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宇轉過身子,繼續大聲喊道:“工人師傅們,我在接到電話趕來,在路上已經用掉將近二十五分鐘,也就是說,重機廠水塔上的十幾名職工,已經在上面站了很久,廠區裡的情況應該很危險,無論如何,請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絕對有能力解決你們的困難,現在,我給大家十分鐘的時間,有什麼要求儘可以提出來,我會做出解答,你們要是滿意,請馬上撤離,我去廠區做工作,如果不滿意,你們可以再等等,市政府的樑市長正在用最快的速度趕來,相信她一定會給出更好的解決辦法,現在開始提問。”
這時有個工人大聲喊道:“王書記,你們市裡領導說話到底算不算數,上次答應退還集資款,可一直拖到現在不肯解決,到底什麼時間能退回來,你們給個痛快話!”
王思宇摸出手機,舉過頭頂,大聲道:“集資款的問題,不超過一個月就可以解決,爲了解決重機廠工資和集資款的問題,我們經過開會研究,已經向省財政廳打了報告,省裡的相關領導也做出批示,要特事特辦,儘快將款子撥付下來,你們哪位不相信,可以和財政廳的焦廳長通話,現場確認一下,另外,如果三十天內這筆款子退不回來,我這個紀委書記立即打辭職報告,離開閔江,絕不含糊。”
提問的工人遲疑了下,就把身子縮到後面,不再吭聲,他附近的一個矮個子向前擠了擠,大聲喊了起來:“聽說你們要搞改制,把我們全部推向社會,有沒有這事?你們當官的怎麼不改呢,就他.媽.的拿我們小老百姓開練!”
他話音剛落,人羣裡傳出一陣鬨笑,王思宇板着面孔道:“改制有這回事,但不是把大家推向社會,而是爭取徹底盤活重機廠,改制後的重機廠會留下兩千名職工,至於剩下的一千人,市裡也會妥善做好安排,根據最新的方案,這些人可能會到一家新建的外資紡織企業工作,工資待遇都很優厚,我可以在此保證,每位職工的利益都能得到保證,市裡絕對不會撒手不管。”
頓了頓,他又嘆了口氣,目光在每個人面上掃過,以低沉的語氣道:“大家心裡有怨氣,我非常理解,但請你們再耐心一些,情況很快會好轉起來。”
很快,又有人站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喊道:“王書記,你沒撒謊吧?我們可是聽說,市裡要讓重機廠兩千多名職工下崗。”
王思宇擺了擺手,皺眉道:“請大家不要輕信謠言,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結果,假如我剛纔講的話不能夠兌現,你們可以到閔江賓館找我算賬,就在十一樓右側第六個房間,我會和賓館方面打好招呼,只要是重機廠的工人來找我,不管多晚,我隨時接待。”
緊接着,又有幾個職工提出了問題,王思宇都一一作了解答,他擡腕看了下時間,又觀察了人羣的表現,見衆人都在竊竊私語,似乎大部分人的態度都有所鬆動,已經有人開始猶豫着離開,就用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衆人安靜下來,微笑道:“這樣吧,我急着到廠區裡去,如果還有人要提問,就跟我一起到廠區去,等事情處理完畢後,咱們可以坐下細談,現在,還請大家配合,先把路障撤掉,恢復正常的交通秩序,也請師傅們回去後,把我剛纔講的話和其他職工說下,請重機廠的職工們務必保持克制,不要再做出過激的舉動。”
說完後,王思宇拱了拱手,人羣很快響應起來,前面的人開始和交警們一起清理路障,後面的人如潮水般散開,王思宇大步流星地向廠區門口走去,這時一個年輕職工湊了過來,憨厚地笑道:“王書記,你不用急,水塔上那些人沒事,剛纔已經有人往那邊打電話了,她們馬上就能下來。”
王思宇皺了皺眉,清楚他所表達的意思,但還是微笑着道:“還是小心點好,不要出了意外。”
那工人挑起拇指晃了晃,大聲道:“王書記,你跟其他當官的不太一樣,我信你。”
王思宇笑着點了點頭,這時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二十幾人,一起走進重機廠的大門,卻見遠處十幾米高的水塔下面,圍着黑壓壓的人羣,廠區里正迴盪着高音喇叭的喊話聲:“塔頂的姐妹們,我是市政府辦公室的劉彩霞,你們千萬不要想不開,市委領導正在趕來,有什麼困難完全可以當面提出來,領導一定會想辦法解決,請你們務必注意安全,絕對不能做出傻事!”
王思宇心中稍定,加快了腳步,而等他來到近前,擠過人羣,發現已經有民警拉了警戒線,正在維持秩序,劉彩霞手裡握着喇叭,站着一臺廢舊的機場邊,正在喊話,她旁邊的地上,鋪着幾個厚厚的充氣墊,還有七八個工人手裡拉着大網,仰頭望着塔頂,高高的水塔上面,十幾個女工倚在水箱邊,不時有人沿着水泥臺邊走來走去。
王思宇走近警戒線,一名中年民警忙走了過來,厲聲喝道:“退回去,無關人員不許靠近!”
劉彩霞眼尖,一眼瞄到王思宇,忙跑了過來,輕聲道:“王書記,你可算來了,這些女工就是不肯下來,急死我了。”
“王書記?”那名民警嚇了一跳,忙側過身子,敬了個標準的警禮,向後退了幾步,讓出路來。
王思宇擡頭望了望,輕聲道:“告訴她們,我想上去談,如果她們同意,就讓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揮揮手。”
劉彩霞又來了精神,向前走了幾步,舉着喇叭喊道:“姐妹們,市委常委,紀委王書記要上去了解情況,你們要是同意,就讓那位穿紅衣服的妹妹揮揮手。”
那十幾個女工湊到一起,嘀咕了幾句,就做了決定,同意讓王思宇上去,那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女孩揮起雙手,用力地擺動起來。
王思宇走到水塔邊,沿着側壁的梯子攀了上去,幾分鐘後,他爬到塔頂,站到水泥臺上,向前走了兩步,微笑着道:“你們好,我是紀委書記王思宇,受樑市長委託,特意來看望大家,你們有什麼困難,都可以當面提出來,只要合情合理,市裡一定想辦法解決,大家要冷靜,千萬不要做出極端的事情。”
這時一位女工探出頭來,遲疑着問道:“王書記,我剛纔接到了電話,你說一個月內退回集資款,這事是真的嗎?”
王思宇點頭道:“千真萬確,因爲是我親自聯繫的,所以完全可以向大家保證,集資款會及時返還,另外,市裡也做了其他的安排,能夠保證重機廠的工資發放。”
那位穿着紅衣服的年輕女孩站了出來,指着水塔下面的警車,憂心忡忡地道:“王書記,下去以後,那些警察不會抓走我們吧?”
王思宇微笑道:“不會,絕對不會抓你們,是我們市裡的工作沒做好,讓你們受委屈了,我在這裡向你們道歉,重機廠的問題正在解決,請大家放心。”
這時一個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工邁出一步,皺眉道:“你們這些領導總拿話騙我們,一拖就是兩三年,問題總是不解決,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王思宇嘆了口氣,向下指了指,微笑道:“再解決不了,跳下去的應該是我們這些市委領導,而不是你們,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容易,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用這種極端的辦法解決問題,你們萬一出了事情,家裡那些人怎麼辦,誰來照顧?”
那些女工沉默下來,過了半晌,都拿眼睛望着那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一個女工忍不住,低頭嘟囔道:“鳳姨,主意是你出的,現在怎麼辦,你倒是說個話啊?”
那中年婦女猶豫了下,就揮了揮手道:“再信他們一次吧,要是再忽悠咱們,就拿把火把重機廠點了。”
王思宇微微皺眉,苦笑着道:“鳳姨是吧,以後可別出這餿點子,萬一把事情鬧大,最後受害的還是你們自己。”
“還不是你們當官的給逼的?”那位叫鳳姨的中年婦女撇了撇嘴,先走到梯子邊,小心翼翼地扶住鏽跡斑斑的鐵梯,慢吞吞地向下爬去。
王思宇如釋重負,輕吁了口氣,點了一根菸,微笑着道:“大家小心着點,看穩腳下。”
他在上面站了好一會,一直等所有人都平安下地,才最後一個下了水塔,這時圍觀的人已經大半散去,只剩幾十個工人,三五成羣地站在附近,低聲議論着,兩輛警車也緩緩離開廠區,向大門外駛去。
劉彩霞走了過來,有些不滿地道:“王書記,這些人太過分了,還要您親自上去請。”
王思宇擺了擺手,微笑道:“給樑市長打過電話了嗎?”
劉彩霞抿嘴一笑,輕聲道:“已經打過了,樑市長正在半路上,很快就到。”
王思宇點點頭,讚許地道:“劉秘書,剛纔表現得不錯。”
劉彩霞紅了臉,忸怩道:“王書記,經您剛纔那麼一點撥,我好像有點成熟了。”
“哪有那麼快!”王思宇擺了擺手,笑呵呵地道。
劉彩霞吐了下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十幾分鍾後,樑桂芝帶着幾位政府辦的工作人員趕了過來,她將重機廠的高層管理人員召集起來,開會商討了善後事宜,重新佈置了維穩任務,又與十幾位職工代表進行了座談,直到黃昏時分,才駕車離開重機廠。
回到樑桂芝的房間後,王思宇坐在沙發上,笑着問道:“樑姐,怎麼不見俞書記?”
樑桂芝微微一笑,脫掉白色的風衣,掛在衣架上,打了個哈欠,有些無奈地道:“心情太糟糕,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他身上了,上岸就把他趕走了。”
王思宇愕然,隨後摸着鼻子笑了起來,搖頭道:“這可是您的不對,不能總把俞書記當成出氣筒。”
“沒關係,這麼多年,他也習慣了。”樑桂芝嘆了口氣,拖着疲憊的身子,沏了茶水,遞到王思宇的手裡,感激地道:“王書記,下午辛苦了,要不是你肯幫忙,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王思宇接過杯子,抿了口茶水,笑着道:“還算順利,其實工人們並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否則現場早就失控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樑桂芝坐在沙發上,用手指輕柔地碾壓着太陽穴,嘆了口氣,愁眉不展地道:“一時疏忽,險些釀成大禍,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吳方舟陽奉陰違,沒有按照我的要求,把解決重機廠問題的文件下發下去,市長助理劉延年也耍了滑頭,在這個要緊當口,居然也請假迴避了。”
王思宇擺弄着茶杯,沉吟道:“樑姐,兩邊都在逼你站隊,所以現階段,你肯定是要被動些的。”
樑桂芝點了點頭,摘下眼鏡,取出眼鏡布,慢慢地擦拭起來,嘆息道:“和省廳相比,下面的矛盾更加尖銳些,一時還真有些不習慣。”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不用急,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樑桂芝戴上眼鏡,笑眯眯地道:“用不了多久,你也會遇到相同的麻煩了,該怎麼選擇,想好了嗎?”
王思宇站起身子,端着茶杯走到窗前,望着黃昏中的閔江,微笑道:“早就想好了,和你一起做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