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手中的那份供詞,陳瀾臉色鐵青,手指上不知不覺用力越來越大,到最後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讓激盪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這樣狠毒卻拙劣的戲碼,果然是出自兩個女人之手汝寧伯夫人也就罷了,那畢竟是爲了丈夫兒子的爵位,所以犧牲兩個不相干的人想來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可是,她的二姐,汝寧伯世子夫人陳冰,竟然也是幫兇這兩個還自以爲聰明,派出一個媽媽來接洽那胡三,以爲不會有別人知情,卻不知道這年頭市井混混原本就是最奸猾不過的,別轉身就立時追蹤過去,最後三兩下就套問出了內情
長鏑侍立在陳瀾旁邊,見她怒形於色,便彎下腰來低聲提醒道:“夫人,雖說這事情着實可恨,但宣揚開來卻有些不妥,不若把人送到順天府,遞張條子讓他們當廷決了,免得再生後患。”
王公貴戚府中,私刑打死個把僕婢是常有的事,平日自然無事,但在朝中應景兒發作了就是使人下臺的把柄。至於私刑處決良民,泄露出去則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因而,陳瀾雖說對那胡三痛恨已極,所謂的二十板子也只是嘴上說說,純粹是嚇唬人的。此時此刻,她沉默了許久,終於看向了雲姑姑:“讓那幾個家將把人押到順天府去,請雲姑姑跟着,就說人私窺官員府邸,偷盜府中財物,立時把這事情了結了。”
“是。”雲姑姑在宮闈呆了多年,雖說皇后不管事,但她卻不得不參與處置某些瑣事,因而此時心領神會,屈了屈膝就應道,“奴婢必然會看着他們料理乾淨。”
見雲姑姑出了門去,陳瀾方纔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頭也不擡地吩咐道:“去看看那個木老大可審完了,若是審完了,就把人帶到這來”
一旁的紫鵠被兩個婆子架着,最初那種死裡逃生的瘋狂勁頭已經過了,整個人便漸漸知道了害怕,頓時抖得猶如篩糠似的。眼見長鏑答應一聲出去叫人,她突然掙了兩下膀子,竭盡全力跪了下來,又死命膝行上前了兩步。
“夫人,夫人,奴婢二人一直都是被人支使的,求求您發發慈悲,饒過我們這一次吧奴婢願意做牛做馬,一輩子報答您的恩德……”
她這話還沒說完,那兩個嚇了一跳的婆子就趕緊把人拽了回去,其中一個還三下五除二掏出了手絹一把塞在了她的嘴裡。而陳瀾轉頭盯着她看了片刻,見人已經是淚流滿面,那眸子裡全是深深的絕望,哪裡不知道是剛剛長鏑說的話和自己對雲姑姑的吩咐嚇着了她。
“想必你們之後該知道,什麼人可信,什麼人不可信若是要你們的性命,亦或是要拿你們泄憤,還用得着等如今?”
陳瀾並沒有提匹配良人之類的話,見紫鵠一副逃得性命如釋重負的模樣,她便不再言語,只擺擺手吩咐兩個婆子把人拉下去看好,這才往後頭靠了靠。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了她和柳姑姑兩個人,那種靜寂的氣氛竟是有些瘮人。須臾,外頭就傳來了一陣聲響。
很快,兩個押人進來的家將就循原路退了出去,而那個木老大則是活動了一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雙手,又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夫人,小的已經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了。小的敢指天發誓,這事情真的是一星半點都不知道,若是小的有半點虛言,管教出門讓馬車撞死……”
這等賭咒發誓之類的言語陳瀾從來就不信。要是真有因果報應,這世上怎麼還會有那麼多惡人?因而,不等木老大說完,她就徑直打斷了他:“你既是曾經爲汝寧伯府送過人,想來京師的達官顯貴府邸,都有你手上出去的人?”
木老大聞言一愣,隨即趕緊陪笑道:“回稟夫人,小的是做這個的營生,可只要是出去的人,就和小的再也無關了,除非是主人家嫌棄他們笨亦或是其他緣由發落賣了,小人才會接手,只那種人再不敢往貴人府邸送,多半是隨處找個人家賣了。另有就是,小的從不做那些青樓楚館的生意,就是那兩位姑娘,也只是貴人府邸也需要經過那等訓導的丫頭,所以小的專門尋了來,都是乾乾淨淨的人。”
雖是看不見人,但陳瀾聽着這字斟句酌的話,心裡倒是對這個看似低微的人牙子生出了幾許讚賞。即便是如今生死捏在別人手裡,卻也不敢大包大攬,倒還是個審慎人。因而,她不禁微微一笑:“沒想到你還是個實誠人。看來,這一次你只是被下頭胡作妄爲的夥計連累了。只是……”
她說着詞鋒一轉,語氣又犀利了起來:“這麼大的事,不是你一句不知情便能過去的。”
木老大聞聲暗自叫苦,捱了好一會兒,他方纔低聲說道:“小的知道這一回鬧出了大禍事,也不敢奢求夫人就這麼饒過了小的。夫人若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豁出來做就是。哪怕夫人想要小的幫忙安插人……”
柳姑姑深知陳瀾放着四個陪嫁的大丫頭一個都不用,卻只帶着自己和雲姑姑還有長鏑紅纓那兩個處理此事,這便是一種明明白白的態度,因而聽木老大越說越過頭,她不禁開口呵斥道:“自作聰明,我家夫人乃是宜興郡主義女,又深得皇上愛重,家中老太太憐惜,夫婿敬愛,哪裡用得着你這等低三下四的人幫忙,更不用提什麼安插人夫人,這等市井小人着實可惡,一併送去順天府處置了吧”
陳瀾看了一眼柳姑姑,見她素來冷凝的眉眼間露出幾許笑意,又衝着自己微微眨巴了一下眼睛,頓時大爲意外,但很快就回了一個笑容,口氣卻越發冷峻:“柳姑姑說的是,來……”
不等她說出接下來的一個人字,木老大立時咚咚磕了兩個頭:“小的該死,夫人恕罪是小的不會說話,是小的想茬了這一次的事情,小的雖不知情,可之前倒是另外有些風聲。因兩位殿下就要開府,近來有幾位小公公見過京師的不少人牙子,小的也有幸見過一位。荊王殿下要的都是俊美男童,淮王殿下卻是要十二三歲的處*女,小的是因爲提過往汝寧伯府送過那兩位姑娘,淮王殿下身邊的那位小公公才見了小的一見,還特意問了小的此事……”
聽到木老大幾乎是一氣把自己見了淮王身邊那位陽公公的事一五一十道來,陳瀾倒是佩服此人的急智,卻一句話也沒說。果然,那木老大說完之後,大約是覺得屏風後頭的她沒反應,只停頓了一會兒就又說起了另外一樁。
“小的從前並不常往汝寧伯府送人,並不是爲了別的,是汝寧伯府如今境況大不如前,一二百兩的身價銀子也往往難能立時三刻拿出來,這一次送去的時候給錢卻是爽快,那錢竟是今年初官制的大元寶,還另有記號,似乎是賞雲南諸將平南大功的。正巧在交割的時候,有莊子上送上半年的租子上來,小的一時多嘴就問了一句,說是素來田租都是一年一整收,怎麼還這般零零碎碎的,結果就被管事訓斥了一頓。小的平白無故被人罵了,心裡不痛快,後來就想方設法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那不是莊子,是伯府在燈市衚衕開的一家當鋪,只那當鋪比別家的膽子都大些,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都敢收,連是否賊贓都不問……”
這一次,等到木老大說完,陳瀾就衝柳姑姑使了個眼色。柳姑姑咳嗽了一聲,就輕聲開口說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往日奴婢在坤寧宮,也見慣了這等能說會道口舌如簧的貨色,可實質上卻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拉扯這麼些,不過是爲了自己活命,萬不可輕易饒過。”
陳瀾不等外頭有什麼反應,便笑着接口道:“柳姑姑是過來人,自然比我明白些。但聽他的說法,倒真像是不知情的。況且老太太慈悲心腸,若聽說牽連無辜,只怕也會不高興。但今日之事不是玩笑,若就這麼放了也不妥當,我倒是真有些爲難。”
裡頭一唱一和,外頭木老大頓時更是心驚肉跳。自打猜到這應當是楊府鏡園,他就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先頭冊封了海寧縣主的陳瀾,如今再聽說旁邊那個冷冰冰的中年女聲竟是從坤寧宮出來的姑姑,他不免更覺得無望。所以,當聽到最後這“爲難”兩字,他猛地把心一橫,又一個頭磕了下去。
“若是夫人肯網開一面,小的願意寫下靠身文書”
此話一出,陳瀾見柳姑姑露出了十分喜色,心中亦是鬆了一口氣。哪怕此人真的是毫無關聯,但下頭出了這樣的事,總脫不了干係。而且鏡園今日之事也不能外傳,便只有如是方纔能免除後患。更何況有了如此地頭蛇,鏡園的龐大人員缺口,也就能慢慢填補了。
她不會憑着一份文書讓人上刀山下火海,可卻能憑着這樣東西如臂使指地支使人。
在她的目光授意下,柳姑姑就拿了紙筆出去。不消一會兒,外間就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是在解繩子。然而,那木老大卻是自始至終不曾哼出一聲來。等到寫好的墨跡淋漓的靠身文書送進來的時候,她就看到柳姑姑的臉上還流露着一絲自得的微笑。
屏風外,木老大看着自己剛剛放鬆就再度被死死捆緊的手腳,只覺得欲哭無淚。
這就是宮裡出來的女人?麻利的動作冰冷的神情,竟然這般凶神惡煞
PS:昨天表妹婚禮,我們全家早上八點出門,晚上十點多回來,累瘋了……不得不說,洞房花燭夜雖說是人生最大喜事,但之前的那些儀式東西簡直要累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