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整整一下午的時間裡,招待所的房間只有王思宇和龔漢潮兩個人,龔漢潮交代了自己花六十萬元向張陽書記的前任秘書于斌行賄,拿到了城建局的局長之職,從那以後,他多次通過於斌與張陽接觸,並在取得市委書記張陽的信任後,先後送去人民幣兩百餘萬元,深受張陽器重,他手裡掌握着許多張陽不爲外界所知的秘密,爲了爭取寬大處理,撿回一條命來,龔漢潮把這些事情都寫在材料上,他的這份舉報材料內容翔實具體,共牽涉到青州大小官員近三十人。
王思宇在拿到這疊厚厚的材料後,心情變得異常複雜,既感到興奮,也有些茫然,他知道,通過自己和專案組其他成員的不懈努力,終於挖到了這個要命的炸藥包,一旦點燃引線,不但青州官場上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地震,即便是他自己,也有可能爲此付出沉重的代價,大好前程都有可能在轟然巨響聲中灰飛煙滅,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在瞬間化爲烏有。
不管黑貓還是白貓,守規矩的貓纔是好貓,就算遍地都是老鼠,不許你碰的時候,你就絕對不能碰,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講政治,講原則比政績要來得重要,在官場之中,不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是註定要被衆人齊心協力踢出場的。
王思宇當然知道此事的兇險,稍有不慎,即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但案子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也沒有回頭路好走,更不能畏懼退縮,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拒絕遞交這份材料,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菸絲繚繞間,沉思良久,王思宇還是決定承擔這份風險,只是,他覺得光把材料呈報省紀委,很可能會如同石沉大海,毫無音訊,爲防止舉報材料被那位羅副書記硬壓下來,慎重起見,必須要準備出備用方案,想來想去,此時也只有去見見周松林了,在青州,他現在最信任的人就是周老爺子,也只有他才能爲自己指出明路,並且想到更好的解決之道。
悄悄地拿着材料走到隔壁的房間,支開專案組的小張後,王思宇將材料重新複印了一份,回到房間簡單收拾了下,便匆匆下了樓,打車趕到周松林家,周松林此刻正站在陽臺上打着太極拳,離了老遠,便見王思宇急匆匆地走過來,忙停下動作,拿白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珠,便回到客廳裡,招呼保姆張嬸泡了茶,就坐在沙發上閉目沉思。
敲開房門,王思宇微笑着和張嬸打了招呼,便來到沙發前坐下,將材料遞交給周松林,並悄聲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周松林耐心地聽着,不時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後,他便拿起材料,衝着王思宇招手道:“走,去書房聊吧。”
書房裡,王思宇端着茶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周松林取了老花鏡,戴上後,仔細地把材料看了又看,又從書桌上取了筆,在本子上細密地記了起來,十幾分鍾後,他才輕輕丟下筆,摘下老花鏡,皺皺眉頭,輕聲道:“小宇,目前時機還不太成熟,張陽書記在省委領導那邊分量很重,光靠這份材料怕是扳不倒他,這件事情太過複雜,你不要輕易捲進去,這份材料,最好不要上報,全都推給魏明倫他們就是,別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王思宇搖頭道:“老爺子,我必須如實向省紀委領導彙報。”
周松林皺着眉頭望了他半天,才微微一笑,語重心長地道:“你啊,還是不夠成熟,全省上下一盤棋,每個棋子都有它的用處,省委領導的用人方式和你的思維模式是不同的,並不是單純以忠奸貪廉爲依據的,這裡面有很多其他的考量,你把這份材料送上去,很容易對上面的工作造成干擾,這樣做是很容易吃虧的。”
王思宇笑了笑,沒吭聲,揹着手站在窗前,默立半晌,才輕聲道:“既然在這個位置上,就得有所作爲,讓我視而不見,我做不到,他們怎樣處理我無權過問,但應該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當然,如果他舉報的那個人不是張陽而是您,或許我會用另一種方法處理。”
“什麼方法?”周松林也來了興趣,笑眯眯地望着王思宇道。
“嗯……”撓撓頭後,王思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說不定我會找人把他掐死。”
“胡鬧!”
周松林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可眼裡卻全是笑意,他嘆了口氣,沉吟半晌,便輕聲道:“這樣吧,按你的想法去做,要不碰個頭破血流,你小子也長不了記性,不過,這倒是個難得的機會,明天我去項市長那裡,和他碰碰,看看有沒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
王思宇點點頭,坐在沙發上和周松林閒聊了一會,便出了書房,走到酒櫃前,瞄了半晌,便拿着塑料袋裹上一瓶葡萄酒,夾在腋下,推開房門,屁顛屁顛地下了樓,不大一會,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離開了周松林家,回到招待所的房間裡,王思宇擡手看看錶,已經夜裡十點多鐘,他猶豫了下,還是撥通了省紀委常委、監察廳副廳長夏餘姚的電話,兩人在電話中聊了將近三十分鐘,王思宇將案情詳細地作了彙報,並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擔憂,夏餘姚在沉吟半晌之後,做出了三點指示:
第一、要做好保密工作,在情況未經覈實之前,絕對不可以對外泄露消息,他叮囑王思宇,一定要做好龔漢潮的思想工作,穩定住他當前的情緒,要讓他看到希望,不能讓他陷入絕望的境地。第二、注意自身和龔漢潮的安全,如有突發情況,立即進行轉移。第三、暫不與市紀委進行案件交接,靜待省紀委的指示,在此期間,除了王思宇本人以外,專案組成員手機全部關閉,禁止外出。
接下來,就是連續三天的沉寂,在此期間,王思宇每天都拿着球拍,在招待所的院子裡和程剛打上幾場羽毛球,其餘的時間,他就在龔漢潮的房間裡,陪龔漢潮閒聊,陪着他一起看書,兩人經常就書中的某些觀點進行辯論,龔漢潮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只是偶爾會神經質地走到窗邊,緊張地向下張望,或者在夜裡從牀上爬起,走到牀邊,拉開窗簾,對着窗外發出幾聲狼嚎般的叫聲。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十點鐘,王思宇終於等來了省紀委的電話通知,通知裡依舊維持了羅雲浩之前的決定,將案件審理工作移交給青州市紀委,專案組即日起解散,立即撤回玉州,掛斷電話後,王思宇嘆了口氣,走到龔漢潮的房間,把省紀委的決定轉告給他,龔漢潮卻只是笑了笑,低聲道:“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在吸了一根菸後,王思宇默然離開房間,給市紀委的魏明倫掛了電話,週五的下午,在市紀委做完交接工作後,王思宇等人鑽進麪包車,向省城趕去,直到上了青玉高速,王思宇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向後望去,若隱若現的青州城漸漸遠去,出了這等變故,王思宇打算重去青羊探望李青梅的意願也都落了空,情緒變得十分沮喪,而另外兩人中,程剛耷拉着腦袋不肯吭聲,老黃卻面色如常,不時地扯上幾句閒話,作爲一名老紀檢,他裝了一肚子的秘密,這種事情,自然是早就見怪不怪了。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六點多鐘,打開房門後,卻發現柳媚兒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在見到王思宇後,眸子裡瞬間閃過一絲驚喜,卻又很快掩飾過去,默默地進了廚房,做了幾道美味可口的菜餚,王思宇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大爲讚歎,豎起拇指誇獎道:“媚兒真是廚藝大進,你做菜越來越好吃了。”
柳媚兒嘻嘻地笑了笑,輕聲道:“都是景卿姐姐教的好呢!”
王思宇不禁奇道:“你到廖姐姐家裡去了?”
柳媚兒點頭道:“是啊,瑤瑤太可愛了,我最近總去看她。”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那是當然了,瑤瑤這孩子聰明伶俐,的確很討人喜歡。”
柳媚兒擡頭望了王思宇一眼,往他的碗裡夾了塊雞肉,輕聲道:“哥,你心情不好吧?”
王思宇搖頭道:“瞎說,沒見我胃口大開麼,哪裡會心情不好。”
柳媚兒撅着嘴巴道:“騙人,我都看出來了。”
王思宇嘆了口氣,點頭道:“是不太好,最近工作上出了點麻煩。”
柳媚兒端着碗,瞥了王思宇一眼,低聲道:“會好起來的。”
王思宇‘嗯’了一聲,吃過飯後,便去洗了澡,披着浴巾躺在沙發上,衝着柳媚兒的臥室喊道:“媚兒,出來陪哥聊天。”
他喊了半晌,柳媚兒都沒應答,過了一會,只見柳媚兒笑眯眯地背手從臥室裡走出來,來到沙發邊上,雙手一揚,卻將一張扯得支離破碎的白牀單披到王思宇身上,似笑非笑地道:“哥,蓋上點東西吧,小心着涼。”
王思宇一時心虛,半晌沒有吭聲,在咳嗽了幾聲後,摸起遙控器,把電視打着,假裝專心看節目,而柳媚兒則冷着面孔進了浴室,聽着裡面稀里嘩啦的水聲,王思宇心情悸動起來,忙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站在門口眉飛色舞地發動想象,冷不防浴室的房門突然打開,一盆冷水嘩地潑了出來,緊接着,柳媚兒哭哭啼啼地跑回臥室,重重關上房門。
王思宇愣了半晌,擡手抹了一下滿臉的水珠,又瞧了瞧那條破碎的白牀單,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嬉皮笑臉地走到柳媚兒門口,輕輕地敲着房門道:“媚兒,你開下門,聽哥解釋,那個......事情實際上是這樣的……”
勸了半晌,柳媚兒才把房門打開,露出半張俏臉來,撅着嘴巴抗議道:“以後不許人在我房間裡住,尤其是女人!”
王思宇連忙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柳媚兒仍不肯罷休,繼續冷着面孔加碼:“暑假要陪我去監獄見媽媽,我想媽媽了。”
王思宇摸着鼻子笑了笑,點頭道:“沒問題,還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哥都答應你。”
柳媚兒揚着脖子想了想,便皺眉道:“一年之內給我買輛車,就要景卿姐姐那款。”
王思宇抽了半天的鼻子,撓頭苦笑道:“那得多少錢啊,媚兒,我可是大窮鬼一個!”
“我——不——管!”柳媚兒說出這三個字,便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啞笑半晌,又轉身坐回牀上,從枕頭下面取出個紅色的小盒子,望着裡面的幾根秀髮道:“不是景卿姐姐的,又會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