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你是哪裡學到這一手打鐵的本事的？”
我剛放下錘子，打算鬆口氣，艾拉適時地遞上汗巾和清水。貫鐵匠就在我身邊好奇地問。
“從艾歐澤亞那邊學的。”
“唔……不像不像，要說的話，有好些手法更像是我們多瑪這邊的打鐵的法子。比如說剛纔百鍊鋼的打法……難道東西之間殊途同歸嗎？”貫鐵匠撓着頭，大惑不解。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知道原因的艾拉在旁邊笑而不語。畢竟是從前世帶來的夙慧，解釋起來就太麻煩了。
“話說你們打這麼多鎧甲是要做什麼？難道又要搞什麼解放多瑪了？”貫鐵匠把手藝的事兒乾脆放到一邊，開始詢問另外一個敏感話題。
我和艾拉對視一眼。艾拉眼神澄清，毫無陰霾。
“正是如此。”
貫鐵匠呆呆地瞪着我們，半晌，才從喉管裡捏出一聲像哭嚎一般的大笑：“哈！解放多瑪？多瑪已經亡啦！早就亡啦！就亡在我們這羣老傢伙手上！多瑪人都死啦！”
我被他嚇得一抖，水都澆在身上，一片冰涼。再看貫鐵匠，已是老淚縱橫。
他一隻手捂着雙眼，嗚嗚地哀嚎着蹲下身子：“海燕大人……飛燕大人……明明人家都好好的，千辛萬苦地爲多瑪保留了火種，保留了生機。都是我們這羣老傢伙不知足，天天想着復國，想着驅逐帝國……”
老人猛地擡起頭來，他瞪着我們的雙眼像是死人一般毫無神采，目光深處，卻又像是有兩團微小的火焰在跳：“結果呢？我們準備了十年！十年！還以爲萬無一失，結果被帝國輕描淡寫地鎮壓。海燕大人爲了讓我們這羣老頭子逃跑，自己喪生火海。飛燕大人殿後，居然不知所蹤！就爲了保我們這羣老頭子！老不死！”
他手指指點着我們兩個：“你們這羣年輕人，沒有了海燕大人，飛燕大人，你們也去解放多瑪？癡人說夢罷了！不要把自己性命不當回事，你們的命都是海燕大人和飛燕大人拼命保全下來的，要不然多瑪早就成一片廢土了，哪裡還有你們？”
我懶得跟他糾纏：“飛燕的話，已經回來了哦。”
“……”
貫鐵匠剛張開的嘴立刻合上，又不自覺地張開，荷荷地吐氣。我簡直擔心他要一頭栽地上厥過去呢，就見他雙眼發出懾人的神采，臉上分不清是哭是笑，雙手一把捏着我的雙臂，把我捏得生疼，把聲音壓得低低地問：“飛……飛燕大人……回來啦？”
“嘶……放手放手！回來啦！飛燕回來啦！”我疼得眼淚都快彪出來了，艾拉明明在旁邊，卻只是抿着嘴笑，一點都沒想着上來幫我解圍。
“真的？”貫鐵匠抓着我前後搖來晃去的。
“真的真的！”
馬丹，也就是看着你年紀大，忠心耿耿，我不好意思弄傷你，要不然哪裡會讓你這麼抓着！
艾拉按着鐵匠的大手，看着他說：“老人家，飛燕公子確實已經回來了，他正在努力籌備，這次必然將帝國軍趕出延夏，讓多瑪復國。要不然村子裡這些父老鄉親怎麼會這麼熱情地幫我們收集材料？除了飛燕公子，誰還能喚醒多瑪人心中的熱情？”
老人手上鬆了鬆，我趕緊從他雙手之間脫身而出，不住地搓揉雙臂，這肯定要青了，我啥時候被這麼捏過啊！
“啊呀，這可不好，可不能再消沉下去了。我也要爲少主的事業添磚加瓦！”貫鐵匠搓搓大手，喜滋滋地倒騰起爐火來：“啊，你們兩位就別蹲在這裡蹉跎了，有了一百套甲，別的裝備我自然應付得了，你們快回到少主身邊，幫他做大事吧！”
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咯，說實話這邊的設備還真不如海都的設備用起來順手。
我朝他擺擺手：“那我們先走啦，老人家也悠着點，不要太勞累。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鐵匠拉風箱的手頓了一下：“當時……海燕大人也是這麼說的……”
我和艾拉回到庵裡，天都黑了，卻不見飛燕的身影。
“啊，少主打算出門，你能不能和他做個伴？雖然少主身邊沒有護衛也沒關係，但終歸還是有個照應比較好。”庵裡的人對我們說。
我問明白飛燕的去處，和艾拉又趕緊出門追上飛燕。他正一個人往多瑪城下的那一片廢墟走。
“大哥，你這一個人形單影隻的，這是幹啥呢？”我跳下陸行鳥，打趣飛燕。
飛燕猛地轉過身，看到是我和艾拉，才放鬆下來：“哈哈，三弟來了？我就到處走走，沒什麼大事。是他們讓你們來當護衛？真是大驚小怪吶。
那既然來了，就跟我一起在大戰之前，多看兩眼現在的多瑪城吧。”
飛燕帶着我們走進那片廢墟，跟我們指點這裡原來住着很多有權勢的武士，那裡是繁華的市井：“現在看着這片慘狀，哪裡想得到當年這裡是一片的車水馬龍？所謂興衰，真是瞬息萬變。那時候我走在街上，可是萬民景仰的啊！哈哈哈！”
“大哥這樣子？萬民景仰？這很難想象啊。大爺大媽跟你拉家常倒是好理解。”
“三弟的嘴夠毒的。也是呢，那時候人們都跟我聊天，有傾向多瑪的，有傾向帝國的，反正也有不少人說出來的話別有用心啦，或者一點都不中聽啦。不過，我想，正是有着對明天的思考，纔會有着種種傾向吧。只有放棄思考的人，纔會表現出毫無傾向的狀態。而對明天的思考，不正是人們活在當下的象徵嗎……”飛燕話說到一半，好像在昏暗的廢墟里看到什麼東西：“咦？”
他匆匆地跑到一棟房子的廢墟里翻騰了一會兒，連鞘抽出一把太刀來。藉着月光，他撫摸着太刀，輕聲自語：“不會有錯，這刀上印着我一個私塾同學的家紋。結果連刀都沒有出鞘麼……”
飛燕默默地收起太刀：“算了，不說那些沉重的事情了。還是讓我們看看那多瑪城吧。”
我沒說話，艾拉悄悄地挽住我的手臂，我只覺得心裡滿當當的充實，哪怕是在這樣殘破的廢墟之中，我也覺得自己宛如身在花海。