了,是否幸福,還要看她自己的想法,至少她並沒有後悔過。”
樑桂芝笑了笑,將眼鏡戴上,點頭道:“經你這麼一說,我這心裡就暢快多了,不像我們老俞,每次吵架的時候,都拿這話來掖我,氣得我心裡堵得慌。”
王思宇這次沒有接話,只端起茶杯喝上一口,信手彈了彈菸灰,心中暗想:俞漢濤那老實人應該不會主動挑釁的,即便是偶爾爆發,那肯定也是被壓迫到極點的反抗,你倒是在考慮外甥女是否幸福,沒想到自己的老公那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想到這,王思宇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啞然失笑。
兩人閒聊了一會,樑桂芝便把話轉到正題,壓低聲音道:“剛纔省委組織部打來電話,過幾天組織部機關幹部處的馮處長要帶人來考察你,讓我們這邊提前做好準備。”
王思宇點點頭,這當然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接下來就是組織談話、述職報告、民主評議和民意測驗等程序,他自信在督查室這邊,應該出不了什麼差錯,再說了,既然上面已經打了招呼,這種考察也就是走走過場,只要不出現太大紕漏,過關肯定不成問題,當然了,要是上面沒人打這個招呼,嚴格按照組織程序走,只是一個年齡問題,就會把王思宇壓個十年八載的,動彈不得。
下班回到家後,王思宇忽地覺得柳媚兒的表現有些反常,不但極乖巧地替自己拿了拖鞋,還幫自己解下外衣掛在衣架上,王思宇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就皺着眉頭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看着柳媚兒端來茶水,然後束手站在茶几對面,做出一副羞羞答答的樣子。
王思宇撓撓頭,沒去喝茶,反而從兜裡抽出一根菸來,不出所料,柳媚兒果然雙手捧着打火機湊過來,‘啪’地一聲爲他點燃,王思宇吸上一口煙,蹺起二郎腿,笑眯眯地望着面前這位清純靚麗的小女孩,擡手道:“說吧,啥事?”
柳媚兒雙手扯着裙襬,扭捏地道:“我的衣服髒了。”
王思宇‘噢’了一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道:“洗衣粉沒了吧?明天下班回來我捎回來一袋汰漬。”
柳媚兒伸手抓抓頭髮,皺眉道:“不是啦,洗衣粉還有的啦,只是……”
“只是什麼?”王思宇笑眯眯地盯着她,追問道。
柳媚兒哼哼唧唧道:“只是沒有換洗的衣服啦。”
“這事好辦!”王思宇擺擺手,叼着菸捲走進臥室,從衣櫥裡翻出一個大褲衩子和一件體恤衫,體恤後面還印着‘行動起來,維護華西新形象!’,他抱着衣服走到客廳,把衣服丟給柳媚兒,點頭道:“拿去吧,送你了。”
柳媚兒把衣服隨手拋了回來,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氣急敗壞地跺腳道:“不是啦,人家要買新衣服啦。”
王思宇表情嚴肅地點點頭,輕聲道:“那成,這個要求不過分,但是呢,要看你表現得怎麼樣。”
柳媚兒撅嘴道:“人家都會做四道菜啦,還想怎麼樣?”
王思宇嘿嘿笑了笑,轉過頭來,伸手在臉上指了指,卻沒有吭聲。
柳媚兒氣哼哼地搖搖頭,撇嘴道:“少來的啦,大色狼!”
王思宇挑了挑眉頭,從兜裡摸出錢包來,抽出一疊鈔票來,輕輕在柳媚兒眼前晃了晃,悄聲誘惑道:“親一口,買兩件,絕對划算的買賣!”
柳媚兒叉腰喊道:“親你的大頭鬼啦,討厭死了!”
王思宇聽後臉色微微一變,忙把錢塞進錢包,輕輕丟過去,拍拍肚子道:“哥哥餓了,媚兒,飯菜伺候!”
柳媚兒氣鼓鼓地把錢包丟過來,忿忿道:“不買啦!”
說完轉身走進臥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王思宇微微一怔,卻不知道她爲什麼又生氣了,便搖頭嘆息道:“小女孩都是夾雜不清的。”
他走到廚房,卻發現餐桌上空空如也,不禁把頭探出門外,衝着客廳裡喊道:“媚兒,咱今兒吃什麼啊?”
柳媚兒卻沒有應聲,王思宇愣了半晌,悄悄地走到臥室門口,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卻聽到裡面傳出嚶嚶的哭聲,他不禁撓頭道:“這也能哭?”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房門突然打開,柳媚兒低垂着頭,哽咽道:“那個……是我不好……我今天……剛好十八歲了……”
王思宇微微一愣,便嘆了口氣,展顏笑道:“走吧,媚兒,咱出去吃,哥給你過生日。”
柳媚兒扯着裙襬搖頭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王思宇在心裡輕輕地哼了一聲,心想不用了你幹嘛不做飯啊,之後也不搭理她,直接去衣架上取了衣服,穿好後,先行下了樓,在樓下站了不到五分鐘,就聽到身後傳來高跟鞋‘噠噠’的聲音,不用回頭,便知道來人是柳媚兒。
柳媚兒就如同犯錯了的小孩子一般,一聲不響地走到他身後,停下了腳步,王思宇笑了笑,繼續向前走去,兩人來到到大門口,上了出租車,柳媚兒坐在後座上,依舊低頭吶吶道:“真的不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