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市四十層高的鎮河大廈頂層,能一覽這座縣級市的風貌,平時都會有遊客上來,今天只有個清瘦的男子坐在天台邊上,雙腳懸空,無神的看着遠方。
十年前他剛來的時候這是個一窮二白,連十層高的建築都看不見的小地方,十年後已經成了經濟重鎮,連續三年排在全國百強縣前二十位。
“我做錯了嗎……”
男子擡了擡嘴角,不甘的看着樓下圍滿的警車。空中也傳來了直升機旋翼拍打發出的聲響,對面稍矮的高樓上架着四把阻擊步槍對着他的胸膛。
砰地一聲,天台的門被撞開,身材威猛的少將帶着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特種兵成扇形圍過去。
“譚市長……”
少將剛開口就被男子的聲音打斷:“連一聲姐夫都不願意叫了嗎?”
風吹得男子衣衫獵獵作響,像隨時都會如羽毛般掉下去似的。
沉默了一陣,少將沉聲道:“譚市長,請跟我回京。”
這個固執的傢伙啊!男子像是想起了值得回味的往事,難得的浮出一絲微笑,可轉瞬間那笑容就變得異常苦澀。
“這是我的城市啊,交給我的時候是一張白紙,我在這張白紙畫下了精彩的圖案,我也獻出了我最寶貴的十年,喻平,我做錯了嗎……”
少將低着頭連男子的背影都不忍去瞧,這是譚家僅剩的男人了,居然要被戴上間諜的帽子,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罷了。
老譚家曾經輝煌過,譚老在的時候,簡直能稱爲炙手可熱,但到了譚老的下一代勢頭就弱了。所生四子都算不上特別有才華,到他這一代,上無所靠,下無所依,能貓在這小地方花十年光陰做成這樣,功勞苦勞一起算,也該提一提了。
誰曾料到譚家二輩失勢後,會遭到這般厲害的打擊,有人說是譚老得勢時做事不留餘地,報應就算在了後輩上,誰能說得清楚呢?
風一陣陣的吹過來,天也陰了下來,遠處的雲層變得烏黑,就快要下雨了啊。
不知什麼時候,鎮河大廈樓下跪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在喊着些什麼,男子就算聽不見,也能猜
想得到。
好市長嗎?爲我求情嗎?男子輕輕一嘆,還是有人記得我的好啊。
“譚市長,事情不是不可挽回,你跟我回京吧。”
被稱爲賣國賊、漢奸還有挽回的餘地嗎?連雙規雙開的路子都不走了嗎?他們倒是好心急啊,恨不得老譚家一個男人都不剩吧。
烏雲漸漸聚攏,打下一道閃電,將天地要劈成兩半,風聲變得嗚咽,是在爲我喊冤嗎?
男子自嘲的笑了下,老譚家風光也風光過了,自己拼死拼活的努力,也無法讓家族重返榮光,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聽着清脆的腳步聲靠過來,一停,用眼角的餘光已能看到少將的身子。
這傢伙當初可是跟着自己屁股過頭混吃混喝的啊,現在人家已經是少將了,自己呢,還窩在這裡做個縣級市的市長,內弟?人家都不認了。
“鬧出這麼大陣仗,那些人也有心了。”像是平常聊天,男子笑了聲。
少將隔着鐵絲網坐在一米外的石板上:“沒有證據他們不能拿你怎麼樣……”
“你還是那麼天真!”男子突然厲聲道,“有沒有證據重要嗎?無非是要譚家人死了還要往身上抹黑,虧你還在總參,混了十幾二十年,連這個都不明白!”
少將默然低頭,他只是抱有希望,認爲事情不至於那麼糟。
“你姐還好嗎?”
“她在京裡過得很好,”少將頓了頓,“蔚子也很好。”
“她跟我這些年是吃苦了,我不想讓她看到今天這個場面……”
男子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後,深吸了口,想了想,又把煙掐掉,“你姐勸我戒菸勸了十幾年,還是沒能戒掉,呵呵,老毛病了。”
少將看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現在服軟也晚了,要是前幾年的話……”
“我得罪他們慘了,從我爺爺那輩,到我爸都踩着人家上去,他們掌權了,仇就要一次報乾淨,”男子譏笑道,“其實,做個官鬥來鬥去無聊得很。”
雨到這時終於落下來,先是顆顆粒粒的,最後如珠簾一般傾盆而下,打溼了男
子的短髮,模糊了他的眼睛。
“結局在十年前就註定了,”那是譚老去世的日子,男子雙手按在身下,“苦苦掙扎,最終還是一場空。”
少將緊張地注意他的動作,盤算要是情況緊急的話,自己能不能抓住他。
樓下墊的紙箱不大可靠,四十層高,落下去也會砸得到底吧?
“有你在,他們也不會下作到牽連妙淑,”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些留戀,“蔚子還小,以後就都要靠你這個做舅舅的了,至於妙淑,我死後讓她改嫁吧。”
“姐夫!”少將回頭瞧了兩眼肩上掛着兩槓三星的上校,咬牙道,“跟我回京,我喻平就算這個少將不幹了,也要保你平安!”
“辦不到的,別說你喻平,就是咱們的發小全都站出來也擋不住的,”男子感慨道,“爲了我一個人,值不得的。”
雨水已將男子的衣衫淋溼,寒氣浸到他的體內,讓他打了個寒戰。
到底是二月天啊,這春雨可真夠凍人的。
下面跪着的市民的哭喊聲終於穿破雨幕穿到了天台上。
“譚市長!我們要去京城上訪,我們要替您申冤,您千萬別跳下來啊!”
“譚市長!他們那些做官的都瞎了狗眼,我要拉他們來看看和州,看看這裡的變化!”
有用嗎?怕是沒走到京城就被抓起來了吧?男子有些感動,更多的卻是無奈。
在他們的眼裡,你們就是所謂的屁民吧?
要不要勸勸他們?算了,我一個快要死的人了,能做什麼呢?
路燈亮了起來,坐在天台上都四小時了,男子腿都發麻了,他略微動彈了下,少將立刻站起來,心懸到了嗓子眼。
“該走了,”男子搖搖晃晃的扶着鐵絲網站起來,“要是能再活一次的話,我不想再做官了,心好累啊……”
少將的手按在鐵絲網上,隨時都能翻過去,他暗自度算,應該能抓住他吧?
“做人真失敗啊……”男子從褲袋裡掏出一把手槍舉到了太陽穴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喻平,好好活着吧。”
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