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當了一回救火隊員,受到了書記縣長的表揚,王思宇的心情卻沒有高興起來,因爲他還要繼續處理善後事宜,經過三天的調查,數據終於統計了上來,全縣共有六個鄉出現了同樣的問題,涉及到的農戶近四千多名,如果不能及時找到春華種子公司的老闆,讓他切實履行合同,那這筆損失可就實在太過慘重了。
但經過縣工商局經濟檢查大隊的調查,那家公司是虛假註冊的皮包公司,該公司在其提交給會計師事務所進行驗資的銀行進賬單上,轉出款項賬戶的賬號經銀行方面查證,結果竟然顯示該賬號不存在。
同樣,經調查瞭解,該公司也根本沒有經營種子的資格,他們所銷售的種子,都是把正規廠家生產的便宜種子,改換包裝賣出高價,賺取高額的中間利潤。
春華種子公司的老闆早在一個月前就消失匿跡了,公司的幾個經理也在找他,要還拖欠的工資,至於縣農業局那幾位領導,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當初人家許了空頭支票,答應給他們股份,衆人受不住誘惑,便象徵性地出了些錢參了股,可沒想到錢沒拿到一分,居然成了替罪羊,要爲那位許姓老闆背黑鍋。
一個騙子竟在西山縣混得風生水起,騙取了十餘名鄉科級領導幹部的信任,最後撈錢跑掉,這讓王思宇覺得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不由得他不信,騙子的精明之處,就在於能夠洞徹人性的弱點,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落入圈套,由於涉嫌合同欺詐,縣公安局已經開始立案調查,只是對方早已不知去向,要想在短時間內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實在是一種奢望。
王思宇沒有被動等待,而是主動尋找出路,他放下了手頭的其他工作,三天兩頭地往省城跑,去聯繫土豆銷售事宜,好在有黃雅莉的牽線搭橋,幾經周折,他終於和一位特種澱粉加工廠的陳老闆碰了面,經過十多天艱苦的談判,對方終於同意以每公斤0.5元的價格收購這批土豆,合同簽署後,王思宇終於如釋重負,帶着一行人連夜返回了西山縣城。
三天後,陳老闆將預付款打了過來,緊接着,一輛輛滿載着土豆的大車開始往返於玉州與西山縣之間,不但縣委書記錢雨農笑得合不攏嘴,縣長曹鳳陽更是長出了一口氣,現在是微妙時刻,市裡面下一步的變化誰都吃不準,兩人都不想在這要緊的當口出現任何閃失,而王思宇竟然輕而易舉便爲他們拆除了這枚定時炸彈,兩人自然高興。
週五的下午,在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上,農業局的兩位局長、幾個鄉的一二把手也都做了深刻的檢查,由於沒有查到嚴重的腐敗案,經過討論,也就給了這些人通報批評的處分,宣佈了決定後,縣委書記錢雨農拿筆敲打着暗紅色的會議桌,陰沉着臉道:“你們這些人都要感謝王書記,要不是他這些日子忙前跑後,找到了銷路,及時化解了一場危機,後果將不堪設想,同志們要吸取經驗教訓,以後工作一定要謹慎,不能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縣長曹鳳陽抿了一口茶水,將茶杯輕輕放在會議桌上,把身子向後一仰,也笑吟吟地道:“是啊,王書記這次可是立了大功,要不然幾千名農戶跑到縣委大院門口來鬧,搞不好會上中央臺的焦點訪談,那咱們可丟大人了。”
他這句雖是玩笑話,可衆人聽了卻都笑不出來,仔細一想,曹縣長說的這話絕非危言聳聽,單單砸了鄉政府這事,一旦傳了出去,無疑也會讓西山縣成爲媒體關注的焦點,更何況是數千人圍住縣委縣政府,那事情就鬧大了,任誰都休想壓住。
想到這,那幾個鄉的一二把手不禁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便把感激的目光投向王思宇,衆人都知道是這位新來的王書記保了他們的烏紗帽,畢竟縣財政不可能補那麼大的窟窿,若是農戶真的鬧起來,縣裡的領導雖不好說,他們這些在基層的幹部是決計不會有好結果的。
王思宇趕忙謙虛了幾句,只是說一切都在錢書記、曹縣長的正確領導下工作,自己所作有限,委實沒有做什麼貢獻,兩位縣委一二把手見他年紀輕輕,卻不貪功自傲,而是懂得突出領導,自然也覺得面上有光,就都笑容滿面,會場的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只有林海洋的眉頭微微抖動了幾下,眼睛盯在手中的簽字筆上,目光裡透出一絲冷意。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極爲關注的,只是他希望事情能夠鬧起來,鬧得越大越好,最好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書記或者縣長兩人能有人因此丟了烏紗帽,那他林海洋的機會就出來了,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靜觀事態的發展,但沒有想到的是,王思宇竟然把麻煩順利地解決了,這讓他懊惱不已,只是林海洋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也只好笑了笑,點頭道:“王書記乾的好啊,幹得好。”
這場由土豆引發的風波終於徹底解決了,王思宇的心裡也極爲高興,畢竟這是他在西山縣做的第一件務實的事情,雖然費了許多心力,但也算辦得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在衆人面前露了漂亮的一手,要說心裡沒有一絲小小的得意,那肯定是假的,在會場上他還能裝作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可回到辦公室後,王思宇就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愜意地燃起一根菸,蹺起二郎腿,坐在皮椅上搖來搖去,面帶微笑地哼起歌來。
下班前,王思宇接到了大王鄉鄉長毛新竹打來的電話,說幾位鄉里的一二把手要在飯店請客,感謝王書記幫他們擋了一劫,王思宇忙笑着推辭道:“都是分內的工作,請大家不要在意,我看請客就免了吧,以後有機會到鄉里再說。”
毛新竹卻執意不答應,低聲軟語地求了半天,最後祭出了殺手鐗,只說是錢書記要大夥感謝王書記的,這叫奉旨請客,王思宇被他纏得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下來,晚上衆人在飯店裡美美地吃上一頓,又去歌廳裡唱了卡拉OK,王思宇在這些南腔北調的傢伙面前找到了自信,手裡握着麥克風,將一曲康熙王朝的主題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得驚心動魄,大氣蓬勃,引來一陣狼嚎般的叫好聲。
而此時縣委家屬樓的一間房子裡,縣委副書記林海洋正皺着眉頭坐在書房裡吸菸,他的侄子,嶺溪鄉黨委書記林震敲門進來,拉了把椅子坐在林海洋的身邊,微笑道:“叔,你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啊?”
“胡說八道,我能有什麼反常。”林海洋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轉頭道:“小震,你最近幹得不錯,前些天聽老曹講了,嶺溪鄉的財政增收和計生工作在全縣名列前茅,社會治安和綜合治理工作開展得也不錯,你好好幹,出了成績,我的面子上也有光彩。”
林震笑了笑,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曾國藩家書》,隨手翻了翻,便輕輕丟在書桌上,轉身道:“叔,我想早點調到縣裡來。”
林海洋微微一怔,搖頭道:“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小震啊,你要沉住氣,在鄉黨委書記的位置上多幹些年,積累政績,這對你將來的發展非常有利,現在時機不好,最多隻能平調,得不償失,再等等吧。”
林震眉頭挑了挑,輕聲道:“叔,我已經和曹縣長談過了,他表示支持。”
“啪!”林海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低聲喝道:“胡鬧!”
林震卻不爲所動,笑了笑,點上一根菸,抽了幾口,輕聲道:“叔,你別生氣,我在鄉里幹了四年,也該回縣裡來了。”
林海洋冷笑着拿手指了指林震,低聲道:“小震,你別以爲我不清楚你心裡在打什麼算盤,鍾嘉羣前腳回縣裡,你後腳就要跟過來,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已經成家立業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不就是個女人嘛,怎麼就不能放下!”
林震笑了笑,搖頭道:“叔,感情上的事兒,你是不會懂的……”
林海洋擺手打斷他的話,痛心疾首地道:“我是不懂,你把鍾嘉羣踩在腳底下整整三年,可你得到什麼了?小震啊,適可爲止吧,不然會斷送大好前程的。”
林震默然不語,皺着眉頭深吸了一口煙,嘴裡吐出淡淡的菸圈,過了半晌才低聲道:“要不是當初鍾嘉羣橫刀奪愛,我這些年哪會過得這樣痛苦,這三年我起碼證明了,她選的的男人就是不如我,我就是比鍾嘉羣強,她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我要讓她後悔一輩子。”
說完後,他用力地將菸頭戳在菸灰缸裡,抱肩站了半晌,擼開衣袖,摘下手錶,低頭看着手腕上那十幾個菸頭燙過的傷疤,目光變得狠厲起來。
林海洋怔怔盯了他半晌,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侄子,過了許久,他才搖頭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臉上帶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語氣低沉地道:“老曹是怎麼說的?”
林震笑了笑,輕聲道:“曹縣長答應了,過幾個月就讓我去教育局做局長。”
林海洋低低地‘哼’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搖頭道:“小震啊小震,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真沒想到啊,爲了個女人……枉費了我一番苦心。”
林震擡手拂了拂頭髮,慢吞吞地坐到林海洋身邊,輕聲道:“叔,我並不是完全在意氣用事,在這件事情上,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換個角度去思考,假如我們叔侄兩人,一個是縣委副書記,一個當了副縣長,上面的人會怎麼想,外面的輿論會怎麼說,即便沒有出現風言風語,組織上也會考慮到這一點的,所以真到補選副縣長時,很容易出現變數,這樣看來,到教育局去緩衝兩年其實是很好的選擇。”
林海洋擺手道:“你說的那些都不是問題,我早就想好了,等你進了縣級序列,我就提前退下來,爲你讓路。”
林震摸着下頜道:“叔,你不該這麼消沉,其實以你的年紀,還是可以再上一個臺階的。”
林海洋苦笑一聲,搖頭說:“不容易啊,歲數快到槓了,估計就在這個位置上退下來了,書記縣長一團和氣,他們兩個搭班子還能幹上一屆,我是沒什麼希望了。”
林震笑了笑,輕聲道:“一團和氣?我看也未必,聽說他們因爲中心廣場提升改造工程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林海洋稍微遲疑了下,擺手道:“那都是爲了工作,他們兩人配合的還是很好的,這點我比你清楚。”
林震嘿嘿一笑說:“叔,你這是當局者迷,他們兩人以前配合的好,是因爲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奈何得了對方,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了,聽說最近兩人頻繁往市裡跑,估計是在打探消息,如果市裡有了變化,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可能也會隨之變化,說不定就會產生矛盾。”
林海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搖頭道:“他們兩個都是有根的人,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可惜啊,大好的機會已經錯過了。”
林震清楚,叔叔所講的大好機會,就是此次土豆風波,但他沒有點破,而是笑着道:“叔,其實有種辦法可以讓他們鬥起來,讓他們鬥得兩敗俱傷,到時你坐享漁翁之利就可以了。”
林海洋微微一愣,轉頭道:“你說什麼?”
林震低下頭去,在他的耳邊輕聲地嘀咕了幾句,隨後笑嘻嘻地望着林海洋,不肯再說話。
林海洋沉吟良久,輕輕揮了揮手,低聲道:“小震,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就當我今天什麼都沒聽到,你快回家去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該回去看看沙沙了。”
林震默然半晌,笑了笑,輕聲道:“知道了,叔,那我先走了。”
林海洋‘嗯’了一聲,望着林震轉身走了出去,他皺着眉頭吸了一根菸,隨後拿着簽字筆,緩緩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沈丹丹’三個字,隨後閉上眼睛,輕聲嘆息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可惜啊,都是那小子壞了事,白白錯過了一次機會。”
這時,西山賓館的房間裡,王思宇躺在浴盆裡猛地打了個噴嚏,他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對着手機輕聲道:“媚兒,你明兒別過來了,還是我過去吧,你就在廖姐姐家等我,嗯,聽話啊,來,打個‘啵’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