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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陽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那是一間單人間,十分安靜,偶爾發出一聲醫療儀器的提示音, 手腕處有些刺痛, 應該是掛着點滴的緣故, 牀鋪有些冷, 被褥的觸感並不舒服。
他……這是被救出來了嗎?顧曉陽疑惑的想。
下一秒, 陳衍的聲音響起解答了他的疑惑:“醒了?感覺如何?”
顧曉陽循聲望去,發現陳衍叉腿抱臂坐在窗口,陽光自窗外照射入內, 正好擋住了陳衍的表情。
是陳衍把他救出來的?可事情已經發展到那種地步,陳衍是怎麼把他救出來的?顧曉陽皺眉想, 心底隱約浮現了一個答案。
陳衍妥協了?向謝氏妥協了?答應了謝氏婚事?
顧曉陽的呼吸猛地一窒:“陳衍你……”他猛探頭, 不想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 他做起來也非常艱難,還牽動了傷口, 他頹然倒回牀,“額……”
“你的手臂脫臼太久,暫時不要亂動。”陳衍的語氣很平淡,與其說是關心更像是陳訴。
顧曉陽的呼吸再次一窒,這一次停頓牽動了心, 心底撕裂般痛了。因爲他的存在害得陳衍失去了父親, 害得他不得不放棄原本可以勝利的局面, 還害得他向他最恨的仇人妥協。
“我……”顧曉陽勉強吐出一個字之後, 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了。
陳衍抱臂的手立刻緊了緊, 再次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你不用自責,對手太過強大, 你只是這一局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雖然起了點作用,但絕不是左右這件事的關鍵之處。”
“你、你不用這樣安慰我。”顧曉陽勉強找出聲音說道。
“我不是安慰你,我是陳述事實。”陳衍頓了頓,繼續說,“正因爲看清了事實,知道了自己的渺小,知道了自己的愚蠢,所以我向他們認輸了。”
“陳衍!”顧曉陽顧不得肩上的痛,猛轉頭,“你不需要用這種藉口掩飾你爲我做的一切。”
“顧曉陽,我承認你很聰明,很多事情你一眼就能看清本質,但這件事的本質你確實是看錯了。”陳衍說,“我的初衷並不是救你,而是救寶鼎,你只是附帶的。”
“可你知道,向謝氏妥協是與虎謀皮。”
“並不完全是。如果我不放棄整頓寶鼎內部問題,確實是與虎謀皮;但如果我放棄了,那是一條康莊大道。”
“陳衍!!”顧曉陽難以置信,陳衍放棄的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點事情,他放棄的是長久以來他的優良本性,他秉承的信念,以及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你不要用這樣的藉口……騙我!”顧曉陽哽咽說。
“我沒有騙你,他們太強大,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可你知道你放棄的是什麼嗎?”顧曉陽咬了咬嘴脣,強忍着不讓已經溼潤了眼眶的淚水跌落,“寶鼎集團是中國十強的房企,佔據着不容小窺的市場份額,它甚至有牽動整個行業發展的實力。這樣一個在行業內至關重要的企業,不能任其腐化,從而腐蝕整個行業。知道房地產業爲什麼這麼重要嗎?造房子需要鋼鐵,需要水泥,那是工業,是重工業,是一個國家得以發展命脈產業。只有工業自強,國家才能得以自強。
二戰的時候,日本人的海軍囂張到敢去偷襲珍珠港,可他們並沒有擁有美國人那麼強大的工業支柱,短短几年就被打回原形,到馬里亞納海戰後期,美國人能拿出35艘航母,打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海戰。這就是工業的重要性,可你看我們現在的鋼鐵,賣得跟白菜一個價!你說萬一有一天,真有那麼一天,戰爭降臨到我們頭上,白菜能幫你擋子彈嗎?不能!但鋼鐵可以!
所以身爲房地產業的從業者,在追求利潤的同時,該爲國家的前途想一想,儘自己力所能及的微薄力量,儘量讓這個行業健康有序的發展下去……”
“夠了,顧曉陽!”陳衍喝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不過是個市井小民,乖乖的玩你的遊戲去,空想什麼國|事!”
顧曉陽被喝得愣住了,許久才喃喃的說:“位卑……未敢忘憂國。”他睜開眼極力想看清楚陳衍此時的神情,然而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什麼都看不到。
陳衍目睹着顧曉陽的反應,咬着牙,強壓着內心的痛,從懷裡掏出一張喜帖丟在病牀上:“這是我的喜帖,婚禮定在一個月後,到時候來喝杯喜酒吧。”
陳衍說完就離開了病房,沒有片刻的遲疑,留下了一個絕情的背影。
顧曉陽這才閉了閉眼,淚水從他的眼角劃落,病房外,陳衍靠在走廊的牆上,單手捂眼,淚水一樣從他的臉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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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匆匆三年,一樣的冬季,一樣的寒風,一樣的淚水。
顧曉陽動了動坐太久已經有些僵硬了的手臂,用手背擦了下淚水,杜申早已靠在辦公桌邊上,煩躁的抽菸了,見顧曉陽終於有了反應纔出聲:“醒了?”
顧曉陽木訥的點了點頭:“醒了。”
“醒了就早點下班,雪都積那麼厚了。”
顧曉陽將視線挪向窗外,鵝毛大雪已經讓這個不常下雪的城市披上了銀裝,不少已經入住的業主紛紛帶着自家的小孩在雪中玩耍,孩子天真無邪的笑着。
顧曉陽爲其感染,不禁向外伸了伸頭。
“顧曉陽,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雪嗎?”杜申忽然問。
“純潔、無暇。”
“不!”杜申搖頭,“是因爲雪掩蓋了一切事物本來的面目,爲世人僞裝出了一番美麗的景象,讓那些被凡塵俗世壓得喘不過氣的人有了片刻的舒緩。”
“……”顧曉陽有些不解杜狐狸爲什麼忽然文藝了起來,只好問,“於是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走!出去打雪仗,舒緩下神經。”
顧曉陽一聽就打了個冷戰,立馬拒絕:“不去不去,有30°的空調不享受,出去挨凍啊?”
“售樓部的人都下班了,你還好意思在這蹭空調?”杜申鄙視。
顧曉陽理所當然:“黑心老闆要和我們解約,爲發|泄不滿情緒,走之前怎麼都要坑老闆一些冤枉錢。”
“嘖嘖嘖,什麼氣量……”杜申諷刺。
顧曉陽昂頭:“市井小民的氣量!”
“不伺候你了。”杜申轉身摔門就走了,剛到了地下停車場,人就被堵了,陳衍冷着臉抽着煙靠在杜申的車上。
杜申知道,陳衍是來秋後算賬的,便說:“換個地方說話,上車。”
剛坐進車裡,陳衍就冷哼了聲:“你就是這麼替我照看顧曉陽的?”
“我怎麼了?”杜申也是一聲冷哼,踩着油門就出去了,“爲了照顧你的情緒,我特意和顧曉陽開了個代理銷售公司,特意代理了寶鼎旗下的樓盤,把人放在你的眼皮底下讓你解相思。你倒好,一點不領情,還想着跟我們解約?白眼狼!”
陳衍完全無視杜申的罵話,先正經解釋了一番:“解約是處於成本考慮,現在房產銷售形勢略有起色,各方面的政|策扶持也多,不再需要銷售代理公司。”然後纔開始說正題,“你摸顧曉陽的腿幹嘛?”
“陳衍!”杜申猛踩剎車,“你有病啊?”
“我一直都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陳衍一臉理直氣壯的說。
杜申被堵到了,三年的時間,陳衍的變化讓他有些吃不消,只好不爽的解釋:“顧曉陽一聽你要回來,一杯滾水倒腿上愣是沒反應,你說我能不去查看?”
陳衍的手一緊,心跟着痛了:“是我的錯。”
“你也不要過分自責。”杜申嘆了口氣安慰,“這些年你做得很好,樁樁件件都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如果一定要挑個錯誤的話,那就是明知道H市這幾天是暴雪橙色預警,你巴巴的趕過來幹什麼?等幾天不行啊?”
“雪一下大,起碼一個星期不能過來,我不想等。”陳衍回答。
杜申沉默,他是最清楚陳衍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也最清楚陳衍對顧曉陽的感情,面對陳衍這樣的回答,一向伶牙俐齒的他竟找不出什麼話語來,只能由衷的說:“這些年辛苦你了,謝謝。”
“不用謝我,應該謝我們的國家,我們的領|導人,他們很睿智,極富遠見,政|策都出臺到點子上。沒有這些,我陳衍再有能力都做不到那些事。”陳衍平實的回答。
“還是要謝謝你。”
“不說這些了。”陳衍換了話題,“顧曉陽怎麼樣?”
“七竅玲瓏心,什麼都懂,就是……想得多。”杜申嘆息,指着胸口,“他心裡有個良心上的梗,需要慢慢化解。”
“他還是覺得是他害了我爸爸,害了我嗎?”
“對。”杜申點頭,“雖然說其實和他沒關係,可他偏偏就佔了那麼小的一個環節,又起了催化作用。”
“我懂了。我這次回來特意留出了充足的時間,我一定會好好化解的。”陳衍說道。
杜申一笑:“我相信你,加油!”
“謝謝!”陳衍終於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