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參加完‘全省紀檢監察工作會議’後,王思宇先去了省委辦公廳,和昔日的同事下屬敘舊聊天,又在督查室朱健昌、肖冠雄等人的陪同下,到機關食堂吃過午飯,稍事休息,就在食堂門口分手,夾包去了省紀委辦公大樓。
上了三樓,敲門進了紀委副書記夏餘姚的辦公室,夏餘姚正站在窗前澆花,見他進來,趕忙放下噴壺,泡了兩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熱情地招呼他坐下。
兩年多沒見,夏餘姚明顯要比過去消瘦許多,而且兩鬢斑白,眼角多了一些細密的皺紋,不過他精神還好,雙目炯炯有神,並沒有半點衰老的跡象。
兩人雖然在省紀委相處的時間不多,私交也一般,但因爲青州張陽案,這一老一少都受到了牽連,各自被髮配,因此,久別重逢之後,就顯得格外熟絡,也有很多共同語言。
夏餘姚這次復出,其實還是很不容易的,儘管省委主要領導點了頭,但還是拖了三個多月,他纔回到了原來的工作崗位,可見阻力之大。
對此,夏餘姚也是一肚子牢騷,平日都積攢在心裡,無法發泄,這次兩人聊得投機,他就當着王思宇的面,把省委組織部的趙部長罵了個狗血噴頭,講了許多難聽的話。
尷尬之餘,王思宇也覺得有些好笑,眼前這位老爺子向來特立獨行,剛正不阿,在華西官場之中,絕對是個難得一見的異類,若非如此,也不至於得罪那麼多人。
在發了一通牢騷後,夏餘姚的心氣順了,就摸出一根菸丟了過去,笑眯眯地道:“王書記,請吸菸。”
王思宇點了煙,皺眉吸了一口,輕聲道:“夏書記,您的脾氣太耿直了,這樣可不成,很容易四處碰壁。”
夏餘姚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有些傷感地道:“這話以前廣原也經常講,可惜啊,他不在了,少了個人在身邊嘮叨,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王思宇也有些悵然,悶頭吸了幾口煙後,他擡起頭來,望着夏餘姚,笑着道:“夏書記,你可算是咱們華西官場的不倒翁了,幾起幾落,很不容易啊。”
夏餘姚微微一笑,轉動着手中的杯子,語氣低沉地道:“這次差點起不來了,在環境保護廳時,我寫了幾十封信,把張陽案和羅雲浩的情況向上面反應,又跑了幾次京城,在中紀委領導多次干預下,省裡才解決了問題。”
王思宇頓時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大費周章,與夏餘姚相比,他的情況就要好上很多,雖然被貶到西山縣,但沒用一年,就已經東山再起,而出國培訓之後,更是一帆風順,直接進入了市級領導的序列,夏餘姚所經歷的煎熬,他是很難體會到的。
沉默了一會,王思宇嘆了口氣,微笑道:“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挺過來了,您在省紀委主持工作,華西省反腐倡廉的工作就有了保障。”
夏餘姚聽了,心裡很是高興,臉上的皺紋都隨着笑容舒展開,他摩挲着頭髮,謙虛地道:“也不能這麼說,工作還是要靠大家,你在閔江做得就很出色,短短几個月,就處理了一批腐敗分子,很有成效。”
王思宇微微一笑,從旁邊取過公文包,打開後,將一份沉甸甸的卷宗遞了過去,微笑道:“夏書記,上次在電話裡,有些事情講不清楚,我特意準備了一些材料,請您過目,從市紀委這邊掌握的情況來看,郭輝同志應該是值得信賴的,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談到工作,夏餘姚的臉色就變得凝重起來,他接過卷宗,打開後,戴了老花鏡,仔細地翻看着材料,過了好一會,才擡頭看了一眼,皺眉道:“王書記,郭輝的事情有些複雜,從閔江市公安局提供的材料來看,他涉嫌包庇犯罪分子。”
王思宇皺了皺眉,輕聲質疑道:“夏書記,閔江市的情況有些複雜,雖然這樁刑事案件牽涉到郭輝書記的弟弟,但與郭輝是否有關,目前還不能下定論,單憑這點,就對他採取雙規措施,我覺得不太適合。”
夏餘姚點點頭,微笑着解釋道:“王書記,不只是這樁案子,上次省廳破獲閔江賭博案時,牽涉到了原新港區公安分局政治部主任吳愛軍,省公安廳專案組在進行調查時,吳愛軍爲了戴罪立功,交代了不少問題,其中有些就是關於郭輝的。”
王思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輕聲反駁道:“吳愛軍爲人不太可靠,他的問題很嚴重,不光涉黑,還有很多貪腐的問題,而且,他與郭輝有宿怨,兩人矛盾很深,也不能排除他氣急敗壞之下,胡亂咬人的可能性,當然了,既然已經帶到省裡來了,還是把問題調查清楚比較好。”
夏餘姚很認真地聽着,隨後打開黑皮本子,拿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又把簽字筆丟下,伸出雙手,在辦公桌邊的一摞檔案袋中翻了翻,抽出一份卷宗,遞給王思宇,語氣凝重地道:“王書記,如果吳愛軍交代的情況屬實,那麼郭輝實際上爲很多不法分子充當了保護傘,省委黃副書記以前在外省是分管政法委工作的,黃書記對這件案子很重視,他在常委會上提出來,希望能省紀委能夠介入調查,我們這才採取了行動,不過你放心,如果經過調查,郭輝同志確實沒有這些問題,我們會很快放人。”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半截菸頭掐滅,丟進菸灰缸裡,拿過卷宗,仔細地翻閱起來,吳愛軍在交待的材料中,確實提到了一些案子,其中有些情況,是王思宇沒有掌握到的,因此,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把卷宗看完後,王思宇遞了回去,微笑道:“夏書記,這次到省裡開會,我想順便見見郭書記,給他帶上些水果,還請夏書記批准。”
夏餘姚點點頭,摸起電話,撥着號碼,笑着說:“本來把人帶到省裡,就是怕在調查過程中,受到市裡的干擾,不過對你王書記,我是絕對放心的,這回就破例一次吧。”
“謝謝!”王思宇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暗自琢磨着,通過他的瞭解,郭輝行事向來謹慎,極少有違紀行爲,最終過關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在對方落難的時候,前去探望,也是籠絡人心的最佳機會。
在官場上行走,有時還是需要用些小手段的,都說患難見真情,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錦上添花雖好,卻遠比不了雪中送炭,這些日子,王思宇在工作之餘,與吳方舟聯繫密切,已經挖了李晨半個牆角,這時看準了機會,就又拎起鋤頭,惦記着到鮑昌榮的牆根底下鬆鬆土。
自從政以來,他的人馬大都是從別人那裡收編來的,極少親自培養,當然了,這也和他調動過於頻繁有關,要想迅速壯大隊伍,擴充實力,只能想辦法走些捷徑。
夏餘姚打了電話,將事情安排妥當,把話筒放下,又摸起簽字筆,笑眯眯地望着王思宇,半晌,他收起笑容,意味深長地道:“王書記,你到閔江也有一段時間了,對鮑昌榮這個人,怎麼看?”
王思宇皺了皺眉,滿面狐疑地望着夏餘姚,詫異地道:“鮑書記?”
夏餘姚輕輕點頭,沉着地道:“對,就是鮑書記,談談你對他的印象。”
王思宇微微一怔,隱約察覺到什麼,郭輝的雙規,也許並沒有那麼簡單,似乎有人想利用這件案子做引子,將矛頭直指鮑昌榮,想到這裡,王思宇定了定神,斟酌着字句,謹慎地道:“夏書記,據我瞭解,鮑昌榮同志還是很優秀的,雖然在工作中也會犯一些錯誤,但那都是不可避免的,一把手嘛,決策的事情很多,難免會有疏漏之處,總體上,作爲市委書記,他還是值得信賴的。”
夏餘姚皺了皺眉,低頭在本子上記了‘優秀’、‘值得信賴’六個字,畫了圈,打上兩個問號,擡頭道:“王書記,閔江重機廠的事情,你有所耳聞吧,有人反應,他當初在簽訂協議的時候,拿過鉅額回扣,不知是否有這樣的事情。”
王思宇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表情嚴肅地道:“重機廠的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鮑昌榮同志也曾經提及過此事,據他講,當初在和外商談判時,是部委的一位副司長主導了談判,他只是地方上的陪同人員,沒有拍板權,如果有必要,夏書記可以聯繫其他當事人,對問題進行進一步覈實。”
夏餘姚很認真地做了記錄,隨後微微一笑,望着王思宇,輕聲道:“王書記,有人反應,鮑昌榮在生活作風上很不檢點,長期和自己的小姨子姘居在一起,兩人有不正當的關係,不知情況是否屬實。”
王思宇剛剛喝了口茶水,險些噴了出去,他強忍住笑意,有些無奈地道:“夏書記,這種事情,我哪裡會清楚,不過,根據我的觀察,鮑書記爲人很正派,也很自律,下班後通常準時回家,極少出入娛樂場所,也不喜歡帶着女記者到處亂走,從來沒聽說過有緋聞。”
頓了頓,他又看着夏餘姚,微笑道:“夏書記,鮑書記的妻子很早就過世了,兒女都由鄭曉芬女士拉扯大,鄭女士出國多年,剛剛回來不久,我覺得這是謠言,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情況屬實,也說明不了什麼,畢竟兩人都是獨身的成年人,有選擇配偶的權力。”
夏餘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繼續問道:“王書記,鮑昌榮不肯到省裡任職,而是執意留在閔江擔任市委書記,下面的反應很大,好像有傳言,是他有經濟問題,不敢離開,怕走了之後閔江會出事,你怎麼看?”
王思宇放下茶杯,表情凝重地道:“夏書記,我也聽到過這樣的風聲,但沒有發現這方面的問題,其實,鮑書記對閔江還是很有感情的,他曾經多次在私下場合表示,希望能在任期內把老城區的經濟也搞上來,實現閔江市的均衡發展,爲自己的政治生涯畫上圓滿的句號。”
夏餘姚點點頭,放下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微笑道:“王書記,還有人反應,作爲市委書記,鮑昌榮喜歡搞一言堂,在用人上不講原則,搞任人唯親那一套,據說,在紀委,你也曾經吃過苦頭,差點被副手架空,有這樣的事情嗎?”
王思宇微微一笑,搖頭道:“夏書記,您也看到了,我到閔江市沒多久的時間,就已經處理了一批貪污分子,這足以證明,鮑書記對我的工作還是非常支持的,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言,想必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傳播出來的,不足取信。”
夏餘姚默默地聽了,表情嚴峻地道:“王書記,你剛纔講的這些情況,非常重要,我會在深入調查後,向省委領導做出彙報,不過,還請你注意保密。”
王思宇輕輕點頭,會意地道:“夏書記,請放心。”
夏餘姚合上本子,似笑非笑地道:“王書記,真是沒想到,你對鮑書記很支持啊。”
王思宇笑了笑,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道:“夏書記,都是爲了工作,閔江市現在的班子成員裡,鮑昌榮同志的經驗和能力是最強的,爲人也很正派,他繼續掌舵,有利於地方的穩定。”
“知道了。”夏餘姚嘆了口氣,起身繞過辦公桌,送他到門口,和王思宇握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王書記,放眼華西省,敢捉大老鼠的貓一共就兩隻,有空常到我這坐坐,咱倆多交流一下捕鼠經驗。”
“一定,請留步!”王思宇笑着點點頭,摸起公文包,轉身走了出去,下樓後,王思宇坐進車裡,發動車子,將小車駛出省委大院,一路上,想着剛纔的談話,心中升起一絲隱憂,李晨的能量確實不小,居然能夠請動省委副書記,發起對鮑昌榮的調查,這樣一來,情況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好在夏餘姚主持省紀委的工作,想必能夠頂住壓力,公正辦案,王思宇也沒有太過擔心,他把車子拐過十字路口,向文化路方向駛去,伸手放了音樂,把目光透過車窗,望着前方一幅半裸.美人的廣告牌,有些得意道:“老夏,抓老鼠我不行,偷腥你就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